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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6章 郝六哥投军(下)李小妹的眼泪……
    “格老子的,死也就这么死了,便去南边闯一闯又如何!”

    秋雨连绵,屋外大雨哗啦啦,屋内小雨滴滴答,这屋子已经十分倾颓落魄,屋檐里都长了长长的草,屋内家什腿脚完好的也早已不太多了,安叔搔着一头稀疏蓬『乱』的白发,将杯中劣酒一饮而尽,笑着一拍郝六哥,依稀还可见年的豪,“怕什么死?死了不一蹬腿的事,死之前多少折腾点静来!”

    他爱吃酒,这家里人都病死后留下的『毛』病,而且每饮必醉,醉了以后便往往胡言『乱』语,郝六哥也不知该怎么告诉安叔,虽然买活军反贼,但他并不去加入反贼一起谋反……或许到了那里也要上阵打仗?其实他也不太肯定,便不好纠正安叔,只道,“父,这些话外人面前还少说,免得惹来非,咱就去造船的。”

    “,。”安叔一缩脖子,又『露』夸张的谨慎之『色』来,小心翼翼左右看了几眼,又珍惜地吃了几口酒,仿佛清醒了一些,乜斜『迷』瞪着道,“再说一次,咱何时启程来着?”

    郝六哥今日在码头上已经和那边说好,那商人果然愿搭载船工去丰饶县的——到了丰饶县,再转信江,便可去到买活军的治下。船东细了安叔一行人的身份,知道船工安叔,子兼徒郝六哥,五十岁的母亲,再六七岁的男童,安叔自己的十三岁亲孙,一共五人。

    又了否识字,没残疾,能不能做活。便对郝六哥道,“从这里去丰饶县,路费高,官价怎么也要二十两银一人——路上要走近一月呢!虽说买活军会付船钱,但丑话要说在前头,买活军也不白白付钱,这么几点,第一,去了以后,你都要做活的,哪怕你母亲、你那侄,也不能在家里闲着,必须要听从指挥,去读书识字,上学做活,而且要挣船费双倍的银子,才能说离开的事,我的话你可明白?”

    这倒正的要求,郝六哥没什么异议,表示自己都从报纸上看明白了。那船东倒高看他一眼,笑道,“你伶俐的,到了买活军那里,只怕也一番作为,既然如此,也不要你开什么身份文书来,上了船都包在我身上,我五日后就走,你到时来上就了,若时也不等的。你若来了,我这里就你的五位置——莫看这不算什么人,今日消息刚传去,上百人就来我做活的事,若非你那父老船工,也人证,还真不能挪五位置来哩。”

    叙州城并不大,安叔做了一辈子的船工,自然也罗祖教的人,这船东也走老船了,手下也罗祖教的弟兄,这么辗转推荐来,证实了安叔的身份。船东所说的‘不要你开身份文书,上了船都包在我身上’,其实便暗示郝六哥,这安叔否一孙,他也清楚得,只不予追究罢了。不管这郎拐卖还私奔,反正上了船之后,都他来兜着。

    此时能在大江走船的商家,背后定倚仗,郝六哥、安叔这样的小人物,哪怕惹了对他来说天大的『乱』子,对船东来说,也不手指罢了。郝六哥心下十分感激,跪下去要船东磕头,船东笑嘻嘻地道,“不敢,不敢,若郝六你在买活军那处了头,可别忘了带挈兄弟便了。”

    了船东这话,事就好办些了,否则便将李小妹偷了来,也还处可去的,这些窑子里都豢养了不少打手龟奴,一旦小妹娃走丢了,立刻气势汹汹大加搜捕,哪怕逃往乡间,也要防备眼线告密,除非躲入深山,或者逃上商船,否则总被找到的一天。——不李小妹这样最低级的小妹娃,赎身价格也不就几十两银子,能得起船钱,直接赎身就好了,也没必要玩阴的。

    仿佛自从下定决心要去买活军那里,这世道都没那样严苛了,听到的都些好消息,郝六哥便和三德商议道,“此事不好先叫小妹知道,免得她『露』.破绽,五日后你尽管上工,我去她偷来,直接上船走人。”

    三德为人比郝六哥更好忧虑,摇头说道,“万一她头疼脑热,不见客人呢?这一向窑子的生也不好,她晚上都到码头上招揽客人,不如我这几日也去兜搭兜搭——”

