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由一块巨岩攒聚而成的湖中之洲,方圆不过数里,其上坐落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四下都是青竹,只有蜿蜒的卵石小道通向各屋,仿佛迷宫一般,没有小厮带路还真会走不出去。
“不碍事,刘夫人只是沾染了风邪,邪气不出,才引致发热,烧已退下,喝上两贴药也就差不多了。”老大夫擦一把额上的雨珠,提笔写药方,肩袖上的衣衫都已浸湿,没办法,赶得太匆忙,连伞都没来得及拿。
君锦谢过大夫,一旁的侍卫及时把诊金递过去——
老大夫摆手,“老夫原就是这竹洲的大夫,诊金不能收。”
君锦纳闷,这竹洲巴掌大点地方,似乎也没有主人家住,怎会连大夫都备好?
来送药的小丫鬟给她解了惑,“这竹洲原是我们老夫人的故居,因此这儿常年都是有人打扫看顾的,跟老夫人在时一模一样,夏末秋初老夫人偶尔还会来一趟。”
“老夫人不住吴杭?”君锦好奇。
“大夫人住吴杭,我们老夫人一直住丽阳。”小丫鬟心觉自己似乎说了太多,赶紧福身退下去。
君锦摇头,大家族向来外室林立,也许这老夫人是周家什么外室吧,她也是随便问问。
君颜的随身侍婢秋宴给君锦端了杯热茶,“二小姐,您也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接过热茶,君锦看一眼床上的姐姐,悄声问,“睡了?”
秋宴点头。
二人从内室出来,放下门帘。
“大姐身子似乎越来越不好。”君锦半问半聊。
秋宴是自君家随嫁过去的,自小就跟着君颜,对她的事自然分分了解,听君锦这么问,不禁叹口气,“大小姐的脾气您也知道,心气儿高,偏偏遇上了姑爷这么个不解她的人,本就不顺心,咱们君家一倒,刘家长辈又给气受,不如意的事十之七八,郁结在心里,难免捞下些心病,再加上小姐始终没诞下一男半女,刘家打算另纳妾室,大小姐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身子也就跟着每况愈下。”
“姐夫要纳妾?”君锦放下茶碗。
秋宴点头,“头两年就说过,听说人都找好了,本打算挑个日子迎进屋里,谁知那女子私下与人跑了,也就没了下文,如今刘家二老还在挑选,说不准今年就能迎进来。”
“……”原来姐姐的日子也如此不堪啊,可这种事她却也帮不上忙。
外面的天色渐渐转暗,至戌时,雨水转大,君家大姐夫撑伞而来,见到君锦便问妻子的情况,他是刚才知道妻子生病,还以为她们半路下船只是累了,谁知是妻子半路病了。
“哎呀,秋宴,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刘子岩怪责起秋宴的不是。
秋宴低头不语。
君锦垂手放下门帘,不打扰他们了。
撑起小伞,提裙步出小屋,沿着卵石铺设的小道蜿蜒而出,串成珠的雨滴打在竹叶上,悉悉索索,侍卫远远跟在她身后,光着脑袋任雨淋,君锦忍不住停下脚步,心想这么让他淋下去也不是办法,命令他回去他定然是不会听的,还是早早找个躲雨的地方吧,省得把他淋出毛病来。
这周老夫人真是爱竹之人,整栋院子几乎被青竹淹没,奇怪的是,置身其中竟不会觉得压抑,也许是青竹的布局高低起伏吧。
嚯——
只顾着左右顾盼,到忘了看前面,伞边差点撞到人,就见那远跟在她身后的侍卫倏然飘到她身旁,右手的食指、拇指卷成钩状,抵在来人的咽喉处,当然,对方的侍卫也没让他得到多少好处,剑尖指在他的心口,这场面真是——小题大做!
“周将军见谅。”君锦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然后向自己撞到的人福身道歉。
她撞到的正是那位白日里与罗瞻谈笑风生的周蜀,现下,他正一身湿漉,儒雅的气质早已在雨水下湮灭,剩下的只有那凛凛的眼神,这人——绝对不若外表那般儒雅。
“雨寒风凉,夫人多加小心。”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却也一径的文质。
君锦不好回答陌生人的关心,只点头带过,好在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的罗瞻,赶紧走上前去,把伞撑到他的头顶,低道:“怎么不撑伞?”
这些男人难道都喜欢淋雨?
罗瞻没答话,只是抬手接过她手中的小伞,免得她要举老高——这东西只有女人才会用吧?
