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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1章 万神之神(下)
    “统合机制——万神之神,将意识体设为最初的变因,一切之始,宇宙万物之初,为宇宙大爆.炸的起源……救命,这个莫祈平肯定是科普课程的狂热爱好者。”

    “他的神学也是很扎实的,或者说他是学到了经典的精髓。”徐子先仔细地批阅着考卷,他是做第二次筛选的,这些卷子已经由谢双瑶认真地逐一看过一遍了,“他把最高神设置为了无形体的无上意志,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人类形态只作为最高的首领出现,这就已经胜得过大多考生了。”

    谢双瑶认可徐子先的看法,第一批考生中,大多数人的水平确实是有限的,她没能网罗来什么高僧大德心甘情愿地参加考试,毕竟,首先福建道就不是个有名山古刹的地方,而且敏朝一向是尊道贬佛居多,福建道的道观倒是不少的,愿意来参加考试的年青道士也有那么几个,但是,他们机灵有余而研究不足——大多数道观所修的道经都是不同的,而且,道教是很讲究修持自身的行当,他们并不主动布道,和民间的交集主要出现在做法事上。

    至于佛门,倒是愿意印些因果报应的小故事,辩才也多——辩经是佛门大德的爱好,但是,这都是面向文化人的东西。在华夏的传统正规宗教,于传教都是很弱势的,谢双瑶认为这是因为他们被狠狠地收拾过,不敢无限地扩张自己在百姓中的影响力。儒教可是虎视眈眈,只要他们稍微一越界就要来个灭佛灭道呢。

    当然了,佛道两教于传教上的怠惰,也是因为他们已经和华夏民俗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成为了百姓生活的一部分,不再有传教的需要。故事混乱一些不要紧,道义深奥一些也不要紧,反正大多数顾客就是来花钱买个心安,更高级些的客户,花大钱买个心理疗愈——这种顾客一般也有相应的文化素养,他们是听得懂比较深奥的东西的,所以,他们很少有把自己的世界观低龄化、简单化的诉求。

    西洋那里,整个文明结构都是截然不同的,宗教之间彼此敌对,哪怕是教派不同,都会惹来摩擦,其实这是各阶层的矛盾以教派矛盾为由进行释放的结果,但不论如何,西洋的宗教气氛是紧张、严肃的,充满了竞争感,宗教和宗教之间,教派和教派之间都有深仇大恨,这就导致他们扩张自身的动力特别足。宗教先行,军队跟上,这就是一次次圣战的内在逻辑。

    这样的历史背景,反映在了这次考试里,就有了莫祈平和其余考生的区别,莫祈平起手就是一个三层架构的世界观,别的考生很多还在民间传说级别的,认为把谢双瑶编排为‘天上掉下三圣母,生下沉香和爹住’级别的地方神仙,就已经足够——这就说明他们平时是不太看报纸的,并不知道这种东西拿到海外根本没有作用。

    华夏的神仙只在华夏的神仙体系内有效,要让南洋土著接受这些,还得费老鼻子劲科普华夏的神话体系,这么做不可能好使。而且还牵涉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谢双瑶只是个低级仙人的话,有些心怀叵测的骗子是不是立刻可以宣称他是沉香,是爹住,是二郎神杨戬?毕竟,百姓接受了谢双瑶真实存在,也就意味着接受庞大神话体系的真实存在,谢双瑶是要借宗教的皮去开智扫盲,不是要宣扬迷信——她是要去海外开智,不是在华夏大本营给科普扯后腿,她绝不会接受这种点子王级别的建议。

    如此一来,可看的考卷就不多了,莫祈平这份答卷是最完整的,虽然仍有西洋痕迹,凡是发源于西洋的宗教,其根本创始者总是为一个至高无上的造物主,虽然时间不同,但这西洋三大一神教实际上尊奉的是同一真神,只是称呼不同而已,所以莫祈平在此处也设计了一个至高无上的意识。

