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什么样子,在他脑子里好像也只有一些像是闪光灯拍下的剪影瞬间,或许是他跟她相处的时候大多是狐狸形态,看她的视角很低,他更多的记着她懒懒窝在沙发上的样子,叼着烟做饭思考时的样子,赤脚走向满墙的线索版将纸条按在板子上的样子……
宫理是懒散温柔也是疯狂淡漠,像是冰做的刀,但总是泡在水里而显得无形,但眼前的女人不是。
她生了一张第一眼不算美女却疏朗大气的脸,走到近前来能看到她除了红唇脸上妆容并不重,面颊上的绒毛和雀斑也在侧面的浮灯下依稀可见。
……这俩人五官真的有相似的地方吗?
可他总有种动物般的第六感,觉得这女人看他的目光里也有别的神色。
柏峙搂着她的腰,走到山门台阶的顶端来,大师叔对他和缪星都微微颔首行礼,柏峙却看着柏霁之笑起来:“怎么让他在这儿当门童了?是怕丢人还不够吗?”
大师叔刚要开口,缪星笑起来:“哇,大尾巴和耳朵,是犬妖吗?好可爱!”
柏霁之却觉得这女人对他的尾巴耳朵并不感兴趣,因为她的目光并没多在他耳朵上多停留,而是看向他的脸他的眉眼,而看尾巴的时间也不如看他裤脚衣袍的时间长。
柏峙撇了一下嘴角:“是狐妖。”
但缪星显然注意到,眼前的看起来可能不到二十岁的狐妖少年,有着柏家孩子标志性的发辫,他穿着无袖的交领裾袍,衣摆处有柏家标志性的青色魑魅魍魉的图案。
柏峙觉得瞒也瞒不住,干脆道:“行八,最小的那个。他妈跑了,把他留下了。”
柏峙倒是没有在缪星面前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眼神不善的笑道:“还不叫声嫂嫂?”
柏霁之想要用鼻子分辨这个女人身上的气味。毕竟他对宫理的气味很熟悉了。
但这个女人身上用了山茶花与松木的香水,柏霁之最近不太舒服,鼻子也不是很好使,不敢细嗅她的香水味。但不论这个女人是谁,他也叫不出“嫂嫂”来。
缪星倒显得对古栖派的名声或者说一切的身外之物都不太在意似的,对跟柏峙的订婚也没那么热络,笑道:“可算了吧。”
柏峙以为她不喜欢柏霁之,摸了下嘴唇道:“你们四象宫倒是一向跟妖类关系不睦——”
缪星挑了挑眉毛,将宽檐帽重新戴在头顶:“什么叫我们四象宫?”
柏霁之没说话,只是像以前一样半垂着头,想让别人都忽视他的存在。他在告诉自己,缪星不可能是宫理。
因为缪星算是出名很早,她作为四象宫前任宫主的唯一女儿,曾经因为内斗被送了出去,而后在西盟年少成名,做了很多年的武打女星。当初没人知道她的血脉背景,很多人都嘲笑她武艺不行,只能去其他国家混吃混喝,未必都有金丹水平——
她在西盟倒是过得很好,赚了很多钱,二十出头的时候就息影了,她拍过的许多获奖小众电影反倒是在她息影之后,因为营销号而在新国内爆红。而后突然就出现了一些修真、武打博主亲身证明:虽然摄像机拍不出真气,但看缪星的一招一式,绝对是融合了四象宫绝学的高手。
