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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26.羊城港症候群
    “水……水……”

    光线透过玻璃窗,明晃晃地投在了病人的脸上,让他不快地皱着眉头,微微显露着挣扎的姿态,仿佛因为光照,而更加难以承受透过窗棂而渗入的微风,然而,这种复杂的情绪,难以通过言语恰当地表达出来,因而,他只能用最后一点力气,喃喃地说着家乡的土话,“水……”

    “是要水吗?”

    洪亮的声音,再一次打扰了他的休憩,文广烦恼地又把头转了过去,尽量地把自己的耳朵往枕头里压,他正病得糊里糊涂,几乎要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了,但这些声音也好,光照也罢,却还是不屈不挠地提醒着文广,他正身处于千里之外的异乡,而这里的人们有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言谈间总是中气十足,非常的大声。

    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极为嘈杂了,这种嘈杂,贯穿了这个新地方的每个角落,各种各样陌生的声音,让文广纤细的感官相当的不堪重负:打从下船那一刻开始,蒸汽机那种单调而重复的马达声,响亮的,能贯穿耳朵的汽笛声,就是走到哪里都无法回避的,除此之外,还有他们所居住的大房子里,那种回响浓厚的冲水声,也让人相当的在意。

    人们高声大气,几乎是在互相喊叫的对话声,自行车、三轮车行动间,那种所谓的橡胶轮胎,和水泥地面摩擦着,发出的特有的‘吱扭、吱扭’的声音,还有路边的小餐馆后厨,使用华夏人常见的烹饪方式,‘炒’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哗啦一声,食材下锅的动静,也往往能吓文广一跳。

    他们虽然是生活在本州北部,自古以来就被人看不起的乡下汉子,但,也无法习惯华夏人的随意和粗野,下船之后,从气候到人文,一切的一切,全都让他们难以适应,这和与弗朗基洋番的接触,又完全不同了,虽然文广身边招纳的浪人,多数都有在平户给外国人卖命的经历,但他们也承认,如果说西洋人给平户带来的改变,还算可以勉强适应的话,那么,羊城港就太过不同了,仅仅是要在这里维持健康,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这些所有的不同,是贯彻在每一个细节中的,有一些使团的成员,甚至连觉都睡不好,因为这种全新的建筑,引起了他们的不安,房间的高度,就难以适应,来自将军府的使节,相当娇生惯养,躺下之后,看到房顶离自己太远,而周围的空间又那么的陌生,睡意就一下不翼而飞了,长期患上了失眠症。

    睡觉,只是一个方面而已,另一方面,家具的尺寸,也和他们所熟悉的相去甚远。马桶……是一个有代表性的例子,好几个人坐在马桶上时,脚够不到地,这给他们的排泄带来了困难,又有一些人,或许是不适应本地过于油腻的饮食,去过自助餐厅之后,回房便闹起了肚子。一直以来,很少有全团人都健健康康的时候,他们也很难放开心胸去感受在羊城港的游览活动,因为此处健壮的华夏人,实在是太多了,使臣们只到有些人的肋下,如果不聚在一起,有买活军的接待人员陪伴,他们是不敢自己出去游览的。

    这种费尽心思,勉强维持的日子,在前些时候,买活军开始阅兵式彩排之后,便完全无法继续了。本来,在此之前,整个使团都因为万国博览会的展位而异常不安了——这是完全没有事先商量过的,由于猜不到幕府的态度,也无法询问。大家只能壮着胆子互相商量,从市面上搜罗俵物,又多方联系到了随着洋船南下的平户游女,勉强完成了展位的布置。

    如果什么都不布置,那么,高丽人或许会嘲笑幕府,因此必须布置,但由于幕府贯彻的锁国政策,他们也不敢过于积极地在展位中介绍东瀛的商品,如此一来,这其中微妙的分寸,以及对人际关系造成的突如其来的重担,也令不少团员患上了精神紧张症。

    长达半年的出使计划,其中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多,已经令成员们不堪重负了,如此战战兢兢地维持到了展会末尾,大家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休息几天,把精神养足,承受定都正典上,各种声音和画面的冲击时,突然间,国宾馆下的马路,成为了阅兵式彩排的场所,使团还被邀请去参观海军晨操,这下子,使团脆弱的精神,完全就承受不住了。

    那种整齐划一的脚步,每一步好像都跺在了他们心上,让他们面色苍白,禁不住地随着鼓点打寒颤,而晨操时,那无数大船,以及大船上诸多巨人的场面,通过千里眼如实地传递到他们的眼帘之后,当即就让文广等人的五官几乎崩溃,好像被经过的大象吓傻的小老鼠一般,对于如此庞大的生物,即便只是旁观,也让老鼠的生理跟着心理一起崩溃,好像被噩梦给攫住了,进入到了它的核心之中,怎么样也无法避开这种强烈的冲击,让使团成员接二连三地发起了高烧来。

