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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73.‘笛卡尔贸易’
    “又偷跑!懒女孩!折本的生意!你让我亏损了太多钱了!说!到现在你的数学习题会做多少了?我没看到你的天分,你甚至比上船前的测试表现还要不如!”

    “该挨打的蠢货,你们要怎么还我的钱?!”

    伴随着浓厚的苏格兰口音,一根拐棍已经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了莉莲和她的朋友们身上,女孩们习惯性地缩起肩膀,做出可怜的样子来,尤其因为这是闹市,她们很指望于别人的帮助——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风俗和家乡是大为不同的,如果说在家乡的农庄,几乎没人会来管这样的闲事,管家哪怕把女仆吊起来抽打,大家也都冷眼旁观,只有偶然经过的好心绅士,会为她们说几句话,让女管家好好地教导她们的话,在他们新踏上的这片土地这里,爱管闲事的人就很多了。

    一个人来打另一个人,不论是什么关系,什么身份,老爷和仆人也好,家长和子女也罢,在公开场合做这样的事,都被认为是不体面的,人们大多都会先制止这样失态的行为,甚至威胁着要让那些穿着体面、身材魁梧的‘更士老爷’来管一管,直到听着她们的债主说明了原委,这才罢休。

    而还有一些比较爱说话的人,还会皱着眉头发表评论,这些女孩们都在疯狂的学习汉语,不用通译的帮忙也可以听得懂一星半点,她们知道这些人是在劝债主老爷们愿赌服输,承认自己的亏损,让她们自生自灭也好,就别再殴打她们,逼迫她们去苦读课本,重考‘洋番人才级别检定考试’了。

    都是些爱管闲事的家伙!这些人制止债主体罚她们的时候,女孩们是喜爱他们的,可倘若开始劝告债主放弃管她们的吃喝,女孩们就开始暗自诅咒他们多嘴了:一旦被债主放弃,正式确定欠条的数额,那她们就算是欠下一笔大钱了,而且会被直接送到偏僻的工厂去干苦力活,直到偿还了全部债务为止。

    对于这些还没有找到机会逃跑的女孩来说,她们最好的去处根本不是结束和债主之间这畸形的‘父女’关系,而是尽量地延续着苦读的时间,跟在债主身边混吃混喝,找到一切机会领略这些华夏大城的繁华与先进,同时为自己勾搭一个未来的丈夫——最好是来城里打季节工的农夫,这样她们就可以和情人一起私奔到乡下去,之后再慢慢地找机会给自己上户口,从而逃避了身负的大笔债务。

    “我们会好好学的,老爷。就是我们实在的确是贪吃,您责罚我们吧!”

    刚才还缩成一团,一副被打习惯了的受气样子,试图勾起华夏人过剩的同情心,这会儿莉莲一听到那个多管闲事的华人壮汉,放下拳头开始劝说老爷的时候,又赶紧伸出手来,请债主打她的手心,摆出了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眼泪涟涟地为自己分辨着,“我们从小实在是没有吃饱,街市上的味道又太香甜了!我们一时就没有忍住……可我已经尽力在读书了,我的数学成绩在上升!我的汉语还说得很好,下回我一定能通过检定考试,至少考到B级——我一定不会让您亏本!”

    玛丽和安娜是没有希望的了,这两个蠢女孩应当很快就被放弃了去做苦工,她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借机摘掉了包头,利用发色吸引大家的眼光,正抓紧时间和看热闹的小伙子们眉目传情,莉莲现在的目的是把自己给摘出来,她的确也还算得上是聪明的,至少汉语已经说得很好了——“实在不行,我也很快就能做通译了,我给您白干活,不收您的钱!”

    “要是没考过B级,你本来就得给我白干活抵债!”

    大概今天在市场上看到了什么需要政审分的好货,却凑不出那么多分来,债主葛林特老爷脾气特别不好,横眉竖眼地冲她吐了口唾沫,不过,这一次对女孩们面露同情的人就没那么多了。莉莲逐渐发现,华夏这里的百姓虽然热心却也很势利眼,或许是葛林特老爷带她们去的都是商人云集的地方,这些人是利益优先的,即便葛林特对她们再粗暴再不客气,只要把其中的原委给解释清楚,大家就都能表达理解了——华夏人尤其不喜欢懒惰和愚笨的人,似乎认为这样的人承受怎么样的轻蔑都是活该。

