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校又有些迟钝地沉默半晌,这才想明白对方话中之意,目光也就落到了身后那个独臂人身上。
独孤宏,作为当今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几大宗师级的高手之一,其存在之前就是于洛阳平天军中也是一个秘密。
但是,自打前年他随赵乾惠一同出击,突袭越军粮道,欲解开封之围,结果却惨败而回,还断了一臂后,有些事情就再藏不住了。
但因其身份确实特殊,所以才没有被人重点关注。直到今日,在已经没有任何指望的情况下,赵乾顺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这或许也能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至少此时的独孤宏自己是这么想的。
若是在当日重伤之前,他还有胆略豪气去冒险刺杀那什么大人物,可在经历了那场惨败断臂后,他早就断绝了此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两军征战岂同于江湖厮杀?
别说自己已废一臂,实力只剩六成,就是状态巅峰时,想要偷入大越军营,瞒过十多万双眼睛,顺利刺杀一个所有人都很是重视的大人物,怕也是九死一生,甚至就是自投死路!
「独孤兄。」赵广校的一声称呼让独孤宏从自己的思绪中拔了出来,当即肃容欠身:「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随我有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吧……当初大将军起兵时,曾救过我一双还在襁褓中的儿女,于我独孤家有着大恩,所以我当初就立誓,会一心追随于你,保你安全,直到你达成所愿。」
「十五年了,时间可真快啊。」赵广校轻轻一叹,随即脸色又微微一肃,「这些年来,是我耽误了你啊。不然以独孤兄你这一身本事,还有当初在江湖中的名望,恐怕到今日早成一方霸主了。哪会像现在般,恐怕江湖上都没几人还能记得你……」
「大将军不要这么说,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当初的家变也让我想明白了,什么江湖名望,天下高手,放到千军万马跟前什么都不是,连自己家人都保护不了。
「倒是在随大将军后,我和儿女的日子反而过得安生了,再不用为吃穿住行和安危仇怨担心,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大将军于我们一家都有大恩。」
说着,独孤宏上前两步,端然而立,正色道:「所以要是大将军你此时真下令,我独孤宏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照你说的做!」
赵广校神色又略有变化,随即感动道:「你能如此说,就不枉咱们兄弟相交一场!
「我知道以独孤兄你的本事,纵然此时大兵围困,也有的是办法安然离开,你只是不想抛弃我俩之间的恩义,所以才一直陪着我。
「我赵广校何德何能,又岂能拖累了你?但我更知道你的为人……所以这样吧,这一次,你帮我刺杀那刚到越军营中的大人物,只要杀了他,咱们之间的恩义就算彻底清了,你再不欠我什么,也就可以随心离去。
「你,可愿意再为我冒一番风险吗?」
说完,赵广校的一双眼睛定定落在了独孤宏身上,满是期待地等着对方给出答案。
而独孤宏则陷入思考,片刻后,他终于是回望过来,又郑重点头:「那我一双子女……」
「若你想带走,我会安排送他们离开洛阳。」
「那独孤宏就再为大将军办成一件大事,以报答你多年来对我一家的恩德!」独孤宏慨然允诺,郑重弯腰行礼,「就此别过,还望大将军珍重。」
说完,不等赵广校有什么反应,他已迅然转身,大步走出厅堂,只片刻间,人已不见踪影。
赵广校目送他消失,脸上神色又变得复杂起来,既有感伤,又有无奈,还有浓浓的怀念。
不过这样的情绪也就持续
片刻而已,然后他便道:「我已按乾顺的意思派出独孤宏刺杀对方。接下来是否能退敌,就看你们了!」
他知道,随着这一决定落下,自己最后的一张底牌也都打了出去,生死存亡,也就在这一夜了。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孙宁这才稍微得了些空闲,就在一座普通的营帐中住下。
之前入营后,光是在将士面前公开讲话,鼓舞军心,就花了他不少的心力和时间,然后又在各处军营,尤其是囤放粮草物资的营地,以及伤兵营里走动探访一番。
如此,都没来得及与燕虎等将领详谈,这天就已经夜了。
臣子们体恤皇帝舟车劳顿会感到困顿,就不敢再多作打搅,便索性先安排他歇息下来。
反正如今大局已基本定下,洛阳近在眼前,不可能逃跑,所以召集将领商议破城策略反倒不那么急切了。
在到了饭点后,又有军中将士为他送来了吃食。并没有因为孙宁是皇帝就特意安排,和将士们一样,是两个又干又硬的馍馍,外加一小碗野菜汤而已。
孙宁也不在意,就着汤水,大口吃着,几下就把东西给消灭干净。
而就在他把那木碗往桌上一搁,想招呼人来收拾时,突然,心中顿生警兆,似乎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这让孙宁迅速做出反应,一步起身,唰一下掀开帐帘,就朝着感觉所在的位置望去。
可那边,除了黑夜和零星的几点火光外,也就只剩下同样规格的军帐了,甚至连个巡夜的兵将都没有从那儿经过。
孙宁皱眉,明明刚才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切,不会是自己莫名其妙产生的错觉啊。就是有什么可怕的家伙盯上自己,就要对自己下手的意思。可怎么……现在却是风平浪静?
在孙宁疑惑四处扫视,却依然没有收获的当口,在军营的某个角落里,独孤宏脸色阴沉着,极其小心而迅速地,朝着营外遁去。
就刚才,他在找到目标想要出手时,突然发现那目标正是当初断了自己一臂的仇人。
虽说如此仇怨自当求报,可眼下的局势却让独孤宏完全不敢出手。
别说孙宁一身武艺不在他之下了,就是一般的高手,他此时也不敢刺杀,毕竟不可能一招杀了对方,那就会引来周围数不尽的越军将士。
他虽有心报恩,但还不至于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
所以,只能放弃。
再深的恩义,在大难临头时,也只能是自顾自,各自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