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刚刚的尝试,这两类领子就产生了不同的效果、面料的不同也让数值有了差别。现在已经接近了——”
地下室中,泽田昴下巴上冒起一点点胡茬,他深灰色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像能隐藏在暗夜里。曾经他使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室里,挂了近百件教士衬衣和黑袍,每一件衣服上都夹着标签,写着属性和效果。
他们已经接近了宫理要达到的效果。
宫理半躺在圈椅中,她已经快几天没合眼了,这还只是衬衣,还不包括里头穿的短袖和衬裤。
泽田昴眼睛却还是很亮,他手上已经包了不知道多少创可贴了,他继续改着领口:“按照道理说,只要我亲手给你做出上万件衣服,说不定就能给你定制出你想要效果的服装。”
宫理吐了口气:“你是想找我这个大客户,养你的品牌一辈子吗?啊,缝好之后特效已经显示了——确实……表述方式不一致,但应该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了。终于要完工了!”她两只手从眼皮上用力抹下去,痛苦地哀嚎一声。
如果不是因为泽田昴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她早就坐不住了,她想来想去都不想接这个委托了,去他妈的,她很有钱,她以后可以一辈子只演女明星,让娱乐圈里每一个女明星都是她的马甲——
但甘灯提及了绘里子。他认为公圣会得到如此多“收容物”,很可能是与绘里子有所接触。roo似乎也赞同这一点,宫理在a1图书馆中,突然看到大量公圣会相关的书籍被借出来,摆在了桌子上。
宫理总觉得有些分不清楚,她自己是不是甘灯不择手段中的一环。
他想要个床|伴?一个能洞悉他内心、了解他过往的情人?想到他在床上的沉沦和痉挛,宫理感觉他的渴望并不是假的。
但与此同时,如果这个完美的情人,还能在选择上更偏心他,还能因为他的枕边风去接手一些棘手的任务,成为他的刀——那绝对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在那帷幔之后双膝压在地毯上在她裙摆下吞咽的时候,是屈从于感情与心理?还是因为那是在“蜕皮计划”的会议前?
还是说甘灯自己也分不清?
宫理在这儿的时候闲得很,有的是时间琢磨这个问题,也有点想见到甘灯。
靠。跟他在一块有点不像是约炮。
后劲有点大,她白天也会想他的样子。
不过宫理感觉,他们应该有扯平,她不信甘灯在帷幔之后再旁听会议时,不会想到天鹅绒上的水痕;他在那套房里的时候,不会想到她拖着他走过地板。
琢磨多了她就想抽烟。她也不好吸烟,因为会让衣服沾上烟味,泽田昴好像也不怎么抽烟。她看着泽田昴将最后一件衬衫的袖口线头修剪好,他甚至用的是给公圣会做衣服的工厂专用的布料和衣扣。
泽田昴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宫理手指搭在嘴唇上正神游,她脚搭在桌子上,能看到她穿的牛仔裤在后腰处余出一大块。
泽田昴道:“你总是穿运动服,也可能是因为成衣不合你的体型。”
宫理没反应过来:“什么?”
泽田昴指了指她的牛仔裤:“适合你腰围的,大腿和臀部会太紧绷难受;适合你臀围的,腰上又会空余太多。你回头可以把一些你的衣服,我可以给你改尺寸……”
宫理站起来,她卫衣本来就很短,拇指撑了撑有些空余的牛仔裤裤腰,那裤子几乎是挂在她的肚脐下方,露出一截腰来。
泽田昴改口:“……或者我也可以给你做一些日常的衣物。我有缪星的量体尺寸,却没有你的。”
宫理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因为要穿装备,她都习惯尺寸不太吻合的衣服了,她打了个哈欠:“好,不过下次吧。”
泽田昴起身,他们已经给特效符合的衣服领子上夹了彩色标记,他一件件摘下来准备给叠起来,道:“下次?”