    或许,也因为的确葛林特在和她们的交易中是吃了亏的。莉莲知道在这件事上几个女孩都有些理亏,不过说实话,她们也是来到华夏之后才逐渐弄懂了葛林特老爷的发财大计,在老家的时候,她们浑浑噩噩,压根就不能完全理解如此复杂的交易,只知道这是一条能让人吃上饭的活路——这倒也不假,就算是送到偏僻的矿上去做苦力活,也至少都是能吃饱的,是她们太贪心了,到了好地方,看到了更好的日子,就想方设法地赖账,还好,来到华夏之后,她们知道了这世上并不是真有天主,不然莉莲等人还真不太敢明目张胆地食言呢。

    “她们一定是在考试的时候作弊了……”

    葛林特还在喋喋不休地和路人诉说着自己的苦楚——这是一条新兴的商业线路,历史非常的短暂,也就不过是六七年,刚刚才在远洋商人中流行起来。其原因自然是不少船长从中得了好处,一下暴富:一般来说,但凡是能完成从华夏买地到欧罗巴老家的远航,船长就没有亏的,区别只是赚多赚少而已,而那些能倒腾回东方人‘天工造物’的船长,得到的财富和地位足以让正常人羡慕得双眼流血!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欧罗巴国家知道‘通航互保’,这些国家的王公贵族用上了华夏新出的奇异香水,佩戴上了东方眼镜,甚至召集起盛大的宴会去欣赏远洋运输来的精美座钟、橡胶轮自行车,肥皂、火柴盒乃至烟草卷儿,最上等雪花一样的砂糖,马口铁的餐具……东方贸易,已经取代了全面战争,成为了战争双方都在谈论的最时兴的话题。

    率先打通这条商路,以半官方身份出使买活军的两大教会,从中得到了数不尽的好处,而在这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的竞争者一方面想尽办法诽谤这条商路,试图从教义上来论证它的邪恶,另一方面却也紧锣密鼓地筹集着、赞助着商船往华夏出发,甚至于这些商船之间出现了非常滑稽的现象——基于对‘通航互保’的尊重,以及对于东方神奇力量的敬畏和想象,这些商船一旦离开地中海,到达非洲海域,就争先恐后地悬挂自己仿制的华夏海旗。

    他们这么做,倒不是为了保证自己在买活军船只面前的安全,而是为了确保自己不受到其余势力船只的抢掠。基于通航互保条款的约束,敢于攻击华夏海船的国家,将被拒绝进入华夏海域,并且受到无限还击。虽然大家拿不准买活军会不会保护擅自悬挂他们旗帜的船只,但反正华夏海船从不主动抢掠别的船只,而且,只要挂仿旗的船只不去攻击别的海船,只是为了自身航行安全采用这样的策略,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并不怎么较真儿。

    就这样,这些出身国家彼此敌对,自己的手也不干净,几乎全是大海盗转行的商船,倒能够平安无事,甚至在航行中守望相助一般,通过漫长而周折的航程,把货物太太平平地送到买地,并且试着去兑换珍奇商品。甚至于到了最后大家就算不挂买活军旗帜,也很少发生抢劫事件——其中的缘由是简单而又显然的,这些想着发大财的商人们,很快就发现,比起运来贵金属购买珍奇商品,其实更划算的办法还是运人。

    因为大多数珍奇商品的行情价格虽然远不算贵,但需要一个分数来做门槛。这个分数是根据货物的紧缺程度来划分的,仔细研究过清单后,大家就可以发现,占地最小而利润率最高的货物就是红圈学者,如果能被划上三个红圈,随之而来的兑换份额,换成货物运回老家,足够让船长在故乡获得一个贵族爵位!而如果他把兑换份额在洋番内部市场里卖掉,金盆洗手,就在买活军养老,所换取的财富也够他舒舒服服地享受完下半辈子了!

    如此巨大的利益,足够让死人在棺材里翻身,一个合格的船长,就算化成了骷髅,听到有这样的好事,它也一定会驾驶着幽灵船去抢人的。这件事根本就由不得学者本人做主!尤其是那些思想本就十分危险,留在当地很容易成为祸害的,那些有可能威胁到教会的科学理论基础,质疑基本宇宙规则的数学、物理、天文学家……他们的意见也就根本不重要了。

    人们为了抢夺这些红圈学者可谓是费尽心思,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隐姓埋名地登船——不是害怕教会的追杀,而是害怕消息流露出去,在半路上遇到别的船只的抢夺!比如说‘笛卡尔贸易’,这个三圈学者的贸易故事都成为典型案例了,在船长中广为流传,他从荷兰到华夏一共倒了三次船,为了争夺他至少死了几十人,据说学者本人因此严重受惊,直到现在都不愿多和人群接触。

