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转眼六月二十五, 裴菀书七个多月的身孕, 身子越来越沉。大周风俗七月里孕妇去庙里祈福, 给送子观音上香, 就能求得心愿的宝宝。
裴菀书第一次对于外出活动露出了些许兴趣, 所以永康更是兴致盎然,缠着皇后和沈睿一定要陪着裴菀书去圣恩寺。皇后没辙让沈睿拿主意, 好好保护她们。
沈睿倒是一脸不拘束她们的样子,永康便大喜,让宫婢们准备用品。
裴菀书想让翠依一起去,结果沈睿却说日头太晒, 二夫人身子虚弱,还是在宫里等候吧, 而翠依让裴菀书放心去, 她便在宫里等。
裴菀书笑着垂眼,然后瞥了沈睿一眼,“娘, 我们很快就回来。”
虽然盛夏六月, 但是天却闷沉沉的,头顶上云海跌宕, 天边云山浓罩。圣恩寺内香火繁盛, 人来人往,依然热闹。
永康挽着裴菀书的手, 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西荷亦步亦趋。
裴菀书假装无意地环视四周, 每一次似乎都感觉沈睿的眼睛盯着她,让她有点担心。
大雄宝殿,香雾缭绕,佛像庄严肃穆,裴菀书由西荷扶着缓缓跪拜在地,虔诚祷祝。
“菀书姐姐,我们去送子观音那里拜。今日来就是为了拜他的呢!”永康胡乱拜了两下便起身让和西荷扶着裴菀书往后院其他佛堂去。
沈睿面无表情,环视四周,举步跟上。不一会银羽卫首领悄然近前,“殿下,没什么异样。其他兄弟已经在圣恩寺方圆几里的路口要塞加派了人手。”
沈睿眯了眯眸子,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你做的不错,不过要是出了岔子,你也给我好好兜着。”
“请殿下放心!”那人拱手抱拳,飞身退下。
看着永康扶着裴菀书走向送子观音堂,沈睿大步走过去,却被永康拦住,她噘嘴不悦道,“哎,小八,你别总是跟着我们,好碍眼的,我们和观音大士说话,你偷听算什么?”
沈睿纤眉微扬,却立在门槛处,往里张望着,淡淡道,“难道我就不能来烧香吗?”
永康哼了一声,“你心怀鬼胎,观音大士就不灵了。”说着用力地推他,“你出去!”
裴菀书和西荷走在前面,见他们在后面僵持,遂笑了笑,回头道,“安王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睿听出她的讥讽,勾了勾唇角,立在门口处,“我便在此处等,快一点。”
永康白了他一眼,“你催什么?母后也在庙里上香,你还是去陪母后吧!”
沈睿没看她,抱了胳膊懒懒地倚在门框上,微微仰头道,“母后很可能找皇奶奶说话去了。我们去做什么?”
永康便不再理他,让她的宫婢留下看着他,然后自己跑去和裴菀书去二进间上香。
沈睿冷目微斜,看着裴菀书的裙摆在雕花栅格处一闪,然后又听到永康在那里唠叨说拜观音大士要说什么话,怎么拜,又说是她特意去问了太常的。还听到裴菀书轻轻地笑了一声,西荷劝她们不要太罗嗦,八殿下还在外面的声音。
挑眼看看阴沉沉的天空,闷闷的带着雨星的风给人一种潮热之感。他抬手抹了抹脖子,听着永康叽叽喳喳,不由得笑了笑。
突然听得里面传来细微的“咔咔”声,微微蹙眉,随即心头一凛,立刻快步冲了进去,“永康!”他大叫一声。
“做什么?别进来,菀书姐姐的裙子被我弄湿了,西荷帮她擦呢!”
沈睿一挑眉,却猛地伸手一把推开门,却见堂内空荡荡的,是有送子观音笑微微地坐在中间的佛龛上。
“永康!”沈睿气急败坏起来,转首看到她躲在一边,手里抓着垂地的明黄色幔帐,恼怒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讨厌,进来做什么?”永康涨红了脸,用力地拉着帐幔。
沈睿转身看着她,扯了扯唇角,飞快地跑近。永康立刻用身体挡住他,“你走开!”
