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张宗子第无数次望海面,又第无数次失望地叹了口气,“天河舟已经见了……郑大哥也走了,太可惜了!平子和珂月兄都未能见如此盛景!诸兄,你说他们收我写去的信了吗,怎么还没回信呢!”
他口中的‘诸兄’,正是张家在云县这里经营生意的诸掌柜,他本来倒也是个普通伙计,被派云县这里来走了几次商,因脑子灵活,又没有太多家累,便从绍兴径直来了云县,赁了一间铺子,组织扑买些海上货,再从云县发衢县,从衢县再转水路去绍兴一带。因为买活军这里道路畅通,交通方便,也有许多生意可做,张宗子懂生意上的事,但听父亲说起,这铺子虽然才开设一两年,但每年的利却。
诸掌柜是被破格提拔,他年纪也大,过是三十岁,只是和张宗子比起来,沉稳得便如同张宗子的长辈一般,闻言只一,道,“宗子爷,老太爷未有赶云县来训诫你,便偷着乐吧,还想把平子爷也骗过来,心是是太大了些?”
张宗子本来爱好写笔记,爱好和朋友交游玩乐,来云县之后,他有时也在交际上感孤独,因为像他这样有钱有闲的阶级,在云县是常见的。云县这里因为消灭了地主的关系,大多数人家都没有被动收入,于是都有了求学和业的任务在,像张宗子这样,能花着家里从绍兴送来的体(虽然信里把他大骂了一顿),除了上学以外,既用上班,也用忙活家里生意的人,自郑地虎走后,便只剩下张宗子一个人了。
虽然学习很快乐,而且张宗子也完全沉浸在了学习之中,但偶尔的闲空,也还是想要呼朋引伴,四处去耍子嘛!张宗子只能拼命给兄弟、朋友们写信,央求他们设法来陪伴自。过因为他的事故,祖父大为紧张,把平子召回了家中,而卓珂月等人胆子一小,叫他们违背了父母长上的意思,自逃云县来,恐怕他们是没有那个胆子的。
太可惜了!天河舟(张宗子自起的字)这样大的热闹,他们居然都没看着!
这艘船在海港处现,引发了相当的『骚』动,如此的庞然巨物,也让张宗子心『潮』澎湃、激动已,他甚至当天包船划了这大船边上,一观究竟。划船的渔夫吓得脚发软,在他边焚香祭拜,而张宗子却是雀跃兴奋了极点,他在买活军扔出的浮标之外,指使着舢舨来回逡巡,依依舍地绕了日落西山之时,方才尽兴归去。
买活军并禁止渔船过来看热闹,只要在浮标之外行了,这也完全是为了小船的安全考虑——这样的大舰,随着海风稍微一个起伏,便可能带起大的波浪,舢舨运气好的话,被掀翻都是没可能。至于说会会有渔民潜游凫水,绕浮标背后,这个买活军是在乎的。任何一个近距离看这船的人,都知道人力基本上是无法在这艘船上留下一点痕迹——多撬些船底的雀嘴马牙吧,过买活军还特意发了公告,说是这种船底的马牙和木船同,是能吃的,因为船漆很可能有毒。
——这封公告这几日带来了一个结果,是买活军没有想的,那是马牙突然间变得非常的畅销,许多渔民都称自的马牙是悄悄潜水,从大船上采下来的,而且大多人买回家都并吃,而是晒干了要留个壳供奉起来。
除了渔民之外,百姓们固然也对这艘大船指指点点,甚至指点膜拜,但因为缺乏基本的物理学知识,反应反而没有能走海的渔民、海商那么大,对于大部分没有上过船的百姓来说,船的大小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他们也能很好地从远眺中的景象来判断这船实的尺寸,即便是知道了这船便仿佛一个小岛,对于这一点的意义也并白,只是海面上突如其来地浮现了这样犹如礁石小岛的大船,对于大多数人的生活是个新鲜的谈资而已,这些上船的人来看看热闹,或者是在海边跪拜上香一下,赞叹着六姐的威能,随后也很快散去了。——云县的百姓,大多数都见过好几次世面了,这景象还如每年新年有得看的仙画有冲击。
