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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一生是多久
    “我爷爷奶奶那一代以前的生活节奏真的很慢。”

    捧着节目组配置给翁怀憬的那台Vila手机,周佩佩努力克制着自己吴侬软语的尾音,为沙发上端坐着的邵卿读稿。

    “毕竟那会是一个没有飞机、没有高铁、也没有电话、贴一张邮票,联系一个外地的人可能需要一周时间的年代。”

    “啪!”

    烟雾缭绕中邵卿放下打火机奇道:“老故事?”

    端坐着的翁怀憬边操作着手机,低头淡淡答了句:“一则寻人启事。”

    邵卿探身扫了眼翁怀憬手里的屏幕,又对一旁的周佩佩挑了挑黛眉。

    “在那一代人眼里,那会是最好的时代,那时候的人都是,择一城而终老,选一人托付终身。”

    “知易行难,真有人能做到么?”

    自嘲一笑后,邵卿见周佩佩又有些摇摆不定,她舒眉笑道:“愣着干嘛,佩佩你继续。”

    表情里带些尴尬,周佩佩讪讪着继续:

    …

    或许有人会忍不住发问:“真的有人能做到用一生的时间去爱一个人吗?”

    我是黔州遵义人,在我们县城,有一位百岁老人杜虎珍,与她丈夫厮守不过半年,却足足等了他一辈子。

    那个人已经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整整八十年了。

    存留在她记忆里的丈夫的形象,还是那个穿着军装、精气十足的少年郎。

    当时国难当头,她的丈夫黄俊夫穿上军装,光荣入伍。

    杨柳依依,大丈夫斩断儿女情长,阔别家乡。

    这一别,就是八十年。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丈夫不知音讯,她只能在漫漫长夜里独自垂泪。

    等待的日子也是心酸的,儿子尚小,她只能用柔弱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担。

    这一等,就是八十年的时光。

    我们都知道,等一个人或许三个小时都很难熬,而时间并不会因为某个单独个体的感受而降低流速,如今八十年过去了,四世满堂却独独缺了当年的那个他。

    少不懂更事的玄孙曾童言无忌问她,想不想自己丈夫,她总是轻轻地摇头,但却固执地住在濒危的百年老屋。

    她说,那里才是她和他的家。

    她说,怕他回来时找不到家的方向。

    有时她也会轻声呢喃,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个人,他还在么,他还能回来么?没有人知道答案……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俗套的“抛妻弃子”剧情

    封存在阁楼上的陪嫁箱里,一箴泛着灰黄的信纸,落款“在外你爱的俊夫”,娓娓道来那跨越时光的深情。

    “为人就是民族至上,教育至上...漂泊在外,谁不想返乡团圆团聚呢…余梦中看见还不足一尺的小孩,你叫我怎么能不念他...家庭责任由你负担一切,是我万分对不起你的...总会有相会之时...请原谅我舍小家为大家,无法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字里行间跃出的陌生男人形象是:

    一个热爱国家、心念家庭的热血男儿!

    一个对妻子充满思念、万分愧疚的丈夫!

    一个对幼儿无限想念、疼惜而不能的父亲!

    在陪嫁箱中,老奶奶还精心保存着结婚时的嫁衣、首饰,儿子的肚兜、马夹,民办教师任用证和各类证书奖状。

    经过岁月的沧桑,衣服虽已褪色,纸张也开始泛黄破损,但老奶奶仍旧视若珍宝般藏在箱底。

    她说,这是爱的信物,也是爱的证明。

    物件静静地在阁楼上等待着,看日出又日落,看月缺又月圆。楼下院里的老奶奶也时常望着那来路的尽头,盼望着熟悉的身影出现。

    翁教授,读到这里时,您会不会有疑惑。

    为什么我会这么熟悉这一切?