    不过,他创造性地将宇宙大爆.炸和造物主结合在了一起,并且编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造物之后,虽然经过了无穷岁月才诞生了人类,但人类的命运是早已注定的,他们如同群星一样被分隔了开来,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创世神话,但使者谢双瑶在每个神话中都起到了辅助的作用,她是神话中所有贤者的化身,存在的目的,就是指引人类通过不断的学习和探索,摆脱语言的束缚,彻底地掌握所居住的星球,摆脱星球的束缚,探索宇宙的奥秘,总有一天,能够穿越时间,回到宇宙诞生伊始,重新和造物融为一体,达成‘超脱’。

    ……不得不说,他是彻底的摸准了谢双瑶的脉搏,明了她的需求,谢双瑶需要的其实就是能够快速切入原始社会的土著人群去开智的一个神话模板,有了这个模板,到哪个地方都不怕,随便指认一个贤者就行了,接下来就是参拜的仪轨:扫盲、学习经典(各科教材),通过考试成绩来积攒功德(如果在西方则是赎罪),每次崇拜活动除了例行的参拜之外就是进行学识方面的炫耀,甚至于辩经也可以改为知识竞赛,比如说抢答理科常识,组织个数学大赛什么的……

    说起来,谢双瑶之前还考虑过《我们不必很累很麻烦也可以成佛》系列的学习型修仙呢,但因为事务忙碌,拖延症发作,到现在还没理出体系,没想到,莫祈平和她不谋而合,还搞出了《宇宙大booboo神教》,而且据谢双瑶所知,现代神学的发展好像也有个分支说法,认为造成创世大爆.炸的‘干涉点’,就是宗教中的造物主意识。

    还不谋而合起来了……除了说莫祈平有点东西以外,多少也体现了套路的单一性吧,反正就是蹭,什么热点都可以蹭……谢双瑶想到自己之后还不知道套多少马甲就感到羞耻,她捂了捂额头,“这东西还是尽量少用吧,得界定严格的使用局限,只能在完全未开智的原始社会中配合工业品输出来用,决不能泛滥,不然羞耻得超出我承受的界限了……”

    “这份试卷算是惊喜——一向知道莫兄弟是个精于揣测人心的人,但是,没想到他如此细致。”徐子先对莫祈平这份考卷的评价很高,“虽说多数试卷也提到了对学习的重视,在教义中的体现,但没有像他这样规定得如此细致的。”

    确实,莫祈平在文章中,提出了知识教——谢双瑶决定这样叫它,用荒谬对抗荒谬——的激励机制:鼓励探索未知,拒绝盲从经典,所有宗教活动的目的都是为了通过学习,掌握宇宙中基本的物理规则,最终利用规则冲出地球,寻找纬度的终点,而且,强调了意识只能通过掌握物理规则,以规则来干涉现实。

    本教的信徒,绝不会相信自己参拜偶像就能得到神力,知识教的规则是,人们通过学习典籍,掌握规则,最终干涉现实,学习和规则的相加是本教所认可的神力。而掌握神力的目的是探索未知,离开地球前往宇宙……救命,谢双瑶自己的脑洞都开不了这么大,古人比她更科幻!

    “教义典籍中唯独不可推翻的事实是,没有不可推翻的认知……居然连这么哲学的话都说出来了!”她不禁吐槽着,“虽然也不是没道理啦——”

    莫祈平是为这句话做了解释的,既是知识教的认知中,只有造物主的发言代表了宇宙规则,是不可推翻的,但造物主并不说话,所以任何认知都是可以经过论证去质疑、讨论和推翻的科学事实。而除了正在宇宙初始等待我们前去相会的造物主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造物主发言,如果有任何人声称他们得到了什么启示,那么在拿出比谢双瑶更有力的神迹自证之前,他将被当作是骗子——只要掌握了无与伦比神力的谢双瑶本人为这条发言背书,那么,这世上就没有其他人能宣称自己得到启示。

    同样的,基于这个逻辑,知识教也不许崇拜任何非造物主之外的偶像,同时也要求教徒承认贤者和智者(传教士),在教诲中必然的局限性和时代性,本教没有万世不变的根本经典,经典是不断修正的科学理论合集,人们通过掌握科学理论,自然会成为虔诚的信徒,而且判断的标准非常明确,根据出勤率和考试分数就行了,学得越好就越虔诚,这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如果按照这个架构来的话,科学和宗教之间的分野将会非常模糊。”谢双瑶看完了考卷,如此评价道,对于莫祈平所设计的,让他自鸣得意的退出机制,她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莫祈平认为,在买活军一统天下,天下间再不存在蒙昧的原始社会之后,便可以围绕教义本身展开探索与辩证,承认造物主只是一个假说。

    实际上,创世时有没有意识干涉,真的重要吗?它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既然本教的教义认为这意识从不会对人类的生活持有任何态度,那么,它存在于否也就毫无区别了。主不care——飞天意面教的核心教义啊!

