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杜康裹着一身冷霜到了跟前, 见裴菀书立在门口忙上前行礼。
“快免了, 爷今日好吧!”她拢着衣襟, 呵了呵手。
“爷很好, 说明日还想吃夫人做的豆腐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裴菀书, “这是爷给您的信!”
抬眼却见裴菀书满脸通红,诧异道, “夫人?你病啦?”
裴菀书一把抢过,“没呢,冻得,快回去休息吧!”说着转身往回走, 待杜康告辞了,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笺, 普通的毛竹纸, 不够细腻,此刻她却觉得仿若是天外仙音般。
纸上只画了两只小鱼,细看下一只是细长眼, 一只是大圆眼。一只在浅水里张望, 另一只在鱼缸里望着它,最后是两只小鱼一起游进了广阔的水域中, 细长眼的鱼啄着大眼鱼的背。
似乎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透过这粗糙的纸坏笑着看她, 深夜的时候他最没正经的,“人说酥胸如玉, 明明就是豆腐花。”
心口什么东西轻轻一荡, 黑夜无人却烧得脸颊滚烫。
“一个人出去做什么?”沈睿的声音自一侧假山后传来, 吓了她一跳。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外面不冷吗?”说着便往屋里去。
“你来,我跟你说句话!”他靠在假山上,风吹起肩头发丝,在寒月冷辉中飘然冷魅。
“有话进来说吧!”她将信笺揣进怀里,打了个哆嗦,便冲进房去。到了门口却又站定,回头瞪着他,“沈睿,你为什么要么残忍,谢小天和你又没恩怨,也亏你下的去手!”
沈睿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杀人也不过是多用一点力气!”
“你?!”她抬手屈指,用力顶了顶眉心,人命在他们心里,是不是真的连草都不如?气得再说不出话,转身进了屋。
谢小天的手用白绢布挂在胸前,让裴菀书更是难过,歉意地看着他,却不知道如何解释,“小天,真是对不起!”
谢小天微微摇头,轻笑道,“殿下也是为了夫人好,如果可以只怕殿下想将每一个接近夫人的人手都拧断,这样才会放心一点。”
裴菀书不解地看向他,谢小天笑道,“一句玩笑话,夫人莫要当真。王爷有了麻烦,在下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哪怕就是说--”
“说什么?”沈睿的声音冷冷地飘进来,裴菀书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事,忙对谢小天道,“小天,真是对不住,你先去原来的房间休息,明日我们再说话。”沈睿这样弄伤了他,可是她也知道想让沈睿道歉是不可能的,虽然谢小天看似不在乎,可是他那倔强的表情却让她越发内疚。
谢小天走后,裴菀书也不理睬沈睿,让水菊开始洗漱睡觉。水菊看看沈睿,觉得他很过分又无理取闹,虽然不敢说,却也麻溜地去准备。
沈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裴菀书,半晌才道,“你和水菊去暖阁睡,把炕让给我吧!”
裴菀书一愣,猛然间脸红起来,低声道,“沈睿,你又开始说混话?你以为你四哥不在就可以嚣张跋扈?”刚规矩了没几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怕什么?半夜我爬上你的床?”他冷哼了一声,便开始脱掉外衣上炕。
裴菀书一见,将针线都摔进笸箩里,恨恨地下了暖炕。
戌时睡下,二更天里裴菀书还是没有睡着,听着水菊细密的呼吸,也不敢翻身免得吵醒她。越是睡不着脑子便越发清醒将那些头头绪绪在脑子里慢慢地梳理。恍恍惚惚听到七声梆子三声“咣咣咣”锣响。三更天,如果在暖炕上可以看月上中天,只可惜今夜被沈睿霸占。又想沈醉在大理寺除了不能随意出门,也是自由的,这个时候,他是不是也在看月亮?