    是的,提笔向您投稿的我,其实是这位叫杜虎珍的老人家中的一位孙女。我希望借助这个《才华有限公司》这个平台,把奶奶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等待之路漫漫,奶奶却从未放弃过寻找丈夫的希望。

    但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过,留给奶奶的,只有继续漫漫无期的等待。

    她究竟还能再等多久,谁也不知道。

    …………

    “卿姐,读完了…”

    偷瞥着悄悄往嘴里塞烟的邵卿,周佩佩怯怯吱声。

    其实邵卿这算是一轮突袭,上完周三几堂专业大课后,翁怀憬由周佩佩陪着走回家,才发现前来催稿的她已经拿着新配的钥匙进了门。

    烟灰缸里零零散散几个掐灭的烟头,握着周佩佩刻意留在家里的设备,选稿工作让邵卿有些焦头烂额。

    翁怀憬从手袋里找出节目组配发的手机对邵卿晃了晃,淡淡一句已经挑好了让她如逢甘霖。

    所以才有了周佩佩读稿这一遭,待她念完最后一句时,3005客厅里钟盘的指针已经缓缓转到了下午四点半。

    “感动之余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这个故事泛着浓浓的年代感。”

    “啪!”

    若无其事般点上烟,邵卿斟酌着用词对翁怀憬继续道:“剧情很能打动人,可是这种有年代感的故事会不会更适合做电影剧本一些…”

    “叮咚!”

    翁怀憬手机新收到一条短信,扫一眼内容,她才放下手机大大方方与邵卿对视。

    一番眼神交锋后,俩人几乎同时开口:

    “少抽点烟…”

    “不要被骗…”

    翁怀憬安之若素道:“不过求心安,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邵卿则羞愧貌顾左右而言他:“佩佩,一直举着手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记得卿姐教的…要勇于表达!”

    趁着说话的功夫,邵卿身体很诚实地乖乖把还剩一大截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我也觉得咱们选稿不能盲目屈从细语的节目观众投票倾向和骆冰他们那边的大数据分析报告。”

    周佩佩终于在邵卿的鼓励下勇敢参与进了讨论。

    她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是一份首期节目播出后《才华有限公司》官方蓝v账号发起的投票活动统计结果。

    “你最希望听到什么类型的音乐作品?”

    在这个问题上49.8%的细语网友投给了爱情题材。

    一直很努力,最近长进不少的周佩佩,主动跟骆冰那边的智能大数据团队对接了一些与翁怀憬有关的分析工作。

    “大数据分析的结果确实也是支持网友们的主流意见,爱情主题作品会更受欢迎,但我更建议憬儿姐继续做一些梦想,事业,感悟之类的作品。”

    她自信从容地划动着手机屏幕上的表格内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长久来看,艺术家有独立的价值观比屈从主流意见更……”

    “单身还主动吵着要狗粮吃,不愧是细语网友,真有他们的。”

    瞄了一眼屏幕的邵卿当即一顿毒舌,说罢又略带一些不忿道:“另外,佩佩你说的这不就等于是立人设吗,咱们节目不是早就定了不搞人设这些的。”

    「这不是你要我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吗?」

    进击的周佩佩立马蔫儿,她低声嘟囔道:“虽然说好不立人设那套,可观众还是会那样想吧。”

    白了邵卿一眼,翁怀憬还是肯定了变得勇于动脑思考的周佩佩:“佩佩有心了,不过我没打算考虑那么多,稿件都是挑第一眼喜欢的。”

    “佩佩赶紧记下来,你憬儿姐在教你怎么选稿子。”

    邵卿又撩拨道:“不是教选男人,笔记可别记错了。”

    翁怀憬清冷一瞥:“邵卿…你贫不贫啊”

    委屈撅嘴蹙眉,邵卿强装扭怩,她抱怨着:“行啊,翁怀憬,我看你就是有事卿姐,无事邵卿。”

    翁怀憬无奈唤了声:“卿姐……你别闹啊”

    黛眉舒展开,邵卿得意道:“所以这回叫卿姐,是要麻烦我把这篇稿子发给你那位智囊团吗?”