    三德定然去偷看那些红姑娘好些回,想要从中找到李小妹,郝六哥看着三德的表些同,却没赞同他的见,只说道,“你不懂,小妹便害病了,客人点她,她也一定要来的。而去码头的都养熟了的红姑娘带头,小妹娃怕逃,不肯让她去的,你晓得我娘以前就窑子里的红姑,那规矩我比你明白,便按我说的来。”

    郝六哥的身也街坊众所周知的,他母亲北地来的金花,若不窑子里的姑娘,怎么会缠足呢?而且还北地特的折骨缠,走不了路,摇摇摆摆,不好去做活。她年被前街大官人从北方带回来,养在家里玩了几年,玩腻味了,便逐府自生自灭,郝六哥的父亲收留了她,这众所周知的——虽说身不体面,但她读书识字,生了两孩子都高壮,街坊邻居也不敢十分欺辱了去。只这件事又不光彩,三德从未听郝六哥提起而已。

    话都说到这份上,三德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帮着郝六哥将家里的物什,连着房契,都送到厚泽做了死,好歹凑足了十五两银子的随身盘缠——他家实在也没什么东西值钱的,一间房也都快倒了,再房外一窝棚而已,能换到十五两银子已看在三德的面子上。

    这几日安叔、郝六哥的静也瞒不街坊,因郝六哥一向些威望,一时众人都了心,来他去向的络绎不绝,更好事的请郝六挑头,带弟兄一道去闯闯。郝六道,“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年来,咱码头兄弟日子实在不好,都巴望着好去处。我郝六便去大家探探路,若日子还得,便砸锅卖铁也必要将各位兄弟都带去,博肚饱肠饱,没得每年冬天都冻死饿死病死,这心敢向罗祖发誓,各位兄弟信我便了!”

    他这些码头苦力,多多少少一脚都和罗祖教些干系,郝六在罗祖教内虽职司,也钱供奉,但这时候大家都承认他的身份,兴高采烈喝彩起来,还些兄弟张罗着要送程仪,都被郝六婉拒了,道,“看报纸上说,今年冬天更冷,余钱的都赶紧去赎冬衣,好生保重,来日还再见的时候。”

    因了这些事,郝六去瓦子的时候,那几龟公便都调侃他笑道,“稀客,这临走了来尝尝咱川妹的味道?”

    此时的底层男『性』,一辈子不能成亲,只能打光棍到老也再常见不,如郝六之父一般,能娶到从良伎的已十分值得炫耀,因为伎往往好颜『色』,且知书达礼,能教孩子认几字。其余的大老爷,想要泄欲,除了两两做兔爷,便攒钱来瓦子、窑子,去半掩门。这种交易的价格也天差地别,丰俭由人。

    钱人去打茶围,吃茶吃酒都要二三两银,非得来吃了几次才能做新郎,甚至还县老爷亲自点花魁的,要梳拢这样的花魁,还要额外开发‘聘礼’,办婚仪,数百两银子一亲芳泽的也常见。而穷人来的瓦子,时候甚至三十文便能快活一次,只来见客的便多半老徐娘,甚至连白发苍苍,十多岁的老婆子都,那要价便更加便宜了,二三十文便能成事。甚至还些穷人地拣选这样便宜的伎,专在灯下行事,‘能省一点一点’,反正那一点如豆烛火下看着都差不多。

    不来瓦子的人也,譬如三德这样一份正经职业的伙计,便多不来的,店铺的伙计都明确的规矩,不得在外嫖宿,若和钱财关,甚至人身自由都要受到限制。像晋商的铺子,掌柜、伙计几乎一辈子都在外地柜上,几乎从不门夜,几年回家探亲一次,若娶亲,孩子多这时候生的,直到老了才带着钱回家养老去。如三德这样时常还能回家的,已经厚泽规矩宽松,再一三德手里没掌着钥匙的缘故。

    还郝六这样,家累,胃口又大的人,几乎一辈子都没吃饱,也从不肯来这些地方开荤,别人请他,他也不来,因为他钱还的,他连更便宜的象姑馆都不去,此时站在门口多少些局促,笑道,“刚卖了房子——这去了谁知道怎么样?死前总得快活一次。”

    这说得去的理由,龟奴并未起疑,还让他到屋里喝茶,笑道,“你要选谁?小翠花?小金凤?蜘蛛精?小妲己?”