“罗老弟,先到草舍更衣,为兄让人备了桌薄酒,咱们好好聊聊。”
罗瞻颔首。
这还是罗瞻第一次穿儒袍,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他本就不是个爱穿新衣的人,往时君锦亲手给他做得新衣都是穿在里面弄旧了,才穿到外面来,而且他穿战袍的时间更多,这种儒袍长衫根本不入他的眼,要不是身上的衣服湿透,他根本不会换这种衣服,繁琐的要命,还是北方的长袍舒服又方便。
君锦替他系好玉带,上下打量一番,还真有几分威势呢,见他颇不习惯,开口赞道:“这长衫穿着好看,回去要给你做几身。”
“你身子没事吧?”罗瞻更担心她有没有生病。
“我如今可是北方的壮媳妇儿,不过一点小雨,怎会有事。”她的身体比之前做姑娘时可好多了,“到是姐姐,可能要病上几天了。”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只手给他擦拭头发,“那周蜀怎会知道我们来了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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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瞻偏一下头,咬住妻子的小指肚,“到了吴杭地界,他就知道我们的行踪,恰好他也在丽阳,到省了不少麻烦。”
“你们还要继续合盟?”从他的口中救出自己的小指,继续擦拭他的头发。
“田序的势力太大,不合盟,我们会被个个击破。”
揪着他一缕发缠在指间,“夫君今日好口才啊。”尤其那句“民无狼性,遍地犬吠”,真是骂尽了天下儒士,“得罪了读书人,他们会让你遗臭万年的。”不过相信他也不在乎。
“吃不尽百年谷,我活不了千年万年,怕他们做什么?”拿过妻子手里的棉布,自个擦头发——她踮着脚太辛苦。
湿发散乱,又穿了身儒袍,完全没了往日的气势,到还真有几分文气,君锦忍不住捧住他的脸——这模样还真是她少女时中意的男子样子,“你这个样子跟睿儿好像。”有儿子那般的脸庞,甚至稚气,回去一定要让儿子穿得书生气一点,兴许罗家也可以做成书香门第也说不准。
“是他像我,我是老子。”这话她还能反过来说。
反正是父子俩,谁像谁还不都一样?拉他坐下来,还是换她擦吧,这人几乎是在揪自己的头发,“咱们要住这儿多久?”
“今晚要是谈完了,明日一早就可以走?怎么?你也不喜欢这地方?”“也”字证明他不喜欢住这儿。
“这儿挺好,颇幽静的住处,你不喜欢?”
浅哼一声,“到处都是黑压压的竹林,看不见前面后面,闷得慌。”他喜欢开阔的视野,对什么曲径通幽没兴趣,还是北方的通阔看着舒心。
窗外的雨势渐大,烛光映得竹叶上的水珠闪闪发亮,真是恼人的梅雨季,下不完一样,“是有点闷。”她也不喜欢这下不完的雨,弄的人心里愁闷难解。
“你做什么?”一个晃神后发现自己正在他的身下。
他的唇凑近她的眉头,用力亲一下,“不要这么皱眉,像多委屈一样。”他最不喜欢看她皱着眉头闷不吱声,因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尤其在她离家、离亲人这么近的地方,他就是见不得她沉思,“告诉我,在想什么?”
手指绕着他的湿发把玩着,“我在想姐姐的事,秋宴说姐夫要纳妾。”
他将身子移开一点,免得压得她喘不过气,“书生就是不可信,满嘴仁义道德,背后里却三妻四妾。”
浅笑,“若我不生养,你还能这么说?”大姐不能反对姐夫纳妾,就是因为自己无有所出。
他蹙眉想一想,“这肯定会介意,不过并非一定要纳妾解决,想纳妾不必扯到生养的头上,纳妾就是对妻子无所留恋,干脆休妻,纳什么妾。”
君锦轻哼,这人还真是蛮牛,不懂女人的心思,这种话都敢跟妻子直接说,“王爷大人打算何时休妻啊?”
他想一下,“等你不能‘用’的时候。”以她小他十岁的年纪,等她不能“用”时,估计他早就不行了。
她抬手捶他两下,“说话非要这么粗鲁!”
罗瞻慢腾腾爬起身,顺手把妻子也拉起来,“今晚可能要聊到很晚,你先睡,不必等我。”
“有多少话白天不够谈,非要挑灯夜聊?”
“白天那不是谈话的地方。”那是周蜀用来给他使下马威的,晚上聊的才是正题,而且就他们俩。
见罗瞻作势欲走,君锦赶紧拽住他的衣袖,这人又不撑伞,“等我一起,我正好去姐姐那儿。”抓来一把伞,塞进他的手里——他至少不会让她也跟着淋雨吧?
外面,竹林小道边早已燃起了宫灯,灯烛在雨中飘摇不定。
因为雨势太大,淹没了一处低洼的卵石小道,“来。”他向她勾手,示意她跳到他怀里。
君锦四下查看无人,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抓着雨伞,双腿跳到他放低的手臂上,然后他一个纵越,跳至了一丈外,因来不及收住势,两人差点冲进路旁的竹林,雨伞拍在竹叶上,雨珠四溅。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咯咯轻笑……她被他带坏了,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
多令人羡慕的场景——
周蜀立在他们对面不远处的小径上,因为无处可藏,干脆停下脚步做一次非礼而视。
君锦像是偷情被抓到的少女,双颊羞红,相比之下,罗瞻就正常多了,除了刚开始的微讶,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的。
君锦微微挣扎一下,罗瞻也不为难她,弯身将她放下,“别喝太多。”轻声叮嘱,这人本就晕船,再饮酒无度,明天可就有他受得了。说罢,举伞向周蜀福身,而后拐进右面的小径。
“罗老弟好福气。”周蜀淡笑,背在身后的手打一个邀请的手势,示意罗瞻同走。
“见笑。”罗瞻做同等手势。
……
再往后的话,君锦就听不真切了,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周蜀总是有些忌惮,总觉得他会抢走身边什么东西。
她不喜欢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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