想着月亮,记起那次他雪夜舞剑,看起来倒是真的像舞。
头上似乎传来轻微的一声,“哒”像猫儿跳上屋脊的声音。突然只听得“噗噗噗”几声轻响,心下一惊忙捂着水菊的嘴将她唤醒。
水菊立刻拉着她飞快地跳下床,又扯过一边衣架上的狐裘裹在她身上。两人刚披好大衣便听见外面传来厮杀声。
这样的时候,难道有人要杀自己吗?还是?心下一紧,估计是冲着沈睿来的。忙捏好了自己银簪,一手拉着水菊,将一侧灯台上的烛火吹灭,慢慢地伏低身子往前走。
“喂,你跟小偷一样做什么?”头上传来讥讽的声音,吓了她们一跳,裴菀书下意识地挥手刺去,却被他准确地握住手腕,“是我!”
借着他身后的灯光,裴菀书见他穿戴整齐,忙问怎么回事。
沈睿轻嘘了一声,让她们跟在自己身后往外走。
院子里寒光闪闪,剑如流云,冷辉湛湛。西荷翡翠解忧几人护在门口,和几个妄图想冲进来的黑衣黑面的人狠斗成团,除去黑衣杀手,其他十几个穿深蓝绸衣,头戴银羽纱帽,赫然是大内皇帝亲勋银羽卫。都知道皇帝有这样一支卫队,但是却少有人见到,没想到他们竟然归沈睿指挥。
如此看来,裴菀书微微挑眉,沈徽输定了。就算不是沈玮,皇后娘娘还有沈睿。
王府的护卫闻讯赶来没有命令却不敢轻易出手,又见裴菀书身边有沈睿便不敢轻易靠前,只在一旁保护那些瑟瑟缩缩的婆子和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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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刺客们并不是银羽卫的对手,裴菀书松了口气,才对西荷道,“没人受伤吧!”
解忧靠近道,“跨院八殿下居所死了五个,重伤三个。”
裴菀书看向沈睿,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什么,所以才会布下银羽卫,然后赖在自己房间里。心念一转间,场中形式便成定局,黑衣人死伤大半,剩下几个银羽卫来不及控制他们,便服毒自尽。
沈睿一脸冷寒,目光如冰,擦过院中横七竖八的尸首,声音沉凝,“去查这些人的身份,他们肯定是些江湖亡命之徒。通知各州府,加强对武林门派以及携带武器之人的盘查限制,一旦有身份文牒不符者,以及严重横行为匪者,以扰民罪。格杀勿论。”
银羽卫齐齐领命,留下一部分清扫战场,洗刷血迹,另一部分负责巡逻,又有几个回去拟定文书传达沈睿的命令。
见他平日里放荡不羁的神情此刻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杀威仪,让她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满园子血腥刺鼻,让她难过的捧腹干呕起来。水菊忙给她捶背,“小姐,我们进屋歇着吧!”前一刻看到拼杀的景象惊魂未定,此刻却强自镇定揽着裴菀书往里走。
沈睿冷寒的目光扫向那边惊慌不已的下人,然后一一掠过那些黑衣黑面的尸体,想着那“霹雳手”并未出现,若是他来只怕银羽卫不是对手。
突然间生出一种兴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杀死霹雳手,如果离开银羽卫,投身江湖,自己是不是也能闯出一番名气来。
兴奋间猛然想起什么,转身飞蹿向屋内,他如此一闪,在那边盘检的西荷心头一震,暗叫不好,随后飞身掠进房中。
“裴菀书!”沈睿急得大叫一声,却见前面微黯的灯影里,一串寒芒如坚冰凝光,刺得他眼睛酸痛,剑绽妖光,朝她夺心而去。
他怎么会大意了,竟然忘记他们会有后续杀招?