    “可……可怕……太可怕了……巨人的船只……”

    在文广的病床边上,他的同僚,一样也是来自松前藩的武士小足,一样也是紧闭双眼,躺在病床上,满面通红,断断续续地发出含糊的呻.吟,这不免让走进病房的青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也让稍微清醒一些的文广,面色羞红,感到十足的耻辱:

    来自东瀛的使团,组成人员相当的复杂,主要是三方势力而成,第一,是和虾夷地隔海相望的松前藩,文广、小足都来自于这个乡下地方;第二,是来自江户的将军府;第三,是来自于东瀛唯一对外开放的港口平户藩。理所当然,松前藩作为见识短浅的乡下汉,不免受到其余使臣的轻鄙,尤其是平户藩的浪人们,更加对这些空有武士之名,日子却十分贫困的松前汉特别的针对,认为他们虽然是浪人,但见惯了世面,能力要比松前藩更高出太多了。

    文广作为大名的私生兄弟,却因为母亲身份低微,甚至没有姓氏,又因为血缘的特殊,尤其遭到了平户藩的排挤,大多时候,也只能忍气吞声、若无其事,尤其是此刻,他必须感谢青山的好意——青山是给他送药来的,并且告诉文广,他们的病情并无大碍,只需要饮用两服汉方的宁神汤药就可以痊愈了。

    “不是瘟疫,只是吓着了,这些日子,因为这样的病因入院的番人很多。”

    声音洪亮,把文广吵醒的护士姑娘,不久后也回到了房间里,给文广带来了一大壶热水,“喝点汤药,休息一下,烧退了就能出院了,都不用输液!哦,对了,出院后饮食清淡点,别吃太多甜的,你们番人入院,肠胃不好的一般都是油炸的、甜的吃太多了!”

    她用手笔画了一下,好像是形容医院里有多少没事找事的番邦使臣,这让文广无端端地又窘迫了起来,青山则报以冷眼旁观的轻松态度,这些浪人,在平户和敏朝私下暗通款曲,尤其很熟悉买地的‘箱物’,因此自视甚高,即便是来自江户的幕府家臣,他们都不看在眼里,相当的阴阳怪气,就更别说是松前藩了,或许还乐得见他们更加丢人现眼,回到平户后,以便在私下把他们当做笑话讥讽。

    还真是……让人不快又羞耻啊……

    喝过汤药,文广慢慢地退烧了,但沉重而难以消散的耻辱,依然在肠胃处造成了沉甸甸的感觉,他茫然地依靠在病床边,对于小足的病情也感到了负担:小足喝过药之后,似乎完全没有好转,脸颊越来越红,还逐渐说起胡话来了。真是……让人难办啊,如果小足就这么病死了,那可就太让人困扰了,传扬出去,就又成了松前藩的笑话了,松前的乡巴佬,被买活军的阅兵式活活地吓死了……

    在他内心深处,文广怀有一种怨毒的愤怒,并非特地针对哪个人,而是针对于这个世界,甚至包括了敏感、弱小而困窘的自己。一直以来,作为前任大名长子的私生子,文广抛弃一切尊严,尽力地侍奉兄长而立足于福山城,自小就承受着周围的轻视,为了生存,文广可以抛弃一切,但他唯独无法抛弃的是自己的软弱。

    自从来到买活军地方开始,文广就被迫直面自己的胆怯,他希望自己能拥有青山一样的气魄,不论在什么样的刺激面前,都能不动声色,保持潇洒,但文广又完全无法做到,光是在这样巨大的城市里保持健康,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想要挺直腰杆,维护松前藩的尊严,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

    但是……这并非完全是文广的责任,就如同青山的潇洒也并非完全是个人的天赋一样。出身地和身份的不同,决定了两人截然不同的命运,文广是大名长子宠信的侍女所生,从小便作为嫡兄公广的侍从,在福山城中生活,没有大名的命令,他无法擅自离开松前藩。而青山却是生活在平户藩的武士之子,由于父亲和大名的龃龉,从少年时起,就成为了浪人,在平户藩的港口接受雇佣。

    如今,幕府执行了锁国政策,其余港口都不对外开放,理所当然,平户港因此变得繁华异常,想必,在平户藩长大的青山,对人山人海的画面,以及那些高大强壮的外国人,也已经度过了在心中震撼不已的阶段了吧。

    与之相反,在松前藩长大的文广,对于外国没有丝毫的认识,甚至对于隔海相望的强大帝国——敏,也不甚了然,甚至不知道敏和幕府的关系如何,是否还保持了来往。这是因为幕府的锁国政策,不但限制了其余港口和海外的贸易,同时,对于自己的外交信息,也完全保密,不对其余藩国公开,藩国的目光,仅仅局限于自己的藩地内部,这是幕府所希望的。

    虽然松前藩是偶然的例外,被幕府鼓励往虾夷地开拓,但,这也仅限于虾夷地而已,在这样的环境下,倘若松前藩的侍从文广,对虾夷地以外的地方表示好奇,想必也会引起相当的不安和困扰吧!

