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买地这里的衣服样式,和敏朝自然是有很大的不同,除了裤装广泛地取代了裙装之外,还有就是对襟取代了斜襟、纽扣取代了扎带,除了衣服的长短、贴身之外,这都是显著的变化。而主要的原因,在买地生活一段时间后便当即非常了然了——买地发家的领土,在福建道,迄今都是以南面为主的国度,天气炎热,而且他们所推崇的‘每人都要劳作’、‘不事生产为耻’、‘劳动光荣’这些概念,便要求了每个人都要有相当的运动量,如此一来,衣服自然往轻便、朴实转化,并且形成了短发甚至是寸发为主的发型潮流。
当然了,在保证没有虱子的前提下,买地的百姓不论男女,想要留头也是可以的,只是这样的人数不多罢了,因为长发和频繁洗头存在冲突,且谢六姐认为那种被头油抿得一丝不乱的发型,看着‘好像很久没有洗头了一样,油腻腻的’!那么大家也都偏好于中短发,更是一反常态,以头发蓬松为美,如从前那样,留着长发一辈子不剪,到发尾只有一撮,又长又少的情况,也就越来越少见了。
服饰这里,也是一个道理,斜襟的衣服,衣襟有一段是必定要交叠的,那么这一段在天气热的时候就很闷汗了,而扎带的裤子,仔细想想,从亵裤、中裤、外裙,这里有三条带子,而且,大部分人的工作毕竟是要时常走动的,很多工作甚至要求不断蹲立,为了防止裤子松脱掉落,那么扎得毕竟还是要紧,至少要在腰上绕了几圈的,这么一天下来,在羊城港、南洋这些闷津津的地方,长痱子都不稀奇!
如此,可以不用扎腰带的纽扣式固定法,也就不期然间大行其道了,这期间也不是没有纽扣式的马面裙一度流行过——裙子还是一片式的,扣子回家量腰围自己钉上就是了,虽然拆缝麻烦些,但这样的手工对于百姓们来说,还是相当习惯的,不觉得是多大的负担:想想看,被褥每拆洗一次,都是要把缝线剪开再缝的,买地这里又提倡清洁,时常换洗被褥的人家,早就习惯了这种随洗涤而来的针线活,这裤子还算是好的了,一般也就一两个纽扣,有些衬衫,要送去洗衣厂的话,都要先把扣子剪下,等洗好送回来了,再缝上去。否则,在那样大的洗衣机里,又是高温,衬衫的扣子掉了,洗衣厂是不管赔的。
也是因此,衬衫相对于圆领衫,这就是比较高贵的穿着了,或者说它属于愿意自己洗涤衣物的勤快人。就说这洗衣的事情,现在民间也有许多讲究,虽说因为洗得频繁,而且买地的肥皂好用,布料质量也好,很多人都不会额外花钱去浆衣物了,但现在还有很多老式的百姓,宁可每次多花个两文钱一件,也要把一些好衣服、被褥什么的上了浆呢。
这上过浆水的衣物,每次洗涤的时候,浆水析出带走脏污,对衣物保存得会好些,棉布也不容易损色,这要是走在街上的百姓,你看他身穿挺括的衬衫,用的是银扣子,这家底绝对是厚实的,就这件衣服,要么自己家里费神浆洗,要么就是要拿到洗衣厂那里,请他们精工浆洗,每件衣服的清洗费也要四五文钱,日积月累,也是一笔大开销,若是拿出去洗,还不把银扣拆下的话,还要承担被人换了锡扣子的风险。
不过,便是有这些问题,衬衫也依然是买地的姑娘们喜爱的流行,每逢休闲、节日,她们出门的时候,收腰衬衫扎到裤子里去,那裤子的腰身要紧绷绷的,随后放量做阔腿裤,犹如裙子一般,这是近年来的流行。至于说裤子的长度——还真没说错,如今是比较流行于在小腿肚这里的,主要的原因在于天气的炎热,还有就是阔腿裤如果做得很长,上下台阶容易绊倒不说,而且在南方多雨的天气里,简直就是扫地的抹布,雨水能顺着裤脚浸到屁股去!