他飞身扑过去,却不肯让自己相信已经晚了,高手,一念便定输赢。他几乎不敢想象那柄寒剑刺进她的胸膛,是怎么一种痛。
听到剑刃入肉的一声轻“噗”,他猛地阖上眼睫,剑太快,她的肌肤太薄,似乎没有任何阻碍。
那一剑仿佛狠狠地刺穿了他一样,让他痛入骨髓浑身发颤。
“小欢!”他猛地喊出声,飞身扑至一掌横扫,那人胸骨尽裂,当场毙命。听得黑暗处阴风袭来,他几乎没有力气去躲,更不敢回头去看穿在剑上的她是怎样一种羸弱。
突然听到她激怒地大喊,“沈睿,躲啊!”他心下一喜,腰间软剑如银蛇吐信,银芒万点,缠住突袭而来的剑身。此时西荷等人刚好冲进来,一惊之下翡翠解忧几个立刻搜索房间,西荷冲到裴菀书身边,看着躺在地上的水菊,泪水猛地涌上心头,颤了颤,双腿发软,单膝跪在地上。
“水菊,你坚持住!”裴菀书不敢去拔她胸口的剑,只能紧紧地抱着她,眼泪止不住地落在她的脸上。
“小姐--”水菊握着她的手,想笑,猩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下,染红了雪白的狐裘。
“西荷,西荷……”裴菀书转首看过去,却见西荷跪在一侧抹泪,“快去拿药啊!”她几乎咬碎了牙,用力地握着水菊的手,希望她能感觉到疼就不会离开自己。
“小姐……”胸口冰冷到麻木,让她的身体已经没了知觉,喉咙涌上热辣辣的液体,灌满她的嘴,让她发不出声音。
“你不要,死……”裴菀书第一次感到绝望,用力地抱着她,低头贴在她的脸上,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水菊越来越冷的身体。
“小……”她动了动唇,终于再也发不出声音,握住的手松开。
就像是被人生生地剖开了胸,将那颗滚烫的心摘走,感觉水菊的身体越来越冷,仿佛自己的生命一并流逝一般。
从小她就跟着自己,从不违逆,唯命是从,是姐妹,是伙伴。
可是今天,她竟然替自己死了。
她死了。
心痛地几乎碎掉,喉咙刀刮一般,痛得仿佛是火烧,却哭不出声音。
原来失去是这样的痛。
“小姐!”西荷上前扶她,她却用力地摇头,抱住水菊不放,想说话喉咙痛的开不了口,只好呜咽地摇头。
西荷没办法,抬头去看一侧神情由悲痛到木然的解忧,他缓步上前,抬手在裴菀书颈后拍了一掌,将水菊从她怀里抱出来,翡翠立刻上前将裴菀书扶上床去,然后眼睛眨也不敢眨地守在床前。
得悉裴菀书没死,沈睿整个人都放开,浑身笼着一层森寒的戾气,软剑舞成一团银光,将他和那名刺客笼在剑光里。
突然那人咬破舌尖,陡然间,剑势疾若流星,风雷隐隐,打斗中纱幔尽碎,木屑纷飞,两人破窗而出,回到院中开阔处。
几名银羽卫想上前帮忙,那强劲剑气让人无法靠前。
不一会,两人皆是多处中剑,汗水滚落,每出一剑都损耗大量内力。
那刺客眼瞅杀不掉沈睿,急得喷出一口血水大喊道,“老大!”
沈睿双眸一眯,软剑疾吐,断了刺客的去路,一侧的银羽卫围成一圈戒备四围。
“老四,退下吧,我们离开这里!”谢小天慢慢地从暗影里走出来,身材纤长,细弱静美,淡淡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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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想说话,却被沈睿逼得开不了口,瞬间左肩被沈睿一剑刺穿。疼得他怒吼,“谢小天!”