    从‘笛卡尔贸易’中还延伸出了一个‘笛卡尔条款’,那就是在通航互保海域有海盗行为的船只,如果抢夺的是悬挂买活军海旗的船,不论海旗真伪都不能得到加分,如果情节严重还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或者更进一步,剥夺这艘船的贸易资格。而船长们很快发现,由于货物是人,海上发生的事情就不再死无对证了,乘客有嘴,到了港口是会说话的。

    如果说把这些人都封口了,抢劫也变得毫无意义。就这样,这条商业航线这才重回和平——不过,这时候知名的学者也被薅得差不多了,那些不愿,或者被认为不适合离开欧陆的学者,几乎都被教会大学保护了起来,不是一般的商船可以染指的,就是此前,有渠道运学者的船也多少和教会、大贵族有些关系,不是人人都能做这门生意的。

    然而,只要有利润,在欧罗巴就不缺少敢冒险的人。葛林特这样的商人,本来一直局限于地中海内部贸易,偶尔去非洲跑一趟,也是走到绿角最远,也敢于砸锅卖铁往远洋跑一趟了,他们这样的小海商贩不到学者,也自有办法:买活军并不是只给红圈学者赋分,实际上只要是送去的人才能通过检定考试,都会按等级以及一些基本条件来赋分,这些分值足够他们兑换一些较普及的奢侈货物。

    比如说香水,这东西兑换的分值不高,在世界各地都受到广泛欢迎,他们可以从欧罗巴贩人到华夏,再加上一些本钱,兑换到香水之后,在果阿这些身毒土番城市,把一部分香水换成贵重的宝石,再返回欧罗巴,这样也有很丰厚的赚头,有时候甚至强过单纯贩卖香水。

    而就算送去的人不能通过检定考试,船长们也不会太亏——出发之前都签了合同的,这样的远洋航程,船长管吃管住,船费对一般人家来说,是个难以负担的天价,不过,乘客可以先不付钱,以检定考试成绩来决定最后的船票价格。能考到s级的,船票不用付钱,考到A的只需要付10%,B级付一半,C级一下就要付全额了。

    付不出钱也可以,那就以未来的收入还债,这种带有合同来的劳工是不能自己找工作的,买活军会统一安排到偏远地方劳动,同时预扣工资,船长每年可以持合同前来结算。一般来说,十五年内他们可以结回本钱——倒不会亏,只是回本相当漫长,因为预扣的工资份额不会太多,要留下足够工人生活的份。除非是那些想要换工作的人,他们就要努力存钱提前结清债务,才能拥有在买活军境内自由迁徙和换工作的权利。

    虽然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但十五年回本也实在是漫长,船长们在筛选货物的时候也就拥有充分的愿望去选优秀的人才了,他们还比较喜欢选年轻健康、聪明活泼的少女——因为这样赋分高,华夏缺少女性,成年男人结婚困难,其他条件一样的前提下,未婚女性的赋分要多20%,而且这个政策受到当地年轻男人的普遍拥护。而商人们唯利是图,他们可不会管欧陆本土单身汉的死活,既然有这个规定,那么他们就自然会普遍挑选上好的货源,同时精心地呵护她们的健康,甚至在船上开设学堂,试图提升她们的检定考试成绩,以获取更高的兑换份额。

    这些女性的货源主要有三处,第一处是修道院——伽利略的女儿们就是从修道院被找出来的,这些地方云集了不便成婚的贵族或半贵族女性(私生女),并且因为修女不束腰,她们普遍相对健康且有学问。在一开始笛卡尔条款没生效的时候,船长甚至雇佣强盗去绑架她们,把她们数十个一拨地掠走,在船上教她们说汉语,学习数学。虽然近两年船长们不这么做了,但消息已然传开,有些不那么虔诚,只是在修道院栖身的修女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第二处是乡间比较殷实或者比较有个性的女人,也就是往往容易被当成女巫针对的那些,容易被当成女巫,在这个时代就意味着有知识、有主见以及有财富,这些人和她们的亲眷,和船长们是一拍即合的,船长们也乐于带这样的女乘客,她们的亲人如果不能或者不愿跟着她们走,一般也会设法凑出一大部分或者全部船费,这样即便她们考不到高分,回款的速度也很快。而且通常说来,这些女乘客的表现最优异,在船上甚至还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呢!

