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
热河行宫
中秋月半, 万树园内遍布丝竹之声。
大臣们觥筹交错, 吟诗弄月,似乎尤为热忱。只是, 康熙爷颇有点儿意兴阑珊, 早早地退了宴席,回到烟波致爽殿歇息。
梁九功伺候着皇上换了常服,斜倚在榻上,又让人上了两盘糕点, 一壶苏叶汤。
“万岁爷,您今儿在席上都没怎么动筷, ”梁九功夹起块儿月饼放在碟中, “怎么说都是中秋佳节,这自来红是顶好的用料, 您尝一块儿, 也算赶赶日子。”
“你是有心了,”康熙爷轻叹一声,接过月饼,若有所思道,“既是过节,宫里内外都沾沾喜气, 驯鹿坡也别疏忽了。”
“奴才明白, ”梁九功俯了俯身。
“启禀万岁爷, 刘院判求见, ”宫人跪到门口, 扬声禀报道。
“让他进来吧,”康熙爷放下月饼,向垫子上靠了靠。
刘术领着郑太医迈进殿们,俯身行礼,“臣等叩见陛下,恭祝吾皇圣安。”
“行了,起来吧,”康熙爷整了整袖口,语态平缓,“老十三的腿怎么样了?”
刘术抬头看了康熙爷一眼,略有踌躇。
康熙爷眯起眼睛,语调微沉,“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刘术俯身一揖,“十三爷的腿暗生脓疮,溃血难愈。即便恢复,逢上阴雨天气,怕也要不良于行了。”
“混账!”炕桌上的碗碟杯壶俱被扫落在地,两位太医慌忙叩头请罪。
康熙爷缓了口气,语带威严,“胤祥不过是个跌打损伤,被你们治了一个月竟然治出了溃血之症,如今还有面目求朕宽恕?”
“皇上,”刘术直起身子,拱了拱手,“十三爷的伤确实是太医院的疏忽,微臣这几日前后查探,发现十三爷的伤口错用了活血散瘀的药物,导致外伤一直不能愈合,加上天气湿热,一路奔波,才致溃血之症。”
“老十三的伤,一直是郑玉负责的,”康熙爷偏头看向郑太医。
郑玉身子一紧,抖似筛糠,“皇上,微臣冤枉,微臣怎样也不会弄错——”
“郑玉,”刘术喝断郑玉的话,转过头对康熙爷下拜道,“皇上,黄陂遇刺那天,放置药材的车架被刺客冲撞,虽未损失多少,但不少丹参粉被打破。十三爷也正是那天受的伤,随扈太医俱手忙脚乱,车架中的丹参粉怕是没有清理干净。除却十三爷外,几个受伤的护军也都有了溃血的症状。”
郑玉惊魂未定地看看刘术,又看了看尚未开口的万岁爷,一咬下唇俯身道,“皇上恕罪,是微臣疏忽大意,急于诊治十三爷的骨伤,未对外伤所用白药细加检看,才酿此大错。”
康熙爷缓缓地吐出口气,看向刘术、郑玉的眼神带着审视,沉默半晌后开口道,“医者,命也。一时疏忽就让朕的儿子终身背上残症,轻易饶恕你们,以后岂不是更加得过且过?郑玉,杖责八十,充发盛京;刘术,杖责三十,摘去太医院院判之职,回京闭门思过!”
刘术、郑玉被拉出烟波致爽殿时,俱脖颈发寒,身子冰凉。
康熙爷的重责是刘术没有想到的,他应了苏培盛的建议,却又留了心眼,将十三爷伤情的恶化实属人为说了出来,又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企图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却不想,反而让自己丢了太医院院判的帽子。
内殿中,康熙爷的脸色尚且发寒,梁九功遣人收拾了一地的月饼残渣,踌躇半晌后上前一步试探道,“皇上,十三阿哥那儿——”
“不堪大用啊,”康熙爷长吐口气,搭在桌上的手握了又握,“传旨回京,命胤禛、胤禩共同处理政务,胤禩暂代内务府总管一职,全权处理凌普贪污、谋刺一案。”
梁九功神色一凛,俯身下拜道,“奴才遵旨。”
承安堂
苏伟得知刘术、郑玉被处置已是第二天。新来为十三阿哥看伤的周太医可谓认真至极,换药时甚至口尝脓水确认药性。苏伟白着脸站在一边,想到被处置的两位太医,心里着实不太好受。
“苏公公,”库魁悄声地将苏伟拉到外厅,“皇上一早传旨回京,命四阿哥、八阿哥协理政务,还命八阿哥暂代内务府总管一职,全权处理凌普一案。”
“这么快就烧回去了,”苏伟皱了皱眉,“把我的信给庄子上的人,也别绕道盛京了,直接送回京去。”
“是,”库魁低了低头,快步走出屋门。
邓玉将周太医送出房门,对苏伟小声道,“苏公公,主子要见你。”
苏伟点点头,躬身进了卧房。
十三阿哥看着苏伟,微露窘色,“是我不听苏公公劝告,执意如此,不想倒害了两位太医。”
苏伟抿了抿唇,轻叹一声,“伴君如伴虎,奴才也没想到皇上会如此重责。不过,阿哥腿伤一事迟早得有人负责,奴才不去做,别人也会做。”
十三阿哥缓了口气,点了点头,“其实,我知道此事的后果。只是心中一直憋着口气,就想看看皇阿玛会怎么处置我。如今想来,当真幼稚。”
苏伟垂下头没有说话,十三阿哥看了看他,语态和缓,“苏公公也别太自责,这两位太医胤祥都记得,他日只要有机会,定加倍补偿他们。”
苏伟应了一声,依然垂头丧气状,胤祥歪了歪头道,“苏公公还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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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伟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十三阿哥一眼,又垂下脑袋,“之前,奴才管邓玉拿了三百两银子。”
“这个我知道,”胤祥向垫子上靠了靠,“人情往来,理所应当,不过那刘术胃口可不小。”
“其实,”苏伟挠了挠后脑勺,“三百两都没够用。”
胤祥扬了扬眉,“那又用了多少?”