沈睿眉头一挑,满眼邪佞,嘴角勾出残忍笑意,抽剑回撤,就要将他整条胳膊卸下来。
血花四溅,电光火石间,一人抢身入内,一手握上剑身,手腕一旋,沈睿只觉虎口震裂,手腕剧痛,不待撤剑,剑身片片碎裂。
一个踉跄,沈睿后退,银羽卫忙接住他。
谢小天扶住那人,运指如风,帮他点穴止血,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瓶用牙咬掉塞子将粉末悉数洒在他的肩头。
“果然是你!”沈睿冷哼地睨着他,右手钻心的疼,只怕这只手以后不能再用剑了。
“没错,可是我并没有出手!沈醉不在,你们拦不住我!”谢小天气定神闲,眼神却忧郁悲悯。
“那你试试看!”沈睿微微扬了扬下巴。
“你还能打吗?”谢小天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如果我打赢你,告诉我谁让你来的,为什么要杀她!”沈睿伸出左手,一名银羽卫立刻奉上宝剑。
“我们是来杀你的!”谢小天淡淡地说着,目光清冷,盯在他的剑上。
“你学的不过是萧家的大风十三式,早年还算厉害,如今在江湖上早已经不顶用。”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沈睿捏紧了剑柄,双眸阴鸷地盯着他。
“方才那一下是还你断指之痛。”谢小天悠悠说着,“请你转告夫人,我虽然别有用心接近,但是却从未虚假,当她--是朋友。今日就算是有人对她出手,我没阻止亦没相帮,算是筹她朋友之义。既然这次不能杀了你们,那么以后我们便再不相见。还请殿下能够放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远离这是非之地。”
说着微微转首看向她的房间,曾经希望,她能够拯救自己,让自己能够坚强,脱离那些魔欲。也许是她目光太真诚,也许是自己良心未泯,无法忍受她像个姐姐一样慈爱地关怀自己。
虽然是叱咤一方的魔头,可是他却从小渴望那样的温暖,只不过从未对人说起,也不曾有人知道。
本以为韦姜是初次见面时候,温柔大度,人美心美的女子,却不想终是自己一个梦,却也没想到,这个梦却在她要自己杀的人这里得到了圆满。
无关爱恨情仇,只是裴菀书对待自己的那种真诚,姐弟般的情意。
这样他便知足,在江湖上拼杀多年,这段时间放下了那双手,才真的感受到心底里期盼的温暖。
笑了笑,他扶住那人,对着沈睿躬身施了一礼,“殿下,告辞了!”
沈睿还想拦他,但是触到他眼底的那抹深寒,不由地僵了一下,待要再动又觉得不合适,便只好任由他扶着那人离开。
皇子接连遇刺在朝堂上下掀起轩然大波,北方八部里以喀尔塔塔为首的好斗份子更是大放厥词。不断在各国使团中挑起事端,令礼部尚书颇为头痛,没有瑞王压制他们,状况很难预料。所以他们联合各尚书给皇上请旨让他回衙署公办。
皇上病重,授命文大人等四大臣组成皇帝智囊团,准予瑞王回府。
瑞王府静悄悄地,临近过年,却没有一丝大肆庆祝的苗头,东北角的闲逸居反而被一团浓云笼罩,大红的灯笼摘了下去换上白色竹篾灯笼,垂花门处白纱及地。
裴菀书拢着雪白狐裘站在梅花树下看着窗口那依然鲜红的剪纸,痛苦地移不开视线,脑海里全是水菊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她知道自己遗憾长得矮,所以每次都将发髻梳得高一点蓬松一点,久而久之,便能梳出薄如蝉翼,耸若流云的鬓发。
沈醉倚在廊下静静地看她,回来那日她扑在他怀里哭得泪水浸湿他的衣襟,除了暗哑的“啊,啊,啊”却发不出其他的声音,让他心痛如绞。
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水菊没有舍己救她,自己离开时候从窗口看的那一眼便是诀别。
如果他们要杀的是沈睿,为什么还要对她出手?
难道她活着不是比死了价值更大吗?
他攒紧了拳头,浑身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慢慢地他放松下来,大步朝她走过去。他不想她的悲伤将他隔离在外。
伸臂从后面将她环进怀里,双手在她腹前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沈醉,为什么快乐与痛苦总是并存着,得知你不会有危险我很开心。水菊--”她说不下去,嘶哑的声音并不能让人完全听懂她的话,喉咙一阵阵地剐痛。沈醉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俯首贴在她的发丝上。
“我们会给她报仇的。我不想你伤心太久,你这样让我觉得真的是要绝望了。”他在她耳边低声地说着,希望她能振作。
沈醉知道沈睿没有告诉她谢小天是谁,一是不想她难过,二是谢小天是她举荐去翰林院的,如果让人知道,将会更加麻烦。
“我会的,会,的,”她撕裂的声音连自己都分辨不出,她怎么能不悲伤,可是悲伤不是大家希望的,水菊如此也是希望自己好好地活着。
她会的,会好起来,请允许,她再消沉一下……她转身扑进沈醉的怀里,用力地抓着他的衣服,心里酸痛翻涌:水菊,小姐会一直快乐地记着你,不管天涯海角,你都和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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