    第三处来源,就是比较冒险的了——那些出身于平民,脑子机灵有天赋的女孩子,她们既没有修道院女性的见识,也没有乡间女巫的殷实,但却是乘客中人数最多的组成部分,没有办法,毕竟前两种人群数量有限,不可能源源不绝地登上远洋航船,船长只能尽可能地在这些实在穷得吃不上饭,又还有些机灵,走投无路的女孩子中筛选脑子最灵活的上船,她们也不顾一切地争取这个机会,这些女孩子清楚得很,如果不上船,她们活不了几年,要么就是进城去做伎女,勉强吃口饱饭,过几年死于性病,要么就是留在乡下,一个寒冬都足以把人冻死饿死,见不到来年春天的太阳。

    消息在这样的女孩之间,流传得也是最快的,甚至于她们还发展出了一套作弊的手段来获取上船的机会,其中之一是最简单的,那就是和负责筛选的船员困觉,第二种稍微迂回一些——和负责帮船长出题的牧师困觉,来获取题目的答案,死记硬背下来,蒙混过关。因为船长有些自己的文化水平也不高,他们的预考也要请人来出题,这是有可能混得过去的。

    莉莲、玛丽和安娜,就都是这样浑水摸鱼上船的乘客,她们上船之后虽然露了馅,但船长又能怎么办呢?把她们在沿途经过的口岸上卖掉,那价钱可比不上船费的,而且,再怎么样,她们也能换来一笔检定分,只是分数实在不高而已。葛林特还得带着她们,甚至他还要加倍鞭策这些笨女孩学习,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指望能提高一下她们的检定成绩——买活军港口的检定考试可不比欧陆,不但定期更换试题,而且几乎没有作弊的可能,除了让她们多学习之外,别无他法。

    就这样,这些女孩儿体会到了寄宿学校的生活,船长就是最严厉的舍监,就连水手们也不敢对她们动手动脚,给予她们偷懒的方便——如果怀孕了,那就不是单身女性,检定分会降一个档次,这就意味着利润的降低。鞭子都管不住的男人,却可以被利润轻而易举地套牢。这就是真真切切的世间规矩,到时候,怀孕的女孩会不会被丢下海喂鲨鱼,这还不好说,但让她怀孕的水手却至少要替她承担一顿重重的,足以致残的鞭打。

    经过这些严格的教诲,的确有些有天赋的女孩被筛选出来,这些奇才虽然拿不到s,但在一些科目上却足以得A,很多通译就是这样的出身。有一些无可救药的笨蛋,则在第一次检定考试之后,就被船长放弃,欠下了还款协议,被送去远处做活了。她们中有一些人虽然不会念书,但却很懂得为自己打算,在船长移交给买活军官方之前,逃出了港口,赖掉了船费的帐,让葛林特暴跳如雷——这也是莉莲等人筹划中最后的一条退路,至于她们这几个姑娘,那是葛林特认为还有点救,在三个月后的第二次检定考试里,或许还能提一个评级的,这才暂且没被送走,而是带在身边继续吃他的喝他的,和他一起一边行商,一边准备考试。

    虽然两次检定考试,是每个洋番都拥有的机会,但如果没人管吃管喝,绝大多数人第二次考的不如第一次好,因为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干活赚生活费。葛林特已经给几个女孩慷慨地提供了第二次机会,她们却没有好好念书,而是乘着他去超市时,逃到路边,帮小贩干活换零嘴吃,这怎么能让他不恼怒?虽然为了健康检定,不敢打得太狠,但拐棍做教鞭,她们肩上手上没有少挨——他不知道的是,他咒骂这群赔钱货太蠢笨的时候,赔钱货也在咒骂他太精明,为了不让她们逃走,靠岸都捡武林这样的小港口,并且一下船就来到绍兴这样洋番较少的地方,如果是羊城港,定都大典就要开始了,船只云集非常热闹,要成功逃走容易多了!经过港口的时候,莉莲几个姐妹望着远方的帆影兴叹,也在心底偷偷地骂他呢!

    下一次检定考试也就是两个月了,她能不能考到A,莉莲心中有数,她的眼睛藏在包布底下滴溜溜地打转,一会儿看看葛林特,一会儿看看那个爱多管闲事,自我介绍叫做鲁二的汉子,指望着能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一些可利用的机会——在检定考试之前,她一定要成功逃跑。

    就逃到羊城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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