    如果有一天,在知识教的指导下,人类的文明能够进步到证明神之不存的地步,那不就正是知识教本身存在的意义吗?通过证明神之存在或不存在,生产力该有多大的进步?在他满满当当的工整笔迹中,莫祈平还花费了两行的宝贵篇幅来称赞这巧妙的设计呢,他认为,知识教的功成身退,将是人类社会迈向下一个层次的象征!

    ……想得倒是挺美的,消灭原始社会,就和真能做到似的,反正四百年后原始社会也还是存在于地球角落中,文盲也从未被完全消除。谢双瑶对这种东西,随便看看而已,再说,退教这东西只在西洋才算是个事儿,在华夏从没听说谁家不信佛了就被佛教徒打上门去的,爱信就信,不信就拉倒,买活军只需要大部分人都开智扫盲就算是完成目标了,那些始终愚昧的小部分人……他们会被大部分人‘交流’的。

    “从未见过组织如此松散,如此没有吸引力的教派。”

    她把考卷卷起来慢慢地墩着,若有所思地吐槽。徐子先也笑了,“确实,从未见过如此特殊的设计,如果不是在此时,这个教派是决计不可能成功的——它半点没给人逃避的愉悦,反而不断地带来学习的痛苦。”

    确实,宗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某种程度来说,是为了减弱对无能为力之事的痛苦,人总是倾向于逃避无能为力之事,生老病死正是无能为力而又不可避免的东西,大多数人投身宗教,是为了缓解对其的恐惧。

    譬如老人信教,是为了相信自己在死后还有来世,他们的亲人信教,则是愿意相信终有重逢之日,所有的宗教,无不对此做出解答和描绘——再看看知识教是怎么设计的,生老病死都是科学规律,人类无法改变,只能接受,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再来的机会。这样的宗教特么的怎么可能吸引到信徒啊!

    但是,谢双瑶有神迹呀,她的高产稻种,她的工业品,难道不是神迹吗?谢双瑶的神迹,就是对知识教最好的背书。教义、神迹、组织,这是宗教扩张的三驾马车,教义虽然弱鸡,但神迹却是点到了ax,组织性也是优点——识字的人组织性总是强的,而且一旦入教,立刻就能得到眼见的好处,那些别的宗教,不也是靠自己的先进知识和技术吸引信徒的吗?

    知识教在当下的原始社会中,仍有很强的竞争力,起码比那些作用不大,只能带来心理安慰的原始宗教要强得多。

    “不能这么直接,有些地方得修改一下。”

    谢双瑶对莫祈平的大多数论点是予以认可的,但在来世问题上,她觉得莫祈平还是欠了点火候——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莫祈平没看过多少科幻小说,她提起笔开始做批注和删改,找了块空白的地方写了起来:在知识教中,可以用如此角度来解释死亡,人类死亡之后将会逐渐成为宇宙的基本粒子,在宇宙风中游荡过宇宙的每个角落,最终,经过漫长的旅程被黑洞吸收,黑洞作为事件视界,其内部无法观测,拥有无限的可能性,粒子在其中有可能奇迹般的恢复为生前的模样,学得越好恢复的可能性越高——朝这个方向去编!