露点小腿肚……的确也还不是不能接受,尤其是南方这里,天气的确炎热,就算买地没有崛起之前,私下居家,穿个短袖衫,扎裤腿扎到小腿肚,也是常见的事情,买地无非就是让人把这种穿着普遍到外头来而已,也有明确的缘由,在本地许多更加大逆不道的规矩面前,这点子改动反而微不足道了。那些亲自眼见的卫道士,就算要在本地的报纸上找到栏目来刊登他们的抨击,在等候的时间里,也逐渐会发现,比起长裤,到小腿肚的麻裤真是透风多了……再配上买地这里的麻凉鞋,对于度夏的确很有些帮助呢!
在这样的基础上,在麻裤外头加一条马面纱裙,的确是好看的,而且就京城展台这里呈现的效果,人家并没有想到直接取消中裤,要说做了什么改动,也只是把马面裙的长度缩短到小腿肚这里,里头的裤子她们还做到了吊脚的高度,绝不会引起什么争议,除了偶然有人突发奇想,发现这抽绳缝死的改动,似乎可以单穿之外,大多数人根本没想到这块去,而是注目于新换上的衬衫:
这衬衫是比较华丽的,而且有点儿新老结合的味道,它重新采用了斜襟的设计,但又做了一定的改动,从前的斜襟袄子,都是在腋下系带,而此处的斜襟则把交叉点做在下方,系带处改为腰际,而且从窄带改成了宽带,这样,系带在腰侧打结系紧了之后,可以很明确的强调出腰线的纤细,同时这斜襟通袖的设计,又便于遮掩了许多女子肩膀略窄、溜肩的缺点。
同时,它的下摆设计得较为宽大,这样刚好遮掩了裙腰因为抽绳必然产生的褶皱,这种衣襟外摆,而不是扎在裙内的设计,无疑要更适合抽绳裙腰——很明显,抽绳不是广为流传的裙腰设计,必然是有原因的,那褶皱不雅相,就是原因。
“哦,好看呢!看那袄子也是轻纱的,真是好看!就和穿着云雾一般!”
“这素色纱瞧着也清爽些,不过要说是富丽,那还是妆花、织金!”
女孩子们,彼此议论着,都是依依不舍,若非干事们连声催促,几乎要停住脚步了,她们纷纷地又去领了京城展位的小手信:这个是一张很小的宽纸条,上头写了正经的店铺地址。很多展位都有发放,很显然,对于一些热门展位来说,要在展位上谈生意根本是无法办到的,只能指引他们前去自己在城中另外租赁的铺子商谈。
“这个要好好收着!”
被保留最多的无疑是京城展位的手信了,很显然,和大宗的布料、毛线、矿石买卖相比,普通人能够得到的奢侈就是一袭华服——妆花缎什么的,那是完全不敢想的,这种素色薄纱,总可以问问价钱吧?如果不是非常昂贵的话,那……
说实话,如果这一身要价在五六两以上,那大多数人也无法下这个决心,就算是宽裕如杨爱,也认为花这些钱,只买几次穿着,实在是不划算的,她可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豪商巨富,更非爱慕虚荣之辈,有点钱存着在羊城港买房放租不好吗?爱俏?她虽也爱俏,可却更爱实实在在的积蓄与钱财。
“可不是这个道理?”
顾眉生也是赞成,“看过了,饱了眼福也就罢了,咱们都是一般的家底,还得想着给家里人养老来着,岂能把钱浪掷在这些东西上?依我看,也就是玉照好买几件来穿的。”
李玉照是她们这些旧街坊中难得家境十分宽裕的,主要是她有哥哥,且还算能干,当年和老亲一起,闯北方做买卖,被他们摸索出一条北方往南方的商路来,专卖羊毛、果酱罐头、烟草等等,虽然不算是大豪商,但这几年积蓄下来,也可称小富。不过,她也是从小局促惯了,闻言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道,“我才舍不得,我小时候,我娘陪嫁来的料子,瞧着还不如这个呢,就是几匹,压着箱子也没有舍得做衣服,到南下的时候想当了做盘缠,开箱子一看,全都发黄褪色了,就算是锁在箱子里犹然如此,穿上身能穿几次?真是拿钱往水里扔!这要是棉布的,我就舍得买。”
众人都笑道,“棉布的也没这个好看了!这个好就好在它是纱啊,透嘛,清凉些,那大夏天的穿个裙子,里头再来一条裤子,瞧着都发起痱子来。”
“看是真好看,底下的裤子要是窄裤脚就好了。这裙子本来就是洒下来的,再露阔腿裤脚,感觉有点儿累赘了,若是来个窄裤脚,更显得腿长清爽。”
虽然买不起,但众人是热衷于议论的,你一言我一语,又约定了去手信上的店里看看,问问价钱,再考虑买不买——虽然多半是不买的,但不知道实在价钱,心底还有点点指望么。又说起这京城的展位很会做生意,笑道,“大概也是天气的关系,他们那假人身上虽然也有锦缎衣服,但真人穿的全是纱衣,这是对的,若是那厚重衣料,羊城港根本没几个人会买,能穿的时间太有限了,一年也不超过一个月。”
“眼下看是这样,以后也未必,不是说小冰河时期么,听本地的老人说,如今冬天也越来越冷了,去年甚至有结霜的时候,不穿棉袄过不去——而且床板上还一定要垫褥子,不然啊,那风从床板透上来,冷得睡不着呢!”