但缪星并没有借着这股热潮现身,而是过了许久之后,万城与夜城之间的航班发生了魔道御剑劫机事件。所谓魔道就是“未备案修真组织成员”,他们在高空切割舱门,并用结界封锁空洞之后,劫持了飞机在万城上空盘旋,威胁说如果治安总署不给他们的门派进行“甲等修真组织”备案,就用飞机撞向万云台。
哪怕这个时代,小门小派跟□□似的过街,魔道劫机还是有点太新颖了,而且因为修真者大多认为大型机械设备有损于他们的内力运转,整个飞机上除了几个连筑基都没有的外门弟子,没有一个修真者。
直到头等舱的洗手间内,走出了一个盘着头发穿长裙的女人,她从空乘手中接过擦手的热毛巾,端起自己座位上的香槟,正在几个魔道正觉得她是个肥羊时,她忽然将香槟酒杯砸碎在座位上,只片刻间,酒杯内的液体包裹着玻璃碎渣飞射出去,就像是透明液体凝成的子弹,瞬间洞穿了数个魔道的眉心。
她甚至用香槟与血液凝成了水泡,血都没从劫机者的“脑洞”漏出来弄脏周围乘客的衣服。
后来才发现劫持机长的那个人因为手滑打穿了前挡风玻璃,机长和副机长被卷出去身亡,飞机自动模式出了问题,开始高速坠机。在穿透云层的时候,有大片细密的水珠被拉成水丝,织成一道道细密的网,极大减缓速度,最终滑翔坠落在海中,又被水托出海面,除了可怜的机长和副机长,以及被盒饭砸伤的空乘,几乎无人受伤。
乘客发布的视频中,有些缪星的老影迷一眼就认出了她,再加上她恰好来万城参加一个小规模的捐赠活动,立刻就被对上号。
而她展现出来的精妙的水控力,正是四象宫的绝学。她一切举动看似轻描淡写,但行内许多人却明白她既能塑造**,也能控制水滴,实力惊人。
缪星一下子就变得人尽皆知,再加上有传闻,说她其实已经半回归四象宫,四象宫内无人是她敌手,甚至是云浪楼几位年轻一代的天才高手曾经与她接触过,却败下阵来。
她间接参与了四象宫内的派系斗争,最终她的派系大获全胜,曾经出逃多年的正统血脉终于夺回了四象宫的大权。但她并没有继任任何宫主、门主之位,而是将四象宫内事务给一位关系亲密的表妹打理,自己依旧满世界乱逛。
一方面是,修真门派圈内都意识到,缪星已经成为了四大门派之一四象宫的背后掌权者;另一方面,网络上掀起一阵缪星复古热,许多没有传回国内的知名作品紧跟着重新上院线,她的武艺、美貌与演技都被吹上了天。
柏霁之听说,柏峙也是在某次接触中,跃跃欲试的挑衅缪星,却被缪星迅速击败。柏峙狂妄了这么多年,也有着对强大的疯狂追求,曾经每每出现能威胁他在圈内地位的天才,他都要发疯般修炼,但这次柏峙却在输了之后……坠入爱河了。
柏宗全听说柏峙和缪星的关系之后,一阵狂喜。这可是四大门派里最不好相与的四象宫啊!哪怕以缪星的位置,不可能做柏家的媳妇,而是两边平等的联姻……但古栖派就是有了稳固强大的盟友。
再加上现在缪星的人气与知名度,如果能在古栖派主办的门派大比上宣布她与柏峙订婚的消息,古栖派绝对会风头无两,往四大门派之首的位置迈上一大步!