沈睿冷目寒光,“让开!”说着一把扯向幔帐。
“啊!”一人惊呼一声,立刻拿衣服挡住身子头垂了下去。
目光触及雪白的肌肤,沈睿心跳加速飞快地别开头退后,也不解释,快步退了下去。
“臭小八,看我不告诉母后抽你鞭子!”永康气呼呼地上来就踢他。
沈睿面色一红,也不反抗,过了一瞬,心念一转,忽然觉得不对立刻将永康一推,冲了过去。冷冷道,“滚出来!”
两个穿了西荷裴菀书衣衫的女人,惊恐的看着他,泪水盈眶。
永康一见,惊慌失措道,“啊,你们是谁?菀书姐姐呢?西荷呢?”说着立刻里里外外地看,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沈睿哼了一声,一眼杀向永康,阴冷道,“丫头,你敢跟我耍花招!”也不审讯那两个人,不浪费一点时间,立刻唤了人来保护公主,将那两个女人锁起来,自己冲进内室里里外外看了却什么机关都没有找到,知道是从密道内合上外面不显。当下不再废话,领着人飞快出去。
漆黑中一点清冷的光芒微弱的闪动,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细擦擦的脚步声和“咚咚”的心跳。
西荷紧紧地握住裴菀书的手,过了片刻听着沈睿跑出去,才带着她慢慢地往前走。本来她可以等沈睿走了再出去,但是想必院内外都布满了银羽卫,所以她们只好走这条暗暗的潮湿的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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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窄窄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闷热潮湿,让人一阵阵胸闷头晕。走了几步便只能弯着腰手撑着两壁慢慢地往外走。
“小姐,坚持一下!”西荷不时地回头看看她,后来干脆侧着身子一手拖着她慢慢地走。
“西荷我们出去的地方安全吗?”幸亏她身材娇小,只要用力低着头,便也不会压迫到肚子。
“小姐您放心,杜康和明光他们勘察过好多次,出口在悬崖上,他们早就备好了绳索在那里等我们。然后趁夜翻过西面城墙,那里是一片树林。”西荷轻轻地说着,指缝间戴着的小小夜明珠发出冷湛的光辉。
“爷呢?他什么时候跟我们会合?”裴菀书不禁有点着急,她们此刻通过密道,沈睿定然很是愤怒,只怕他立刻进宫若是碰到沈醉可怎么办?
“小姐,您放心,爷这些天一直在南书房忙政务,根本没与我们接触过,别人都没有怀疑。且他今日要出城巡视,等安王殿下回宫,说不定他已经出发了。他让我们先离开,就肯定有万全之策。”西荷缓缓地说着,拉着她往前走。
裴菀书虽然心里担忧,却也只能如此,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自己都来不及和母亲道别,也没想到沈醉什么时候跟永康达成一致,竟然单瞒着自己。
“倒是我连累了他。当初我以为皇帝不会对他如何,舍不得父母。谁知道……”还是到了这一步。
“小姐,这哪里能怪您呢。原先情况没有这么糟糕,如今皇帝几次逼着爷休掉小姐,而且似乎怀疑爷和楚王殿下有什么图谋,而且您也感觉到皇帝好像是想利用您来图谋什么。所以爷不舍的您犯险,让我们提前带您离开。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您,也是怕被安王殿下看出什么端倪。”西荷慢慢地说着,用力地弯着腰身。
裴菀书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咬牙坚持。
密道内除了西荷手上的夜明珠没有任何光亮,里面湿闷溽热,几乎透不过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裴菀书踉跄了一下,西荷忙扶住她。
密道里空气稀薄,裴菀书用力地喘息着,腹部传来一阵阵隐痛,入宫以来,柳清君给她开的方子还在吃,一直也没怎么疼过。可是今日,竟然不似正常胎动。
想定然是因为刚才过于紧张劳累,见西荷关切地盯着她,忙摇摇头,“我们继续走。”
皇帝肯定不会放过沈醉,所以他们必须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裴菀书一次次觉得没有气力,却一次次咬牙坚持,终于斑斑点点的光亮出现在尽头。
越走越近,看清楚是被攀援而上的蔓藤缠绕的洞口。
“小姐,我们到了!”西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欣喜,山洞宽阔起来,能容人起身直立,她忙伸臂托住裴菀书。
裴菀书喜不自禁,却觉得浑身无力,用力地挽着西荷的手,“沈醉不会有事的,对吗?”