“哈哈哈,本地的这些南人,的确是这样的,好多人都不知道床上还要再垫褥子,是什么用处呢!尤其是那些住在广南的人家,他们看到我们用褥子,还笑我们傻,说那多不透气呢!”
女孩儿在一块,话题转移之快是不必提的了,大家一忽儿就谈起天气来,又随意地转去看别处,无非是哪里人少往哪里凑罢了,也不留意身后有个女娘,若即若离地跟着,直到话题转开了,才不再缀着窃听,而是自己低头不知在盘算什么,一转身又去京城展区的队尾排起来了,这一上午,除了京城展区之外,她只是去了另外几个有纺织品展出的展位转悠,别的哪怕买地自己的州县展区,也是根本就不感兴趣。
一直走到口干舌燥,这才到设在超市两端,本来的饮食、休息区来喝水,又去排队上厕所。这里当然也已经是人声鼎沸了,一杯水要卖到两文钱一杯,大家也不计较,都是一杯杯地喝着,一边感慨道,“这天气是真热!人又多,再不喝点水感觉都中暑了!电扇开着也没用!”
“这天气其实已不算最热了,没见那些南洋番族都穿厚衣服了?就是人真多!我还看到有人排队排到晕倒的,赶紧被运走了。”
这女孩儿一边慢慢地喝水,一边还在细听,忽然肩膀被人拿扇子拍了一下,“说刚才几圈都没见到你,原来你到这里来了!”
一转头,却是个健壮汉子,穿着短袖圆领衫、半长的麻裤,胸前还挂了一张染色的硬纸板,所谓‘工作证’,还有人窃窃私语,认为他看着眼熟,好像是刚才京城展柜展示衣服的男子。不过大家都在看衣服,衣服换了也不怎么能肯定罢了。
“你换班了?”
这女孩儿也不吃惊,问道,“喝水不?”
工作人员是免费喝的,这男人也是渴极了,拿了竹筒打了一大竹筒来,咕咚咕咚地畅饮,擦汗道,“哎,你不知道在那灯下被照着有多热!简直和被烤着一般!”
又笑道,“怎么样,小东家,你看了我们姑娘的版式,觉得如何?可有找到什么商机没有?”
原来这两人,便是来自绍兴的楚细柳,以及一度被她聘用的武师鲁二了。两人到了羊城港之后,牛均田和陶珠儿自然是去公干了——只看如今的人潮,便知道他们有多忙了,而楚细柳也要找机会把生意再做起来,只是眼下定都大典在即,要找地方开厂并非其时,暂且先做个裁缝,赚点生活费罢了。鲁二去拜见了张九娘之后,张九娘也十分高兴,她正缺心腹奔走使唤,这不就是抓了鲁二的壮丁,把他安排到展位上来打下手,做‘模特’了?这模特,是买地的词语,在他们敏朝服饰业也广为流传,所谓‘模样特好者’是也,用来展览衣物最合适不过。
楚细柳的票,便是鲁二借张九娘弄来的,每个参展方,自然都有自留票用来送人,这不算在对外售票的数量之中。因此楚细柳在那里来回排队转悠的时候,鲁二在展台内也都看在眼里,只是两人无法交流罢了。
这会儿暂时离开展位,眼看周围人不再留意两人,鲁二便低声问道,“你的事,我和姑娘提了几回,姑娘也很感兴趣,依我看,她没有吐口,无非是对你还有些拿不准而已。今日是她这几样新版式第一次亮相,你若能有什么好说法,展现你的才能,为她参赞参赞,没准姑娘也就发准话,愿意和你合伙开工坊了!”
楚细柳闻言,心中也是一片火热,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当下沉思片刻,便抖擞精神,说出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