柏宗全甚至都觉得,柏峙一定是得他真传,很会审时度势——虽然过去柏峙对女人一直态度恶劣、不屑一顾,但这回肯定是分析出缪星的地位和优势,选择去主动跟缪星接触,知道用英俊的外貌与热烈的追求,拿下缪星这位背后的四象宫宫主。
但柏宗全后来发现,事情好像跟他想象的还不一样,柏峙似乎是真的迷上了缪星,这到底是谁拿谁还不一定。
……说不定也是缪星想借着古栖派入世,让四象宫影响力更大。
不过,柏宗全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这桩联姻能成才是最重要的。
而柏霁之认识的宫理,则是一个管理修真事务的警官……甚至连警官都算不上,她更像个游手好闲的片儿警,怎么可能会跟缪星有关系。
缪星也只是说了一句,似乎就对柏霁之没什么太大兴趣了,柏峙引着她往门派内,说是要去见他母亲。
缪星跟他走出去几步,柏峙却忽然笑着说有事忘记了,让缪星等一等他,转身回来。
柏峙理了理叠起来的短褂袍袖口,露出袖口内的玛瑙串珠,对柏霁之笑眯了眼睛,伸手搂住了他肩膀,带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
柏霁之一僵,手指暗自捏紧。
柏峙平时对他避之不及,这会儿倒是装兄友弟恭了。
柏峙咧嘴笑起来,他比柏霁之要高大不少,垂下头来,拽了拽柏霁之刚刚恢复立耳没多久的耳朵,低声道:“你最好在下次吃饭的时候,好好叫一声嫂嫂。以及,如果再让我发现你眼睛在她身上超过三秒没挪开,我就会……把你耳骨再打断一次。”
柏峙的字音轻且慢的从舌|尖滚过去,柏霁之却一反平日的沉默与避让,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抬起金瞳看向他。
但他这刺人的凌厉目光在一瞬后,就转开了头,反而看向了身后的缪星。柏峙知道别的男人看缪星的目光,他对她的魅力十分了解,但柏霁之这样就让他觉得很恼火——
柏霁之却很快垂下了头,轻声道:“……知道了。”
柏峙觉得从几个月前,柏霁之说是自己找了个诊所治好了耳朵之后,他就变了。
以前他的反骨藏的好好的,现在却又冒出头来,但也更沉静更不急不躁了。
缪星忽然抱臂开口道
:“别摸你弟弟的耳朵了,给人家摸秃了。”
柏峙笑起来,松开搂着柏霁之肩膀的手,朝缪星走去:“这么喜欢狐狸耳朵啊,我都摸了我弟弟这么多年了,怎么你还怕我摸坏了啊?”
缪星耸肩:“你要把你弟弟吓坏了。”
柏峙看了柏霁之一眼,觉得刚刚柏霁之的挑衅可能只是他的错觉,在柏峙搂着缪星走出去几步之后,他在缪星耳边说了句什么,缪星狡黠暧|昧的笑眯了眼睛。
大师叔倒是没听见,但柏霁之五感极佳,毛茸茸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柏峙轻飘飘的耳语……
那个发起狂来能把跟他切磋的同门弟子活活打死的大少爷,那个最厌恶柏霁之的妖类特征甚至打折他而耳骨的大哥,竟然跟缪星甜言蜜语,说什么“不过是耳朵尾巴,你要是喜欢,我也买几个戴给你看,唔,我觉得白虎不错——”
柏霁之打了个寒颤,有点悚然的看向缪星。
到底是什么女人,能让柏峙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却没想到他却跟缪星对上目光。
缪星正快速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探究和……复杂。
从这两个人离开之后,柏霁之站在山门处,再有各个参加门派大比的宾客到达时,他都有点心不在焉。
大师叔倒是多年来对柏霁之冷淡却也不恶劣,他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回过头来对怔愣的柏霁之道:“你要是累了就下去休息吧,不必在这里硬撑着。”
柏霁之猛地回过神来,想了想也就对他颔首行礼,说自己确实不太舒服就退下了。
回到自己偏远的院落,柏霁之几乎是立刻锁上门,将衣袍脱掉滚进床帐之中,片刻后,青色狐狸就从床帐之中钻出,后腿还将裤子给蹬掉了地上,他也顾不上,跳上窗台就往外走去。
柏霁之顺着屋脊往李颦的住所而去,反正这种家宴也不可能邀请他,大家都巴不得他不出现呢。翻越高耸的围墙,穿过蜿蜒的廊道,终于四足肉垫踏在了李颦院落的屋顶之上。
他长大后越来越会隐藏气息,柏峙和柏宗全也难以发现他的身影,柏霁之趴在远一点的位置往斜对面的正厅看去。
简直就像是一家人见媳妇似的,缪星性格落落大方,柏宗全和李颦都很喜欢她,李颦甚至从房内拿出了一只镶嵌有顶级灵石的镯子,柏宗全又送了她一把说是有器灵的传代玉镶金短匕。
这桌上最熏熏然的属于柏峙。
他也有得不到柏宗全与李颦重视的时候,发疯的修炼,狂热追求力量,都是因为他怕被柏宗全给抛下,怕其他弟弟超越他。而此刻,他带回来的女人不但与他相爱,身份地位容貌俱佳,也得到全家的支持,甚至将会给他带来荣光与稳固的地位。
估计即将到来的门派大比和订婚宴,要成为柏峙的人生高光了。
柏霁之虽然觉得缪星看他的眼神让他心里一跳,但越听越觉得缪星跟宫理根本不像,他估计纯属疯魔了想多了。柏霁之听了许久,百无聊赖也有点走神。
如果以后、就是假如……他真的有勇气见宫理,宫理会有可能跟他走到这种被别人祝福的时刻吗?