“小姐放心,爷都安排好了。”西荷扶着她走到洞口,一条儿臂粗的绳索垂荡在洞口藤蔓间。
“小姐,别怕!”西荷柔声说着将她暂时放在地上,抽出腿上匕首砍了柔韧藤蔓捆绑成篮,用绳索套住然后绑缚在裴菀书的身上,从外面看上去她便是一个藤蔓包裹的蛹。
“好了!”西荷轻轻说着,绑好之后用力拽了拽绳子,然后托着裴菀书跃出洞口,上面便有人开始往上缓慢地拉拽绳索。
西荷一手攀援悬崖上的蔓藤植物,一手托着裴菀书的腰,随着绳索上,自己也不断攀援。
裴菀书只觉得身体虚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跌入万丈深渊一般,心头紧张,不由地探头往下看。
“别看!”西荷忙喝止她,“小姐,下面就是座小土丘,没什么好看的。”
裴菀书知道她宽慰自己,顺从地闭上眼睛。
晃晃悠悠仿佛梦入云端一般,良久,听到有人低低的欢呼声,“上来了。小心点。”是夜海与杜康。
当被几双有力地手托上去,躺在坚实的土地上时,裴菀书才睁开眼睛。
“夫人!”
“小姐!”
几人欣喜地唤她。
裴菀书笑起来,除了夜海杜康还有几个自己没见过的面孔,她朝他们笑了笑,“谢谢你们。”
站起来放眼四望,此处位于圣恩寺后山,由此可以看到山峦起伏,金瓦红墙的圣恩寺烟雾缭绕,钟声隐隐。
“夫人,我们快走吧,出了城就可以跟爷他们会合。”
裴菀书看看夜海,“我们如何出城?”
“早就准备好了。今日有几家新娘嫁到城外,也有几家白事送葬,想必城门定然已经被封锁。我们已经备好其他途径,不过得请夫人委屈一下。”
裴菀书颔首,关切道,“我没什么,你们爷保证能出来吗?”
夜海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夫人放心,万无一失。”
裴菀书心头欢喜,幸福的路似乎就在眼前,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踏出去,那人就在竹林暮霭中对着她笑。他们要离开这里,没人可以拆散。
天上墨云浓得似乎要滴下来,雨星攒风凌乱打在面上,竟然似雪撒子一般。沈睿骑在马上,冷眼看着城门进进出出的人,面色冷沉。
风吹拂他天青色的薄衣,猎猎作响,腰间的墨玉琅环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嫁娶的,婚丧的,一列列过去都没有她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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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近日此类的似乎特别多。
他冷笑,勾起唇角,看着等待检查的一列送葬队伍,城门护卫想开棺检查,那些孝子们却哭闹成团。
双脚轻磕马腹,缓缓催马走过去,纸楼,纸车,纸马,金元宝,聚宝盆,一列列送丧器具,转头看过去,披麻戴孝的人都低了头不敢看他。
他纵马轻轻地挪着步子,从人群尾部走到棺材旁边。
孝子们惊恐地看着他,一人扑在棺材上,呜咽道,“你,你们不可以如此对待家父。死者为大!”
沈睿冷冷地看着他,神情漠然,淡淡道,“让开!”