但那些海商一样了,只要是坐过船的人,都能意识这艘大船的意义,并为此震骇莫、激动已。张宗子虽然只坐过一次海船,但他是天生的享乐专家,看这船的大小,便立刻白,倘若能乘坐这样的船航行,必定是非常安稳舒适的,这样大的船,船舱的空间恐怕也小了。当然,载货的空间那必说了,张宗子第二次去看船,是和郑地虎大哥下的小甘一起去的,小甘当时眼睛都发直了,他估量出这船一次能装载多货物,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现在的天下宇内,根本没有一个港口值得这船停靠,大部分港口一次吞吐的货物量,恐怕也是这货船上两三个‘集装箱’的份量而已。
六姐的来处,是何等广大的世界,以至于需要这样的船只在海面上断地航行运货?甚至按虎哥所说(张宗子从未告诉过郑地虎,他可能比郑地虎大),‘这只是六姐下一艘普通的货运船,战船还没往外拿’,可见这样的船还有许多的。
什么样的世界会需要这么多船来运货呢?张宗子很难想象,像是他也很难想象,六姐的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多宝贵的知识一样。这些知识甚至多了有些人爱学的地步,张宗子听徐先生说,在六姐的来处,官府还要想方设法地找孩子来学习,如果有一个孩子上了学,对官府来说都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张宗子时常试着想象六姐那个世界的生活,他这数日的爱好便是雇佣舢舨,往天河舟那里开去,在一个合适的角度远眺大船——他想看全貌,因此距离比别人要远,一开始,有能力驾船过来的海商多是开他去,但他们既然没有上船的能力,很快也退回张宗子侧,和他一起欣赏着旭日碧海之上,静静栖息的这艘巨船,仿似一座小岛,在海面上构成了所未有的神奇景象,令人沉醉往返,仿佛陷入了某种超然的精神境界之中。
张宗子用了几个晚上连夜绘画了几副落日巨轮图,他虽然很想混船上去见见世面的,但想上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张宗子实在是排上,即便他愿意把张家贡献出来也没用——他在张家说话还算数呢,这一点买活军是清楚的。而可气的是,除了张宗子之外,他认识的许多人都上过这艘船了,郑地虎自然用说了,这船是为了他被放出来的,除此以外,徐老、李老也上船去做了研究,还有郝大陆他们这些船工,也有缘分登船看了看,因为他们本来是要造船的,用六姐的话来说,‘要让他们白未来科技发展的方’。
甚至连这一次没有登船的谢上,也曾经登陆过这艘天河舟,张宗子对他死缠烂打,而由于他一是很讨人喜欢的,谢上便告诉他,买活军之研究过该如何在海里放出巨轮,因此他们对巨轮都是太陌生。“关键是要测量距离,这个如果心里没数的话,很可能会压死人的。这些归根底都是科学问题。”
这的科学吗?虽然张宗子对科学这个概念已经有所了解,但还是很难想象这样的异能怎么能算是科学的一部分。他想知道当然还有多,但再往深处去,谢上肯说了,他还指点张宗子说,“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热闹,你想要凑近了,其实可以去考专门学校,像是这一次,专门学校一些专业对口的学生,也能登船,或者是设法考去《买活周报》,编辑部有采风史,当然也是可以上去的。”
专门学校是张宗子之听说的东西,和现在的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是并行悖的一套体系。比如说徐先生近新收的徒弟小佘,他在读中级班,但同时也上着机械方面的专门班,又跟着徐先生来修数学,按徐先生的说法,小佘在算学上的天分极其惊人,他来买活军这里过一年多的时间,但已经是把高级班的材都自学懂了,现在可以学习‘大学版’的材了。