    这是科学理论,半点没有迷信参杂在内,至少谢双瑶是很自信的,她可没有说谎,反正这话不能证伪,在此时,她认可了莫祈平的逻辑:如果最终有一天她的说法被证伪,那也就说明人类至少破解了事件视界的局限,那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科学的尽头怎么感觉和宗教真的很类似啊……尤其是量子物理和天体物理……越了解越像玄学。谢双瑶写完批注,轻咳了声,“看来,第一届考试的状元,应该就是这个莫祈平了。”

    这是件大事,但又不是那么的大,因为船小好调头,知识教的第一次落地试验是在封闭的南洋,如果效果不好,它会无疾而终烟消云散,对华夏本土没有太大的影响,事实上,谢双瑶对这个设计的前景不是太有信心,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让人反感的传教了——叫人学习!她不愿意承认,但这世上可能有80%……90%……不,95%!这世上可能有95%以上的人,发自内心的厌恶学习,只想吃吃喝喝、醉生梦死,这些人天生就是知识教的叛教者。

    但是,莫祈平提供的所有教义又的确是绝对安全的,一个出色的知识教信徒,将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的神在宇宙初始呆着,而且对信徒并不care(又一个弱点,大部分宗教都会宣扬神对信徒的特别眷顾,知识教反其道而行之了),所以,这世上不会有任何神棍能蒙骗得了他。这个信徒还会爱好学习,充满质疑精神,随时准备推翻前辈的科学理论,爱好考试,喜欢探索游历,热爱学习……这就是谢双瑶梦寐以求的搬砖工和探险家啊!

    徐子先也深知这一点,他虽然不太牵涉具体的政治事务,但却是务虚领域的大权威,毕竟身兼多教之长,拥有开阔的国际视野,而且,徐子先也证明了自己的素养,他对政治教材的催促,证明了他在这件事上超越谢双瑶的先见,谢双瑶是个听人劝吃饱饭的人,她很重视徐先生的意见。

    “他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了。”他说,“其余人的考卷,和他几乎无法比较。”

    的确如此,这个人的才华,禀赋和性格,恰好在这个领域得到了很好的发挥。那么,基础文本和架构就算是定下来了,徐子先问,“六姐打算给他什么职位,多少编制呢?”

    这问得很有讲究,牵扯到谢双瑶对这个白手套的态度,究竟是亲密、疏远还是力求低调,也关系到莫祈平将会得到的资源和帮助。从这个角度来说,莫祈平设计的教派越传统越反智,他能得到的资源自然也就越少,所以,他倾尽全力设计出了这么一个完全说得上是体面的教派,甚至于徐子先都觉得,如果不是‘如非必要,勿增实体’(谢双瑶提到过的定理),就是把知识教摆到台面上来,或许都没有什么不好了……

    “啊,只有他一个人吗?”

    谢双瑶倒是有点吃惊了,她重新伸手到考卷队里搜索翻看了起来,一边翻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只有一个人做统领,那不就成了天然的大巫觋了吗?这怎么行,真神在世,无需巫觋代言——至少,不该有大巫觋的存在吧。”

    “六姐说得是!”徐子先也是精神一振,忙道,“老朽也是落入窠臼了——委员会是个好东西啊!壕镜那三名女教友,文章也做得不错,只是稍差了些积累,天赋是有的。还有楚道士、张尼姑——”

    “确实,大小相制,派系交错,不来七八个人那怎么行?莫祈平地位可以稍微特殊一点,但他那是占了经历的便宜。”

    谢双瑶边说边在考卷上批红写注,她给马丽雅做批注,【有天赋,多学习可以超越莫祈平!】

    给楚道士做批注,【有敏捷,你是汉人,多学习莫祈平的范文,可以超越洋番!】

    给张尼姑做批注,【有视野,你是汉人女娘,多学习将来可以超过他们所有人!】

    ……一边写,她一边嘿嘿笑了起来,“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嘛,绩效考核,竞争上岗,委员会不设主席,重要事项可以直报给我——我不需要白手套。”

    徐子先要说出口的话,被她堵在前头,不由得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谢双瑶一边写字一边满不在乎地说,“就让后世编排我吧,我就自相矛盾,一边喊着不迷信,一边传播宗教了,又怎么着?政治人物一向是虚伪而且双标的——又当又立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我当然也不例外了,”谢双瑶扮了个鬼脸,“但至少我还相当的坦率,该我的锅,我不会推给别人来背。”

    这样做并不明智,但是,“我觉得这样比较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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