    “没有,我打算填几句词,你再发给他吧。”翁怀憬拿起桌面上的钢笔刷刷地在空白稿纸上开始写起来,不过寥寥几句字迹却飘若浮云,很快便停笔了。

    邵卿拾起稿纸一看:

    “你知道我这一生

    只为你执着、守候

    对你情深、意浓、爱多

    等待着你紧紧拥抱着我

    告诉我你的心里只有我

    永远爱我

    除了我别无所求”

    邵卿眼中兴致愈发浓郁:“这是什么……你们在一起时写过的情书,是你么?”

    “不,不是…”翁怀憬矢口否认,语调依然是清冷的,不过她脸上隐隐约约有一抹羞红。

    “刚在一起没多久,他有写一首类似情境的曲子,很适合这几句歌词而已。”

    机会难得,邵卿岂会轻易撒手:“这就是情诗!”

    一丝悯然悄然滑过脸颊,翁怀憬轻轻阖上眼帘:“卿姐,杜奶奶这个故事跟我妈妈的经历很像。”

    “对不起,怀憬…”邵卿自责不已。

    翁怀憬很快收敛好自己的情绪,轻描淡写般讲起了她母亲的那段往事:“我爸在我非常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母女俩,消失得杳无音讯。”

    邵卿唏嘘道:“我还一直以为你家里长辈都旅居纽约呢…”

    “我妈是我大一那会过去治病的,没多久便…”

    翁怀憬生硬地话音一转:“关于我爸,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俩是在粤东鹏城认识的,粤语还是我妈妈教我的。”

    周佩佩喃喃自语道:“难怪厉娜那个角色的设定,晏清老师…”

    翁怀憬释然道:“跟故事里那位杜女士一样,我妈妈也是生前爱了他一辈子,等了他一辈子,对他没有一丝一毫怨恨。”

    “啪!”

    邵卿木然点了根烟。

    翁怀憬瞥了眼周佩佩,直到她会意地将烟盒挪远后才继续道:“每次说起他,我妈妈都满脸的爱意,甚至在她临终前还在哀求我,让我不要怨恨他,一定有苦衷…”

    翁怀憬扬了扬那张薄薄的稿纸:“喏,这些句子都是我妈妈以前为他写的。”

    邵卿有些心疼这番轻描淡写下隐匿的悯悼,她嗡动着红唇试图说点什么,又有些词穷。

    像是明了她此刻所想一般,翁怀憬表情恬淡:“这一段感情,我妈妈从未有过后悔,以前我很难理解,但慢慢的,我想现在我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态了。”

    邵卿斟酌着用词:“那晏清,他是知道这段往事吧?咱们确定就用这份稿子对吧?”

    翁怀憬点头:“嗯,他知道这个事后专门为我写了那首曲子。”

    …………

    简单的素食晚餐后,邵卿驱车离开万寿寺路一号院。

    披散着一头青丝的翁怀憬,又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高脚凳上,对着帝都仲秋的晚风,弹着那把木吉他,用她那独特婉转唱腔,唱着一首周佩佩听不懂、也没听过的法文香颂歌曲。

    翁怀憬此刻的思绪正随着这首香颂飘回了多年以前。

    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孩提时期…

    当时她母亲翁瑜的那番话,现在终于能懂了:

    “妈妈吖,一生是多久呢?”

    “憬儿,妈妈这一生啊....

    就是从我见到我的爸爸那一天起…

    到我再也见不到你爸爸那一天为止…”

    …

    这一缕放飞的思绪,还放任自流回到了平常清醒的时候,翁怀憬不敢再去回忆的,六年前太平洋对岸的大苹果城。

    那里有弹奏着乌克丽丽,安慰和陪伴着她的晏清:“她爱得幸福就够了,翁小格,你要理解阿姨啊,这或许就是她玫瑰般绽放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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