但此同时,小佘在其余科目上的天分比较普通,他用了几个月时间才能掌握拼音,现在只认识2000多个常用字,除了物理、化学之外,小佘对历史、政治之类的科目通通都是低空飞过,因此他在这些科目上还在上中级班。同时因为他在机械上也拥有较高的天赋,又可以上专门学校,学习如何使用和改蒸汽机——
小佘可忙得厉害,张宗子和他见过几面,听说他以是个渔夫,但现在反正是一点看出来了,小佘肤『色』白净了很多,因为他用去外头做活,在专门学校上学是有钱的。现在穿着买活军的圆领衫和棉裤,推着青头,架着眼镜,看起来总是匆匆忙忙的,在学校周围跑来跑去:他的几个工作都和学校有关,专门学校也在这一块,因此他才能忙得过来。
所以,连小佘都上船看过了,而张宗子却直大船被谢六姐收了起来,都没有找机会能登上去瞧一瞧。这可实在太叫张宗子伤心了,毕竟这天下间的好东西,什么时候是宗子得头一份儿呢?这样的委屈对于张宗子来说,还是第一次受,而且甚至在他能想办法之,这艘船便这样见了,他恨得把自的心事化作无数信件,每个友朋倾诉——
还好,买活军的邮政服务没有扩展绍兴和武林,否则光是寄信的费用,恐怕都要让张宗子破产啦。他祖父因为他轻狂行事,一个月只肯诸掌柜给他三十两零花,虽然张宗子还能撒泼打滚地弄来一点,但再多了诸掌柜也是没有办法的。
之有郑地虎在,张宗子几乎用上什么银子,三十两是很够用的。他除了给自买了两里外冬衣替换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花钱的地方,因为买活军这里的书实在很便宜,而他以花钱的事物,诸如花、古玩什么的,这里压根供给,诸掌柜还买了一套水泥院子,算是铺子里置的产业,由张宗子居住,三十两银子足够张宗子顿顿下馆子的了,他的日子还是相当好过的。唯独的烦恼只是——
“诸大哥,咱们没有什么能加政审分的办法了么?”
张宗子这一次又是来压榨诸掌柜的,主要倒是为了要钱,而是为了自的政审分,他之一听说谢上的建议很感兴趣,非常想去《买活周报》谋个职务,谢上帮他打听了一下,告诉他,张宗子两个条件都够,第一,政审分够,第二,他的语文分数也够,《买活周报》至要初级班读,有一次语文考试在九十分以上才能参加。
后者还好解决,张宗子是很灵活机动的,学是了,他之的成绩够,只是因为他还抱着自的一点矜持,觉得买活军虽然什么都好,但是在文雅上还是如外头的。但自从见天河舟之后,知为什么,这点后的骄傲也没有了,张宗子近断地认识自的无知,他找工作也是为了钱,而是想尽量地多从买活军这里学些什么。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给编辑部倒贴钱。
但即便如此,要工资也是张宗子的优势,他的政审分足,而且是严重足——他是作为肉票被绑回来的,算外来户,基础分很低,而且他祖父也赞成他来云县,所以他无法共享张家的政审分,买活军这里的政审分是这么规定的,没有分家的话,父子兄弟之间是可以共享一定的基础分的,可以按比例折算,比如张家因为做生意,陆续累积了20个政审分,那么张家的子弟过来读书求职,基础分数也会比单纯的外来户要高一些。但像张宗子这样的情况,除非诸掌柜拿出老爷的书信,还要加盖了当时开户时的印章,否则是无法继承分数的。张宗子的起点连郝六哥都如……郝六哥至还是船工,属于紧缺职业,刚来给他加了五分,又因为带了两个女娘来,又加了一分,这里起步是九分了。
编辑部的招聘中,对政审分的要求相当的高,至需要二十五分,张宗子这一阵子潜心钻研政审分制度,现在已经是半个专家了。二十五分在非吏目岗位里算是很高的了,一般的说,现在较为低端的工作对政审分都没有要求,只有账房、会计、伙计、厨师,这些对东家的生意很重要,需要对人品有一定要求的职位,才会要求个二十分的政审分,这基本是摆脱了新占之地号后,老百姓的基础分。