    小足曾告诉文广,使团之中隐约传言,这些平户港的浪人,之所以受到使团雇佣,一起来到华夏,除了他们精通汉语之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们曾和在平户名噪一时的田川——郑氏,有密切的来往,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田川氏不宣扬于外的秘密家臣。田川氏在平户藩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了让大名都忌惮的程度,他们把持着买地和东瀛之间的‘箱物’贸易——所谓的箱物,是相对于东瀛对外售卖的俵物而言,东瀛对外出口的产品,干海货都以稻草来包裹,因此叫做俵物,对应的,从船上一箱箱搬下来的买地货物,当然就叫做箱物了。

    箱物在大名之间,是极为流行的,来自买地的眼镜、千里眼、白糖、棉衣、毛线衣,乃至于各种罐头,都是让大名和富商追捧的好东西,田川氏的影响力也因此一再扩大,他们为之骄傲的少年家主,田川次郎左卫门,就正是如今买地大臣郑氏的血脉,还曾经进入江户,朝觐将军,受到亲口夸奖。

    平户藩在如今的东瀛地位非常的特殊,还留存有很多移鼠教的信徒和传教士,不像是其余藩国,已经禁绝了移鼠信仰,而田川氏还公然地从移鼠教更改了自己的信仰,他们信仰的,就是在东瀛非常冷门,在羊城港大名鼎鼎的知识教!

    如果青山也暗中信仰了知识教的话……那么,他在华夏这里没有丝毫的局促,反而如同回到故乡,也就很正常喽?这些平户藩的浪人,在羊城港的表现实在是太自如了,甚至超过了幕府的奉行,这份自如,已经引来了幕府的忌惮。文广对此看在眼里,也产生了疑惑:青山是傻瓜吗?他似乎并不善于保全自身,难道,他不怕回到东瀛之后,被一再出丑的奉行所忌恨,随意栽赃罪名,将他们灭口,免得自己的丑态传扬到江户,成为同僚间的笑柄?

    难道,青山对于田川氏的势力如此的有信心?还是……他们压根就不打算回去了?

    对于青山的打算,文广拿捏不准,因为他并不知晓,对于松前藩高高在上的幕府,在平户藩又是怎么样的嘴脸。尤其是在观览过买活军的武力之后,一旦病情稍微有所痊愈,他便更难以遏制地想入非非起来:幕府的武力,对于藩国来说,当然是不可战胜的,但他们所能调用的全部力量,在帝国面前也不堪一击吧?

    如果幕府体会到了这一点,那么,即便只是和买活军的大臣郑氏有亲戚关系而已,田川氏当然也是不能得罪的。或许,青山等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表现得桀骜不驯,丝毫也没有约束自己。他们的特殊地位,完全来自于他们和汉人的牢固联系……

    这一点,对于文广来说,不能不有所触动,这是明摆着的事,松前藩和平户藩相比,少的只有幕府的特许——要说和汉人的关系,福山城和立志城隔海相望,距离一点都不远,立志城是有定期航线前来买活军地方的,只是,松前藩没有幕府的许可,不敢和立志城公开贸易、亲善往来,仅有少量的走私贸易行为,松前藩没有办法从立志城进货,公开贩卖给其余藩国。

    如果松前藩能得到许可,和立志城贸易的话……不,就算幕府不许可,如果松前藩能得到立志城的支持,和立志城结盟的话……

    如果……松前藩能和南洋的占城港一样,被买活军占领,并且编列为州县的话……

    成为华夏的一份子,进入另一个国家,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论是语言还是地理,都是很大的困难。当然,还有华夏这种让人头晕目眩难以适应的生活习惯,什么都太大、太多、太吵太响亮了,不仅仅是文广自己,也不仅仅是东瀛使臣,高丽使团似乎也有类似的适应不良症,但是,文广并不存在背弃国家的羞耻感。

    尽管他往往会为自己的存在破坏了所处场所的氛围,而感到极大的局促和羞耻不安,但离奇的是,在很多大事上,文广反而不会受到羞耻感丝毫的束缚,反而可以非常的随心所欲,自我中心,而他自己当然是完全意识不到这种差异的。

    对文广来说,他所效忠的是他的大名,只要松前氏欣欣向荣,那么,他们说的语言,所领的国籍,压根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如同幕府不把他当成自己人一样,松前地方的乡下汉,也绝不认为自己就只能属于幕府,如果松前藩能换个富裕的新主子,甚至帮助新主子统一了他们所生活的岛屿,获取比边远藩地更高的地位……那么,又有什么不好呢?

