六月盛夏,炎浪滚滚。
渝州作为后世有名的大火炉,如今也是饱受酷暑的考验。
每当过了巳时之后,整个城内都显得格外空旷,大街小巷里几乎都看不到几个人影,全城军民都躲到家中树下,避暑纳凉去了。
但在行宫之外,今日却停了许多的车马,哪怕已到中午,他们也不得离开,因为各自的主子可还在宫内与皇帝陛下商议大事呢。
这座充为正殿的大厅固然是已经敞开了所有的门窗,角落里还放了好几盆冰,但在几十人共聚一堂的情况下,却依然闷热难当。
许多到场的官员早已汗流浃背,只是碍于皇帝在前,才不敢有失仪之举动,屏息静气地听着前方的讨论,却是连滚滚而下的汗水都顾不上擦。
今日渝州君臣们着重讨论的,正是关于如何应对黔州的态度。
相比于滇南和川蜀,黔州的情况明显要更特殊些。
这里的特殊并不只在于当地山川地形要远比西南其他两地更为复杂,更在于黔州地方势力只得龙氏一门。
在滇南,虽然蛮人部族众多,但大致还是由木高段三家鼎立瓜分,那些势力更小的部族只能依附于这三家,但三家之间又能互相影响,达到了某种平衡。
而川蜀,则更为复杂,无论是势力最大的龙木两家,还是次一级的播州杨氏,益州唐门,其实真论起来都有各自的长处,再加上渝州的汉人朝廷,可以说在这儿是谁也没法做到一家独大。
但黔州却不同了,那儿虽然也有几十个大小部族,但他们的主心骨却只有一家,那就是龙氏。
可以说,那几十个大小部族都需要仰龙氏的鼻息而活,一旦触怒了龙家,后果便是举族被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龙家在黔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土皇帝,一言可决无数人之生死,所以才会被人称一声黔州龙王。
现在西南三省独剩黔州还未曾臣服朝廷,这对孙宁他们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了。
之前他已派郭冲前往招揽,可结果却是无功而走,倒是顺利将滇南三家都给拉拢了过来。
然后再等郭冲回到渝州,便又带来了一个更为不妙的消息,黔州当地已开始厉兵秣马,严守各座关隘,这是摆明了要和朝廷对抗到底了。
对于龙家的如此反应,其实许多人也是可以想见的。
这一方面,龙家独霸黔州数百年,早就嚣张惯了,就是大越朝廷太平时节,他们都只是口上称臣,来一个听调不听宣,就更别提现在局势混沌,朝廷已偏居西南一隅了。
另一方面,夔州龙家的下场也足够让他们对朝廷抱有强烈敌意。
夔州龙家本就是由黔州龙氏分出来的一支旁宗,而且他们还和华阳木家与滇南木氏已然割裂不同,夔州龙可是依然尊黔州龙为主的。
当日夔州被大军强攻时,龙家人还曾念着黔州本宗能出兵救援呢。
只是因为距离实在过远,朝廷大军又攻势凶猛,短短时日里就打下了夔州,才没有后续的战斗。但这梁子,却是彻底结下了。
所以对朝廷的招揽拉拢,黔州龙氏必然是不屑一顾的,不主动出兵,也只是知道自身实力不够。但他们也认定了自家攻或不足,但守却有余,仗着黔州多山易守的地理优势,还真不怕与朝廷开战。
在与群臣一起把眼下的情况都说明白后,孙宁才又扫向他们,沉声问道:“所以对这样的逆臣,朝廷该当如何啊?”
都定性为逆臣了,其实答案也已摆在了明面上。
但众多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一个敢开口的。
最终身为武将的燕虎有些按捺不住了,率先出列,粗声道:“陛下,臣以为该出兵讨伐,也好叫所有人知道朝廷的态度,对这样的逆臣贼子,就决不能姑息养奸!”
他这一起头,其他几个武将也纷纷声援附和:“燕将军说的是,必须狠狠打击黔州龙家,才能以正视听!”
“若对此等逆贼多作忍让,恐怕就要惹得那些臣服朝廷的各部蛮人生出其他想法来了!”
“臣也以为该出兵……”
面对这些武将的主张,孙宁倒也颇以为然地点头:“唔,不无道理。若有过不罚,则如何扬善?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眼见皇帝就要拍板,萧常永终于是忍不住了,赶紧一步跨出来,叫道:“陛下还请听臣一言。”
“嗯?萧侯但说无妨。”孙宁笑着冲他一点头,态度倒是很温和,明显与刚才不同。
这当然是因为再过两日,就是他和萧倩大婚的日子,所以面前的萧常永已不只是自己的臣子,还是自己的岳父了,总得有些尊重。
萧常永并没有因为多了这一层关系而有所放肆,此时又是躬身一礼,这才正色道:“陛下,黔州龙氏所做所为确实有违臣道,朝廷要兴兵讨伐也在情理之中。
“然则,黔州终究不是善地,若贸然用兵,胜负也委实难料啊。
“纵然我朝廷大军是龙氏十倍,可在地利在彼之下,入敌境破敌,所将遇到的困难和损伤也必然是难以想象的。
“兵法有云,先度己之不败,而后度敌之败,还望陛下能三思而后行。”
他这番话倒也颇为在理,听得孙宁又是轻轻点头:“萧侯倒是老成,在理。”
萧常永虽然没多少大的志向,但终究在西南多年,许多道理还是要比燕虎这样来西南不过一两年的武将知道得多的。
只是燕虎他们却不满于他的这番说辞,立刻反对道:“萧侯这话也太长他人志气了,我大军数倍于彼,而且又是以堂堂之师伐叛逆之贼,岂有不胜之理?
“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臣以为只要我大军出击,必可履险如夷,将黔州龙氏一举击溃,把黔州之地真正纳入朝廷治下!”
面对如此强行的辩驳,萧常永虽有心反对,一时却也拿不出更好的说辞来,只能是苦了张脸,看看左右,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帮自己一把。
毕竟,论起亲疏来,自己似乎还是比不了燕虎等一路跟随皇帝西来的臣子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