宫理:“啊,我之后要去接孩子了。”
泽田昴吓了一跳:“孩子?你跟那个……青色狐狸尾巴的吗?他……看起来好像也就成年没多久。”
宫理一愣,笑起来:“想什么呢,朋友的孩子。”
泽田昴松了口气,笑道:“我还在想呢。他怎么没有陪你来?我还记得他因为我叫你姐姐而生气的事呢。”
宫理笑着把话绕开了:“这次不还是有些方体的干员暗中跟着我来了。”
泽田昴也不再提了,宫理于他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像个随时出现又随时消失的幽灵,哪怕她在他旁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泽田昴也丝毫不怀疑她来去都是生死相关的事情。
或许他们走在街道上,一转身,她那头缎子般的银发就会消失在人群中,而他可能在某次深夜醒来,她可能会在月光下拿着一杆尺子把他戳醒,说要他来帮忙。
但她又很有人情味,并不冰冷,泽田昴觉得她像是存在又不可视的电波,他想量一下她的腰围或臂长,变成本子上一行行尺寸数据。
那他可以在闲来无事时想想,她穿着他设计的衣服的样子,就会像是幽灵披上了一件他的外套一样。
但想归想,泽田昴将衣服装进箱子中:“这些衣服最好还能拿回去洗几次。否则看起来太新了。”
宫理拎上箱子准备离开,道:“你会感受到一段时间的好运的,这就是报酬。”
泽田昴本想说自己不需要,但他又觉得说了也没用,他两手插|进围裙的兜里,对她略一点点头。
宫理推开地下室的门,没有回头。
泽田昴吐出一口气,靠在桌边,宫理的脑袋忽然又探了回来:“下次,如果我闲下来的话,帮我做条裙子吧。”
……
平树看到了桌子上关于“蜕皮计划”相关的文件,愣了愣:“我以为我不会加入这么高级别的任务。”
班主任手撑在下巴上:“任务级别跟干员级别从来没关系,你们是学员的时候也去过春城。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是跟收容部一起调查公圣会最近几个月拿到手的收容物是什么,二是蜕皮计划就在万城,需要一个可靠的中间人来时不时为宫理提供一些物资,我听说你现在还会偶尔当中间人?”
平树眉头缓缓皱起来:“对。但方体在此之前不感兴趣不是吗?而且中间人还不是多得是,为什么非要找我——”
班主任:“你没想过我一个常年负责带学员的干员,还被要求来掺和这个计划,是为什么吗?”
平树沉默了片刻:“……为了用她的熟人。”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其实方体也没有想要隐藏,他们既想用宫理,也提防宫理,很多线索表明她非常亲疏有别,对他人戒备心较强。所以就会尽量让她的熟人来加入计划——”
平树抬起眼睫,平静的表情里有几分跟宫理相似的嘲讽:“如果她再像红毯计划那样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就成了人质?”
班主任也没否认:“至少她可能会跟我们聊天时不会那么警惕,如果她有出人意料的心思,我们会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平树:“我们一举一动会被监视?”
班主任却摇头:“我不这么认为,方体在过去因为过分监视干员闹出来很多动荡。而且如果真的能无时无刻监视你、监听你,根本就不需要让你也加入蜕皮计划。”
平树手指放在“蜕皮计划”的封皮上:“这个前提是,我们更偏向方体。这个想法,是那位甘灯委员长提出来的吗?”
班主任却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怎么想?”
平树纤长的手指伸平,盖住了“蜕皮计划”几个字:“我加入。”
他看到班主任露出笑容,这笑容并不是任务达成的意思,反而是松了口气。平树忽然想到,早在当初班主任就主动隐瞒过宫理拿到小章鱼的事,她的心显然并不偏向方体。也就是说,到宫理胡作非为的时候,他们是人质,还是帮手可就说不定了。
……
平树走出行动部大楼,今天广场上的日光设定的有些刺眼,他挡着眼睛正四处寻找着宫理的身影。
突然一阵小跑从背后传来,脚步声有点踉跄,不像是宫理那猫一般的足音,平树还没转过头去,就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一双小手抱住了。
平树低下头,就看到了戴着花朵毛线帽子的波波抱着他的腿,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样子。
平树惊喜道:“波波!”
