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是, 是淑妃娘娘……”年酒伦似是被沈醉愤怒的神情吓到, 想闭眼, 可是却又没有足够的眼睑来遮挡瞳仁, 只能慌乱的转着眼球。
沈醉身体一震, 将年酒伦扔在地上,身体无力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菀书忙伸手抱住他。
“后来呢!”沈醉缓缓问道。
年酒伦又跪趴在地,“淑妃娘娘神情呆滞,似是喃喃地说‘是她。是她!’然后就慌忙跑了。再后来老奴就回了自己的屋子,战战兢兢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后来,……后来就发生了大火, 然后有人说有刺客, 要杀楚王殿下,有人说刺客要杀皇上,宫中大乱, 然后老奴去正殿就被砸晕了……”
裴菀书抱不动沈醉, 只好跌坐在锦垫上。她感觉沈醉身体僵直不动,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沈醉抬手握住她的手, 淡淡道,“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说着起身, 看也不看年酒伦对沈徽笑了笑, “二哥, 谢谢你帮我找到这个人,后面的还请二哥多多费心。”
沈徽颔首,神情肃穆,“你要记得,我是你二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与你一起面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沈醉敛袖长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正经,“多谢二哥!”拉着裴菀书便往外走。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沈醉阖眸倚在车壁上,俊容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色,似是无限疲累一般。
风吹动车帘,阳光在他脸上洒下深浅不一的暗影,长睫轻轻地颤了颤,却没有睁开。裴菀书静静地看着他,想说话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垂下眼帘,从他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知道他到底想什么。
这一刻裴菀书宁愿他还是那样一脸的痞气邪气,也不要这样木然的没有一丝烟火气。“也许你淑妃娘娘听到什么,所以才被人?……”裴菀书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
沈醉没说话,嘴角却动了动,头微微晃了晃睁开双眸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有点迷离如同初睡未醒一般,让她的胸口紧涨得发痛。
“你还是没有证据。”她不禁提醒他,希望他能说话。
忽然沈醉薄唇微抿,牵扯一丝笑意,懒懒的,眼睫一抬淡笑勾着她,“吓到你了!”
裴菀书淡淡的叹了口气。
一时间无人说话,车内静默下来,只有窗外风声呜咽,马脖子上的银铃叮铃铃地脆响。
裴菀书抱紧了手炉,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此时沈醉那双宛如静夜新月的双眸正深深地凝注她,微笑了笑,缓缓道,“你会鄙视我么!”
诧异地看他,“为什么要鄙视?我,我只是觉得你受了太多苦。”她微微噘着唇,双眼流露出怜惜的神色。
沈醉不置可否地笑笑,斜睨着她,然后仰起头,用力呼了口气。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不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裴菀书微微挪了挪身体,避开他深深的凝望。
虽然距离不近,可是这样的凝望让她觉得心慌,好像他的眼眸是清澈的湖水,她是那水面的雨燕,整个天地都是她的。
“十三岁那年去景容宫玩,那里一片荒芜,碰到一个老宫人,他说那里的人都陪葬了。还说她有个儿子是被皇后带走了。再后来德妃娘娘说我是淑妃的儿子。淑妃是因为得罪了人被害死的。她和二哥帮我查母妃死因,我帮他对付太子!”他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冷笑。
“你相信了吗?”微微捏紧了手炉,扭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深切的眸子,忙又转开。
“十三岁的我,不由得不信,可是如今我已经二十五岁,为什么还要轻信?”他哼了一声。
裴菀书忽然轻松地笑起来,沈醉双眸微眯,不解地看向她。
“幸亏你不是那种软耳朵,别人一说就信,然后一腔热血的要报仇报仇,被人摆布玩弄于鼓掌之间,否则我……”话未完,猛地打住,抬手捶了捶肩膀,转过身背对他假装看向窗外。
“否则什么?”沈醉淡笑,狭长的眸子眯着她,“不会爱上我?”
裴菀书心脏猛地缩一下,立刻道,“你胡说什么?我是说否则我才不会想要帮你!”
他笑起来,声音清朗,一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来,我帮你捏捏,会舒服一点!”
裴菀书忙要躲开,身体却被他握住动弹不得,只得静静地坐在原地不动。
他的手纤长有力,握着她圆润秀巧的肩头,非常合适。“韦姜,--”他顿了顿。
裴菀书眼皮突地一跳,忙道,“我好了!”
“她帮二哥做事!”沈醉犹豫了一下飞快道。
“所以你瞒着她和二皇子很多事情?”她低声问道。
沈醉颔首,“是的,包括我对你的心思。我不能让她们知道我那么在乎你。只能让她们觉得我是迫不得已才接近你!以后你听到什么,或者感觉到什么,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他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走进她的心里,却让自己敷衍韦姜的那些话成为和她决裂的威胁。
她点头,转眸定定地看他,他水溶溶的凤眸含着无限情意那样深深地凝视她,一瞬不瞬,毫无躲闪,一时间似是痴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车行得很稳,车内暖意融融如春,风吹起他身后的锦帘,暖阳斜照,春光魅惑,她忙别开眼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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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娘要过生日,不如去选几件首饰送她!”沈醉突然笑了笑,此时车停下,明光低声道,“爷,夫人到了!”