想要再加五分,容易容易呢?倒也是容易的,加分的点,比如倘若一个村子愿意给女娘分田,该村所有人口都能加个三分,这里二十三分了,考试中成绩优异,在县里取得次也加分。平民百姓只要品学兼优,凑二十五分并难,卡他们的是语文成绩,大部分学生在初级班,很难考九十分以上。能够轻易取得这个成绩的,家里多数都有一定的育背景。过百姓们想去买活周报当编辑的人也并多,那是个印书坊吗?大部分文章都是官府刊载,这工作远没有吏目来得有吸引力。
像是张宗子这样的情况,要凑基础分比较棘了,首先他要写信说服祖父,让祖父愿意和他共享自的政审分——这里大约是十五分,而且积攒得是容易的,商户和买活军做生意,一次要达一定金额以上,才能加一分,封顶是十五分,张家能拿十五分说和买活军贸易活跃,还是大客户,因此谢上、于小月他们对张宗子还算是比较客气。
而剩下的十分,只能想办法从别处凑,要么是能为买活军买稀缺商品,比如段时间的牛,一次二十头以上能额外多加一分,数量再多还能再加,多超过4分。这个张宗子现在是赶了,只能等买活军再度扩张,因为买活军治下现在的确是缺牛了。近报纸上搜求的是能造船的阴干木,这个他说实话也的确弄。
要么,是能为买活军介绍稀缺的人才——船工是一种,撮合阴干木交易,带来阴干木大商户也算,要么是曾考中过士的人才,实在行举人也能按数量来加分,这一点张宗子占什么优势,正占优势的是从的县令,那都是实打实的士出,比如于小月的父亲于县令,阖家先后来投奔的衢县王县令,云县被占据时已没有县令,忽略计,除此外还有长溪县、吴兴县、江县、延平府……这几个县令互相说服,立心在本地安家之后开始各种写信拉人头,给他们拉了同年过来,要然于小月也可能入选军队,她政审分原本是够的。
张宗子现在对于姑娘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了,只有无尽的妒忌,太过分了!凭什么她能说服父亲,而张宗子自怎么写信哀求,祖父都铁石心肠呢?这一定是母亲故去的缘故,没有母亲在祖父面斡旋,祖父现在显然疼爱平子,把他都给忘啦!
指望祖父出面拉人头是行的了,他舅舅可能被说服,而且确实也方便,那几个县令基本全族都过来了,而且原本人微言轻,像是他舅舅那样还指望在敏朝有所建树的官员,是可能为张宗子想当采风使去写信拉人头的。
如果这也行的话,那只能指望张宗子自发挥奇才,为买活军夺取绍兴立下汗马功劳,帮助买活军消化绍兴了,但这也是很难的,因为绍兴本地的读书人非常多,张家并在舆论上占有显的优势,张宗子觉得自的家乡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说定会给买活军带来很大的麻烦,而且也看出买活军有什么往之江道扩张的欲.望,目看来,买活军应该是要和鸡笼岛的十八芝合流,把注意力多地放在海事上。
“唉!”
这天周六晚上,他找郝六哥吃饭时便忍住唉叹气了起来,“你说我该去哪找政审分呢,大陆,难成我要被卡死在这两分上了?对了,你们之的那个军训计划,上大哥怎么说来着?他答应了吗?这个能能加分啊?如果能加分,那我也去!”他已经择段了。
实际上,张宗子的年纪很可能比谢上、郑地虎和郝大陆都大,但他叫别人大哥实在是很习惯的,而且也一点都违和,郝六哥一边穿衣服一边摇头说,“是非常顺利,吃饭时再谈吧。”
郝六哥因为有个小脚母亲要奉养,并能住在宿舍里,他们一家还是赁房住,是老式的木板房,条件算太好,天『色』暗了,他那小妹正在屋里屋外的点蜡烛——她们倒是去吃饭的,虽然张宗子愿意请客,但对他们刚刚外来的人来说,女眷似乎还是习惯参男丁的交际。听张宗子的感慨,她看了他几眼,便拉了下郝六哥的衣袖,轻轻用方言对他说了几句话,自先躲屋子里去了。
郝六哥听了,倒是噢了一,转头说。“宗子哥哥,我幺妹倒是给你出了个主意——你想编辑部去,便只能是破格录取,既然如此,为什么先给编辑部投几篇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