波波往后跳了一步,她穿了条新的裙子,拈着裙摆跟平树显摆,然后又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晃起来,张了张嘴:“……呀!”
平树连忙蹲下来:“你、你能发出声音了?是儿童协会那边在帮你治愈吗?”
波波却有点不好意思,扭着身子不愿意再说话了,她拽着平树的手,把平树往旁边引。平树也注意到,波波脖子上戴了个黑色的颈圈,像是某种控制设备。
波波拽着他,平树走过全息投影的花坛,才看到了花坛背后的长椅上,宫理垂着脑袋抱臂坐在那儿,戴着个鸭舌帽,似乎已经睡着了,她裹了一件很宽大的皮衣外套,脸颊被衣领挡住。
波波转头对平树“嘘”了一下,伸手要去捏宫理的鼻子。平树可是知道她睡觉有多浅,连忙要拦住波波的手,他刚握住波波的手指,宫理猛地抬起头,一把捉住了平树的手腕。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而警戒,抬起脸看到平树穿着高领毛衫和灯芯绒裤子,背着光低头看她,再加上他头发细软,整个人轮廓在太阳光下显得边缘软茸茸的,宫理又睡眼惺忪地笑起来:“中午好啊,你今天穿得像个抱枕毛毯一样。”
平树:“什么?”
她打了个大哈欠:“就感觉很暖和,手感很好。我想吃汉堡,波波也想吃汉堡,所以今天中午就决定吃汉堡了。”
平树笑起来:“行。”
到了方体内部的汉堡店,他俩在楼上的窗边,这会儿已经有点晚了,吃午饭的人不多,平树分了餐具,道:“真没想到儿童协会肯让你接她出来。”
宫理托腮,困得整个人都有些人畜无害:“因为波波真的表现很好。我前几天特意去看了,本来以为儿童协会会训练她的超能力,但没有,在教她怎么刷牙、怎么自己穿好衣服,教她训练声带和写名字,还有什么养兔子养狗的课程。关于超能力的训练,一周也就只有一次。”
平树松了口气:“……那太好了。这个颈圈呢。”
宫理光吃薯条:“毕竟她能力还是挺强的,离开儿童能力协会还是需要控制一下的,她也是带不出方体的,但我听说回头还会有社会实践课,可能学点什么……人情世故?”
平树把所剩无几的薯条从她手下拯救出来,给眼巴巴看着薯条的波波,宫理一点没有作为大人的自觉,还对他瞪眼。平树把炸翅推到她面前。
“我今天也成了你委托的同事。”平树泰然自若,给薯条上加了一点酱汁。
宫理一愣,半晌道:“你……也对,收容部啊。”
平树切着肉排:“我会全力配合你的。”
宫理意识到平树说的是配合她,而不是配合这个委托,她笑了起来:“你好好上班就行。”
平树刀却停了下来:“我知道这个计划准备了多久,又有多关键、多危险,之前没有哪个委托让你这么几天不合眼过。”
宫理结舌。
混入公圣会高层和混入娱乐圈,当然不是一个难度、单单是在一群能力者眼皮下伪装外貌、伪装洗礼经历与信仰就极其困难,谁知道她会不会遇到能听心声、能剖析大脑、能扫描她全身的能力者?
而且不止是甘灯,连许久没有联络过她的tec,都表示出了对她最近行动计划的兴趣。宫理也是这时候才知道,tec在万城内的一些据点被毁掉了……
tec的身份也会被别人发现吗?
宫理脑子里有点乱,她盯着平树给波波剥鸡蛋的手指,他手指灵巧而且轻柔,宫理思绪渐渐平复下来,她也从餐盘上拿了个鸡蛋朝他滚过去,平树手在桌边一挡,道:“我是说——”
宫理托腮看着他剥鸡蛋,抬眼:“你说。”
“如果你觉得我不足够帮你,就让凭恕帮你,就像上次一样,只要你叫他,他一定会出来帮你。”
凭恕结舌:“喂,你替我乱立什么誓言,谁说要帮她了!”
宫理也噗嗤笑了:“他听到肯定会气死吧。”
平树却很认真:“他气死也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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