裴菀书一愣,那日不过是随口扯了个借口跟皇帝说商,没想到被他知道了。推辞道,“不用,大娘的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那日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而已!”
沈醉轻笑,伸手来握她的手,道,“若让夫人总以为我不过是个眠花宿柳,不解温柔,高傲自大,放浪形骸之人的话,那岂不是为夫太过失败?”
裴菀书忙将手藏在袖子里躲开,垂首低声道,“沈醉,现在不用跟我演戏,没必要!”
风吹拂他的衣摆落在她裙裾上,沈醉转首认真地看着她,笑道,“我跟所有人演戏,唯独你没有!”握着她的手走进店内,裴菀书抬眼一看竟然是珍宝轩,门口两个俊秀小厮看到他们,立刻闪身进去。
“你到这里来见柳清君?”说着心下明了,手抽了抽,仍被他紧紧握住。
“他约我有事要见!”沈醉低笑,垂眸看她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不肯给她抽回去。
裴菀书想起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且近来连书信都少,她问过解忧,他支支吾吾就说公子旧疾犯了,身体不好。心头一直牵挂想着能找时间偷偷来看看他,没想到沈醉会带她来。
柳清君在后院小花厅内,烹茶煮酒,一身青衫清俊雅致,远远看去,热气腾腾,清颜如画。
看到相携而来的两人,他沉了沉眼,视线自沈醉握住的手上一扫而过落在裴菀书双眸里,深深地看进去。随即却垂眸淡笑,脸上的伤情一闪而过。
“两位请坐!”
裴菀书抽回自己的手,走到柳清君跟前想帮忙,淡淡的清酒,酽酽红茶,碧盏白瓷,相映成趣。抬眼却愣在当下,看见柳清君竟然瘦了很多,两颊微凸,双目凹陷。整个人似乎消减了一大圈。心下关切刚要开口,柳清君却垂眼先开了口。
“菀书,你坐着吧!”轻轻地看了她一眼,轻的来不及流露什么情绪给她看。
裴菀书一愣,手便停在半空,前面一盏白茶盅,似触未碰。柳清君看她诧然模样,笑了笑将茶盅塞进她的手里。
她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但是却又理不清楚,今日的柳清君,份外的疏离,不禁抬眼看向他,暗暗地问他:为什么?
他肯定读懂了她的眼神,所以躲开去,垂眸用小银勺慢慢地挖着茶叶。
“柳兄,朝廷正在商议是否允许西凉的武器马匹在境内自由贸易。”沈醉从桌上的白瓷碟里抓了一把茴香豆,慢悠悠地嚼着,看到那两人之间涌动的几不可见的尴尬,便开了口。
柳清君笑了笑,端了红木托盘走至小桌旁坐下去,又一一将茶盏放在各人面前。
没有裴菀书专属的粥和茶。
没有曾经那种淡淡表露的关怀,哪怕是那样一个会心的笑,关切的眼神。
什么都没有。
她垂了垂眼,安静地坐下,虽然不明白柳清君为什么会疏离,却也不想问出来,她没有资格来问。他们是朋友,不说出口的话从来不问,问了就是错。
现在的气氛有点诡异,从前沈醉会非常嚣张地表明什么,而如今他也是一本正经地和柳清君说话。柳清君同样彬彬有礼,那两人之间没有机锋,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样说笑,反而她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西北的喀尔塔塔人不断挥兵南下骚扰西凉和大周边界之地的百姓,只怕就算是我们皇帝愿意,那边也没有什么精力专心做生意了!”柳清君笑了笑,轻轻地抿了一口红茶,转眸间对上裴菀书探究的眼神,长睫一敛,躲开她的视线。
“他们游牧之人,靠放牧牛羊为生,每年都会南下掳掠,我们也甚为头痛。”沈醉转首关切地看向裴菀书,她似乎有点茫然,脸上弥漫着淡淡的似伤痛的东西,细眉柔顺地垂着,没有一丝活力。他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
“其实,西凉国君很有兴趣和我们合力打击喀尔塔塔人,一同结为邦交之好!”柳清君目不斜视,神态淡然。
沈醉笑笑,“每次问你都不肯透漏,怎的现在肯承认是西凉人了?”