苏伟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百两?”胤祥试探道。
苏伟摇了摇头,垂下肩膀,“两千两,是四贝勒给奴才做生意的银子,那刘术是太医院院判,几百两根本砸不晕他。”
胤祥好笑地摇了摇头,扬起声音道,“邓玉,拿三千两来!”
秋意渐浓,京城褪去了中秋的热闹气氛,算起时间来,皇上要北巡归来了。
四爷府,久未闻声的关外,雪片似的消息接连传来,皇上的谕旨也在一大清早传到了府门前。
“主子的猜测没错,”傅鼐、常赉、张廷玉等人聚在四阿哥的书房里,“皇上遇刺后,太子被抓。圣训虽未言明太子与刺客有关,但提到了勾结外邦,败坏国家,显然与漠北蒙古甚至准噶尔有所牵连。”
四阿哥坐在书桌后,神情不明,“比起二哥,大哥才是最受重创的,皇阿玛轻飘飘一句话就绝了他这许多年的心思。事实显而易见,即便二哥的太子之位不保,也轮不到直郡王登上九五之位。”
“可,”张廷玉微蹙眉心,“皇上还是没有言明储位的立废,这许多罪名压下来,只是一句拘禁教养,着实让人想不通。”
“皇阿玛的行动从来不只一个目的,”四阿哥转着手中的魔方,“太子在民间的声望,在朝中的势力都不容小觑。储位关乎国体,这是皇阿玛最重视的地方。”
“那,”常赉接茬道,“皇上命主子与八贝勒协理政务,可是有削弱太子力量的意思?八贝勒受命处理凌普一事,主子打算如何参与?”
“这事儿爷不能参与,”四阿哥揉了揉眉心,“皇阿玛已经命胤禩代理内务府总管一职,显然是让他全权处理。至于是否打压太子,还有待京中局势的变化。”
“主子,”张保由外而入,“盛京庄子上送来了苏公公的信。”
四阿哥猛地抬头,把魔方揣到怀里,“拿过来!”
张保左右看了看,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那封厚的像半本书的信。
书房里静默了半个时辰,傅鼐等人都在纠结着要不要起身告退时,四阿哥终于抿着唇角,放下信纸,“胤祥的腿落下了顽疾,以后怕是要不良于行了”。
张廷玉略一思忖后开口道,“十三阿哥近几年十分得皇上重视,如今落了顽症,皇上便提拔了吧八贝勒,看起来似乎要风水轮流转了。”
四阿哥点了点头,“自保之力不足,爷才不去当那个出头鸟,胤禩既然被选上了,就看他如何应对吧。”
“主子圣明,”几人齐齐俯身,四阿哥捏着信封站起身,“爷去东小院歇一歇,傅鼐陪着我,你们都回去吧。”
“是,”几人先后退出屋门,傅鼐陪着四阿哥向东小院走去。
“让你准备的人挑选的怎么样了?”四阿哥背着手走在人前。
傅鼐拱了拱手,放轻声音道,“奴才筛选的很仔细,但全然符合要求的太少。既要生面孔,又要熟悉京中世家权贵,有几□□手,头脑又不笨的,如今才得四人。”
“足够了,”四阿哥理了理袖口,“这种人可遇不可求,数量不是关键,备上银子,打发出去吧。老八那儿要有一个,佟佳氏一个,托合齐府上一个,阿灵阿府上一个。”
“是,”傅鼐低头领命,四阿哥捏了捏手上的信封,眼眸越加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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