到时候会有人祝福他们吗?
……算了,想多了,宫理说自己被碰瓷过,估计是觉得几年前他化成狐狸被她救了的事,是他坑蒙拐骗意图不轨呢,见了面说不定要拿起拖鞋打他吧。
柏霁之确实也感觉到有些头晕,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柏峙和缪星也用完了饭,从正厅顺着回廊散步聊天。它走在屋脊之上,跟这俩人顺路了一段,自然也听到他们俩的谈情说爱。
缪星倒不是腻歪的性格,对柏峙说的很多情话都不搭腔,但又在关键时刻说出几句勾的人心痒痒的暗示。
柏峙也够贱的,别人讨好他,他不屑一顾;缪星对他轻飘飘的,他又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里。
俩人聊了许多订婚宴的事情,缪星才提起了一句:“你肯定欺负你那个弟弟,别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柏峙倒也不掩饰,哼哼笑了两声:“你别看他人模人样的,说到底还是畜生。不是我对狐狸精有偏见,你知道吗——他他妈的还有发|情期呢。去年还是前年,反正就是他成人那一年,闹得还挺丢人的,就身上一股甜骚味……”
柏霁之弓着后背,在屋脊上几乎要炸起毛来。
没想到缪星竟然对这个话题还很有兴趣:“然后呢?”
柏峙嗤笑:“还能怎么样,还能给他找个母狐狸,或者给他绝育了啊?也是因为发|情期味道很重,他自己没意识到还去习武场,才闹出传言,后来各个门派也就知道古栖派有个狐狸小少爷的事儿。后来就跟他关起来了呗,他院落也偏僻,他自己做了个结界没把味儿散出去,否则真不知道要有多丢人。”
缪星倒不觉得丢人,兴味道:“看来是长大了才会这样啊。说起来……”
她话音刚落,柏峙也似乎嗅到了:“你是说这个香味,难道从他住的地方飘过来,还是说——”
柏霁之猛地一惊,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体不太舒服的真正原因。他在此之前一直以为是跟五哥交手留下的伤口,才导致他发热头晕的!
怪不得大师叔叫他退下去休息……
他连忙朝后方撤步,轻手轻脚的想要远离。
缪星道:“你不去看看?会很难受的吧。”
柏峙笑骂道:“我还能帮他去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师叔会去管的,好多宾客就要入住古栖派了,他别又挑在这个时候丢人现眼!我一会儿给大师叔打个电话就是,咱们走吧,母亲说四象宫一些弟子送来了你的生活用品,你若是不愿与我同住,也可以……”
柏霁之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他肉垫踏在屋脊上,正往自己的院落狂奔而去。
最让柏霁之抬不起头来的发|情期味道,已经在路上引起了某些五感敏锐的同门弟子的注意,有些大师兄大师姐知道他的事,面露嫌恶之色;有些则还迷茫的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说不知道是什么香水——
柏霁之撞开自己卧房的竹窗,跳进房间内,几乎是瞬间化作人形,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砰的一声将窗子关紧锁死。
不、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不是说用了药,一年也顶多会有一两周——为什么好巧不巧就是在最关键的门派大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