柳清君摇摇头,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在下就算不是大周人,也绝对不是西凉人,生意人以生意为国为家,并不讲究出身。”
说着禁不住瞥眼看向裴菀书,她一直用那样困惑的眼神盯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埋怨质疑,有的只是关切和不解,柔顺的像清晨映着朝露初开的山茶花,让他有点坐不住。
“我出去走走!”裴菀书感觉他的为难,看他眉梢微微地拧起,用力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向院子。
柳清君垂首斟茶,用力地闭了闭眼,抬眼却见沈醉一脸冷沉地盯着他,不禁冷笑一声,“王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然她愿意留在你身边,你不会让她连个朋友也没有吧!”
沈醉哼了一声,“既然自己晚了就该愿赌服输,何必耿耿于怀?早几年你在她身边,你没有出手,如今晚了就是晚了。错过了,便是错过了,现在她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
柳清君挑眸冷冷睨着他,“世事难料呢!”他对她的了解,难道会比沈醉少吗?
“我若是你,就该对她一如既往的好,不要她难过内疚,你这样对她,她并不知道如何,只能心里猜疑,于你于她,有什么好的?”沈醉嗤了一声,端起小巧的瓷杯,将茶一饮而尽。转首看着院子里梅花树下烦躁地走来走去的裴菀书,眼眸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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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不想,我不过没你那么自私,自己不清不楚却要拖上她。”柳清君冷笑,挑了眉眼,冷然地盯着他,“沈醉,不要以为我不能带走她!”
沈醉哈哈大笑,将茶盏顿在桌上,微微仰头看着柳清君,“如此本王倒是越发斗志昂扬!”
柳清君慢慢地帮他斟茶,“既然王爷如此自信,那来日方长!”
沈醉无所谓地摊摊手,“随你了。若是你想用冷落她的方式让她难过,心心念念,那你打错算盘了。”
“是不是错了,只有她知道。若你不是用了卑鄙的伎俩,难道她会答应你么?”柳清君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淡然的没有一丝表情。
“本王也没自诩高尚。不过是认准了便出手而已!”沈醉清笑,凝视他。
柳清君叹了口气,神情一缓,垂眼注视白瓷茶盅,长睫敛去万般的幽痛。
沈醉凝眸看他,突然道,“你看起来不对劲,受了重伤?”说着抬手搭向他的手腕,柳清君拂袖躲开,将茶盏塞进他的手里,“不劳殿下费心,旧疾而已!”
沈醉一笑,“无大碍便好!”说着放松下来,“出兵的事情,不该来问我,”眯了眯眼睛,看向门外,“桂王雄韬伟略,关乎天下大计,你该去找他!而且你们不是已经见过了吗?”俊目一转,冷冷得睨着柳清君。
柳清君轻轻地呷着红茶,微微转首看向门外,恰好裴菀书站在树下,定定地朝他看过来,她的神情茫然疑惑,带着不肯掩饰的受伤。
躲开她的视线,回首对上沈醉清冷的眸子,淡淡道,“出兵之事,只怕也需要王爷说话才行。毕竟殿下是西边戍卫大将军。”
沈醉哈哈大笑,换了个方向靠在自己腿上,“柳兄不说,本王倒忘记那么久远的事情了!”说着毫不掩饰地打量柳清君,忽然笑道,“柳兄从十岁出道便是气度不凡,想必尊师更加不凡才是。”
柳清君抬眼直视他,没有丝毫退缩,笑了笑,却不语。
沈醉修眉微挑,“西凉之南有富庶之国高隆,虽然地小人稀,但是多金矿,产珍稀药材,可算富家西南之地。”
“不知道王爷到底想说什么!”柳清君敛袖执壶,帮两人斟了茶。
“你知道。”沈醉微眯了眸子,望定他。
“这么说在西凉暗中查探在下信息的人是王爷派的了!”柳清君放下紫砂壶,深邃的眸子寒意凛凛。
“柳兄早就心知肚明,不是么?”沈醉笑了笑,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气定神闲。高隆在西凉之南,两国向来交好,且西凉是高隆的保护伞,唇亡齿寒,所以柳清君才会想办法让大周出兵。
他让人暗中给沈徽、唐大人,左右相等人送礼,只怕也是为此。
“王爷有什么条件交换吗?”柳清君淡然看向他,能猜到他身份的也只有沈醉,因为和裴菀书的关系,太多的蛛丝马迹露在他面前,况且自己并不打算隐瞒他。
“你的身份我没兴趣,听过就算。至于出兵西凉,我会想办法配合你。不过这不是一件小事,需要费些时日。朝廷要在接见西凉使臣之后才会召集群臣商议,到时候我会安排。”说完笑着看向柳清君,揶揄道,“原来柳兄也不是外间说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柳清君凝眸望着他,半晌不语。
沈醉施施然起身,挥袖扫了扫锦袍,“告辞!”
裴菀书任由沈醉握住她的手,一步步朝外走,月洞门处,她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见柳清君站在梅树下神情悲凝地看着她,映着斜日,他的唇角一丝红线,待要细看他却转身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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