那孝子死死地抱着棺材,虽然害怕却依然不肯退后,沈睿眉头一挑,飞快地抽出马上佩剑,电光火石间,一道寒光撕裂雾蒙蒙的空气,“喀嚓”一声,棺材断为两截,里面的锦缎,元宝骨碌碌滚了一地,一具干瘪带臭的尸体横在地上。
几个孝子立刻慌了神,立刻便要跑,边上的侍卫早一拥而上,将他们擒住。
“送到京兆府衙去。”冷冷地说了一声,继续往回走,视线在所有的相关器物上慢慢地逡巡。
失望至极。
今日所有出城的,都一一检查过,没地方可藏一个接近八个月身孕的女子。
白马,轿子,楼塔,金猪,聚宝盆,金牛……
飞身下马,走到白马前,看着白马的腹部,目测了一下,便又走向那头纸牛。
金色的用着锡箔,看上去威严高大,竟然栩栩如生,宛若雕塑。
突然一银羽卫快马而来,水花四溅,“殿下,大事不好!”来人大喊着滚身下马,跪倒在泥地上。
“什么事情这么慌张?让你们进宫去找瑞王,他在哪里?”沈睿冷眸深沉,声音嘶哑,冷冷地盯着那人。
“殿下,驿馆出了事。喀尔塔塔使臣占丘,卓里木王子亚都晗遇刺身亡。”那名银羽卫声音急促,气息起伏。
沈睿似是没听懂,拧着眉,不解地看向他,“身亡?”他心头被什么狠狠地擂了一记,果然战火难免?
“瑞王呢?”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在大风中沉沉如雷。
“本来在南书房处理政务,晚上要出城去京畿之地巡查,结果刚出宫陛下便接到驿馆的消息,当时大怒,说瑞王办事不力,别有用心,立刻让萧将军带兵将瑞王带去大理寺下了大狱。”
沈睿立即翻身上马,此时一骑飞奔而来,到了跟前也不下马,垂首抱拳,“殿下,瑞王妃已回景怡宫。”
“什么?”沈睿大吃一惊,不由地僵直了身体,死死地盯着他。
“殿下,瑞王妃已经回宫,皇上召她说话呢!”
沈睿心猛地一沉,立刻打马飞奔。
入宫,已是浓夜沉沉,翻身下马时刻,雷电鸣闪,狂风大作。他只觉得自己似乎需要运起内力,才不会被暴风吹起。
“殿下,事情不太好!”一名侍卫见他回宫,立刻跑近前。
“咔嚓”一声炸雷,映着银羽卫身上的明光铠,铮铮铁寒。
“我知道,”沈睿紧了拳头,挺了挺脊背,“我去见父皇,你们好好守着。”
“殿下!”那侍卫又追前一步。
沈睿不耐地回头,粗声道,“何事?”
“是瑞王妃--”
“她怎么啦?不是回来了吗?”沈睿猛地伸手抓住了那侍卫的肩头。
眉头猛地一跳,那侍卫闷哼一声,“从椒房殿出来,瑞王妃回到屋里就不好,怕是--啊!”
沈睿一把将他推翻在地,转身飞快地跑去裴菀书与永康的院子。
刺眼的闪电撕碎黑暗,亮如白昼,随即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他浑然不知,一口气直奔,软底缎靴踏碎地上小坑处积水,心如擂鼓,脑海里反反复复是她被父皇召见,回来不好,不好……
屋子里灯火通明,门口的人进进出出,里面传来永康愤怒的声音,夹杂着裴菀书的呻吟声。
看见沈睿落汤鸡一样,宫婢们愣了一下立刻见礼,“殿……下,瑞……王妃要,要生了……”
生?才不到八个月,他心里涌上一阵怒意和悲凉,脚沉得几乎动不了。宫婢还想说话,眼前人影一闪,他已经冲了进去。
“沈醉……沈醉……”她躺在床上,神智似乎混乱了,胸前拉起白绢帘子,几个稳婆跪在地上交头接耳的商量。
“殿下?!”几个宫婢看见他来,立刻想挡住他。沈睿冷目一瞪,吓得她们噤声不语,“瑞王妃怎么样了?”
“稳婆说有生产迹象,但是只怕还得等等看!”
那边对着几个御医大发脾气的永康听见立刻跑了过来,涕泪交流地抓住他的手,“小八,四哥呢,四哥呢?”
“都怪你!”沈睿双眸充血,狠狠地瞪着她。
“怪我!怪我!你快去,叫四哥来!快啊!”永康大喊着,用力地抠着他的手。
沈睿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冷冷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逼问,“到底怎么回事?说!”
永康大哭不止,对上他冷寒的目光,哽咽了一下,抽泣着说了事情来龙去脉。
沈醉早就准备带裴菀书走,第一次被永康和沈睿破坏,他告诉了永康,她内疚不止。所以这次答应帮他。沈醉从太后那里问来了圣恩寺的密道,让永康帮忙掩护她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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