    文广的祖父,就是这样抓住机会,从徒具虚名的小大名,不断地进行投机,更换效忠对象,逐渐发展为定居福山城的藩国首脑的,文广认为,兄长公广也具有相应的智慧和气魄,同时,他又不必前来华夏,接受这种极大的刺激和考验,文广只需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知公广,能干的兄长公广自然会做出明智的判断。

    “那么,唯一存在的就是地理上的问题了……”

    语言和习俗,这都是可以跨越的,松前藩一直在要求虾夷人改说东瀛土话,同样的,他们也可以要求自己的百姓改学华夏语言,这不算是什么难事,毕竟,农民们的方言无关紧要,就算互相不能理解,也不妨碍统治,对于武家大名来说,他们对汉字的熟悉,足以让学习汉语事半功倍。

    习俗的事情,文广之前也分析过了,大多数家臣不必承受买地的刺激,接下来就只有地理的考量了——能约束松前藩不自立,不效忠于买活军的最大原因,就是地理上的事实:东瀛是个孤立的岛国,距离华夏相当的遥远,遥远到东瀛和华夏几乎很少作战的地步。以文广的学识,他所知道的最近一次作战,地点也并不位于双方的本土,而是在高丽国。

    幕府征伐高丽,敏朝出兵维护,双方在异国进行了酣畅淋漓、可歌可泣的大战,正是在这一战中,丰臣氏元气大伤,德川氏逐渐崛起,松前藩站到了赢家这边,最后得到了一大片封地。这是文广出生前的事情,但他对此知道得很清楚,因为这也是松前氏的丰功伟业。他从中认识到的一点是:高丽,既可以成为幕府往大陆发展的跳板,同时反过来看,也可以成为敏朝往东瀛发展的契机。

    如果华夏在未来十年内,把高丽彻底吞并,编列为行省的话,那么,松前藩彻底易主的时机似乎也就真正到来了。有了高丽这个近在咫尺的邻居,松前藩就可以归依新主,不再畏惧幕府在陆地上的威胁……

    从低烧中恢复过来的文广,依旧有些不适应强烈的日照——在东瀛,除非是躺在走廊上,否则屋内几乎不会有如此刺眼的阳光,同时,虾夷地的气候也决定了太阳高照的季节相当短暂。他举起手,在眼睛前方徒劳无功地遮挡着,但却感到强烈的阳光,好像穿过了他的皮肤,和这温暖潮湿的气候一起,令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异域给炙烤着,似乎要融化在病床上,成为一团黏糊糊的烂泥。

    一想到康复之后,他又要走进那巨大的自助餐厅,在丰盛的食物面前,被极强的陌生感给攫住脚步,几乎动弹不得,他就不禁对自己的决定也感到畏惧:这是个每一寸都和家乡不同的异域,而文广的理智却在督促着他主动往异域靠拢,甚至把松前藩也同化进去。

    就好像……就好像被不知名的恐惧同化了,成为了它的使徒,成为了返回家乡的怪兽……在这座过于辉煌,反而令人心怀疑虑,情不自禁地对它的美好展开种种幻想的城市中,他所吃进口中的食物,是如此的丰盛和美味,以至于文广时不时地兴起一种本能的恐惧,生怕这些食物最后会化成毒汁,回到家乡之后,被他不由自主地喷吐出来,带来难以预料的恐怖后果。

    但是,这一切又是如此的实在,自小就殚精竭虑地为自己的生存努力的文广,在大名公子普遍传承的纤弱之外,似乎拥有另一个异常稳定冷酷的内核,在自行运转着,这个脑子已经意识到,文广,如祖父一样,已经迎来了一生一次的机会,他已经迎来了自己的命运,除了顺着这条路往前行走,他已经别无选择。

    “高丽人……”

    这个矮小而纤弱的松前使臣,似乎还处在精神困境之中,这只是他无意义的自言自语而已,但是,带着未退的烧红,文广已经开始在思考这个计划中必须被除去的障碍了。他眼下最好奇的,是高丽人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们也有自己的重担吧,虽然可怜,但他们的处境比松前藩还更窘迫,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次展会也好,在世界地理上也好,我们都是邻居,不知道,周旋于宗主国、敏地和建州之间的高丽,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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