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清晨,天才蒙蒙亮。
在几声催促和敲打下,几名只在城墙下边的临时军营里凑合了一夜的守军将士就被驱赶着再度来到城头。
这些所谓的守军将士,其实说白了在几月前还只是洛阳城中的寻常百姓而已,只因年岁正合适,才被强征着成为守城军中的一员。
当然,一开始时,他们也还是有一半自愿的,因为就那些强征他们的人所言,一旦等到洛阳失守,他们这些多年前就背叛大越朝廷附逆平天军的当地百姓,都将遭到清算,家破人亡都是轻的。
而只要这次大家能同舟共济地守住城池,等到外边敌军退走,不但今后两年的税收将全免,每人还能分到十两银子,这可是他们平常一整年的收入了。
在如此强迫和利益的驱动下,以章老三为代表的这一批城中百姓就糊里糊涂地成了守军中的一员,这一守就是一个多月。
在此期间,他们挡住了越军的几十次猛烈攻城,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也有无数越军将士倒在了他们的种种反击之下。
到今日,经历了如此多战事的他们对继续守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心里甚至都不再去想接下来会如何,城池到底能否守得住,以及自己是否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而最近,情况又有所变化,至少这两三日里,越军居然没有再继续发动猛攻。虽然并没有就此退走,但至少是一个好的兆头不是?
所以章老三他们这几日睡得都更沉些,结果就被管着他们这一片的,那个来自洛阳王家的管事大人给一顿训斥和抽打,直到此时上得城头,几人背上腿上都还火辣辣的疼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家也都习惯了。谁让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家大管事呢,岂是自己等小民能记恨的?
「老三,你听说了吗,南边许家这两天为了鼓舞我们这样的人好好守城,不光先发了每人五两银子,而且每两天就有肉吃,还有酒喝……」
章老三才刚在既定的位置上站稳,身边一名袍泽同乡就小声开口说道,语气里满满都是羡慕。
章老三一听也是一脸的艳羡:「还有这等好事?那咱们这边怎么一点好处都不见?」
「谁让我们这边是王家管着,王老爷可没许老爷大气。你是不知道,前段日子天天打仗时,许家两个公子都亲自上阵了。还有许五小姐,都带了丫鬟专门在下边为受伤的乡亲包扎,那小手软的哟,啧啧……」旁边另一人也加入到话题,说的事情就更叫人有些难以置信了。
「真……真有这好事?」
「我反正是听我表哥这么说的,他就在南边,应该错不了。」这位哼了一声,「再看看咱们这儿,吃都吃不饱,还要受他王家的气,要不是没的选,老子真想开城投降算了……」
「嘘……你可别乱说,自己找死,还连累咱们。」章老三赶紧制止对方的牢骚道,「你们忘了,前段日子,在咱们面前,王家可是砍了几十颗人头下来的。还说了,要是咱们这时不肯听从命令行事,也是那个下场!」
一提及此事,众人尽皆露出骇然之色,跟着闭嘴,不敢多说什么了。
是啊,其他什么许下的利益也好,破城后可能遭遇的清算也罢,说到底都是虚的,唯独王家人的狠辣手段却是真实可见的。
对方早就放下话来,只要他们这些人胆敢有异心,后边作为督战队的王家亲信可绝不会心慈手软,必然大开杀戒。
正是如此,这些洛阳百姓虽心中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为人拼命了。虽然在这一个月里,他们中有太多人因为守城丢了性命。
就在大家不觉想到之前那一场场战斗和伤亡时,前方几里外的越军军营,突然就是一阵动静,随着号角声
起,紧闭的营门陡然开启。
见此变化,所有守军都悚然变色,脸上多是惶恐不安:「又……又来了!这次他们会攻哪边,又怎样对我们下手?」
正恐慌间,他们赫然看到,营中出来的并不是如之前般的大量兵马,而是一架架高大的,需要好几十人才能缓缓推动前行的抛石机。
虽然之前洛阳的攻防战中,他们也见了多次越军使用抛石机,但没有哪一次能如今日般,一下就调动几十上百架抛石机一起出击的。
「快,快走啊……」只一愣间,章老三就惊叫着直朝后退。之前他可是亲眼看着抛砸上来的石头有多厉害,砸死了许多同乡袍泽的,至今还对此武器心存畏惧。
其他守军这时也纷纷回神,赶紧叫嚷着扭头就往下跑。
很快的,这上方的动静也让下边一片军营陷入了慌乱之中,就连刚才那个气势汹汹,总拿棍棒敲打众人,逼着他们迎战的王家管事,此时也早一溜烟跑到远处躲避去了。
但这一回,越军的动作实在太快,根本就不等城上守军逃下去,他们的抛石机离着城墙还有三里许地呢,便在一声声号令下,迅速打开机关,使得沉在后方的网兜猛然弹起,把里头的东西给一下抛起,远远朝着城上砸了过来。
章老三身在队伍后方听到动静,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黑压压的一片东西已破空飞来。这让他更感惊恐,脚下一个趔趄,人便直直摔倒。
「完了……」他双眼一闭,自认为这回是死定了。
至于其他人,此时也根本顾不上救他,全都争先恐后直朝下方逃去,倒是有几个跟他一样,也摔倒于地,旋即就被从天上落下的东西打中了身躯。
随即,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就发生了。那些被抛石机打进城来的东西砸在身上虽然略略有些疼痛,但却根本不伤人。
而且这东西数量密集,不光城头之上众人被打中,已经逃到城下的许多守军也被打中脑袋和身体,却也不疼不伤。
然后直到这时,稍稍定神的他们才猛然察觉到什么,有人跟着惊叫起来:「这不是石头,是……是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