    他说的这都一次二三百文茶钱的,在瓦子里也算上等姑娘了,郝六道,“原先后街李家小妮呢,我和她惯来要好的,倒照顾照顾她。”

    李小妹便宜,虽然年轻,但她生得一般,脚也大,身量细弱,和芦柴棒似的,半点算不得弱柳扶风,她进来的时候年岁又大了,不能裹脚,也不会吹笛抚琴,进来就做了低等的小妹娃,一百五十文便一次,没客人的时候还要帮着红姑娘端茶倒水,应付人客,又要去后院晾晒洒扫,只洗衣劈柴这些重活不她做,恐怕手脚做粗了,妨碍价格。

    这样的小妹娃没自己的房间,在瓦子里也被人欺负,人点她了,她方才往空房间来,完事后回去睡大通铺。晚间姑娘一起去码头上揽客,她揽不到,回来就要被责打——都拿软鞭子抽,不留痕迹但钻心的疼。李小妹被卖了五月,被打得背都驼了,穿着单衣,抖抖瑟瑟像一只瘦骨嶙峋的大鸟,脸上胡『乱』打了两坨胭脂,被领进屋里,见到郝六哥,面上似笑非笑,含糊地叫了一声人,便盯着脚尖不讲话。

    郝六哥打量李小妹几眼,心道她倒胖了些,这里虽然处处不好,但也比在家时能吃些饱饭。他道,“小妹,还记得我吗?”

    李小妹轻轻点了点头,郝六哥走近了几步,她似乎想躲,但肩膀一退,又缩了一下,半晌,慢慢抬起头来,挤一笑,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见到郝六哥开心的,抖着嘴唇,轻而颤抖地说,“多、多谢六哥,照、照顾我生。”

    说着便艰难地伸手去解盘扣,郝六哥心里难受,低声道,“嘘,别说话!你裹脚了么?可能奔跑?”

    李小妹作顿了下,惊愕地看着郝六哥,似伶俐的、聪慧的小姑娘从这迟钝滑稽的胭脂面具之下慢慢回转来,她面上的疑突然凝固了,换成了恍然,发了低声而又急促的判断,“三德请您来的么?六哥,别犯傻——刘老爷怎么样的人物,扯进来连你都被连累!”

    郝六哥和她一时说不清,见窗外似乎人影在,便一坐在床上,推着床帏,使这不太牢靠的床帏发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李小妹也明白来,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逼』迫着自己从嗓子眼里发含糊不清的呻.『吟』,郝六哥低声,“你房里细软么?”

    李小妹只使劲摇头,也不知道没细软,还不愿连累郝六哥和三德,郝六哥也不管她,只压着嗓子,飞快地说,“一会完事以后,我从后门去,那只一龟奴看门,我会他引开,你去往码头走,安叔在码头船上等你,你就钻到船上,安叔,我娘都在上头,你钻到箱子里去,什么话也别说。船今晚就开了——三德请我来的,你要不走,下回就得他自己来。”

    最后这句话起到了大的作用,李小妹呆呆地望着郝六哥,半晌才仿佛猛然醒悟来,用力点了点头,一张脸涨得血红,轻声急道,“我听话,我听话,你不要叫他来,不要叫他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涌了眼泪来,郝六哥又摇了摇床,忽而站起身来,虎吼一声,手臂上肌肉偾起,猛摇了一阵子,李小妹站在一边,低头擦着眼泪,不声地抽着肩胛,她虽胖了一点,但骨头缝里还几乎都没肉,肩膀一伸一缩,看着病态的滑稽。

    了一会,她慢慢好了起来,又忽然将自己头发『揉』得『乱』了些,刚穿上的衣衫,也用手搓了两下,让它看起来皱皱巴巴的。郝六哥细声,“时间差不多了吧?”

    李小妹现在越来越像活人了,她虽然依旧极其羞愧,且还些法回,但对话的反应终究比之前快得多,“挺久的了……他……他都快的。”

    她些脸红,但还尽量说完,“些人就一会会。”

    郝六哥也就松开手,发一声叹息,又将床褥弄得凌『乱』,低声和李小妹多嘱咐了几句,便手背在一边,响亮地咳嗽一声,推门去,又回头道,“茅房在哪?”

    李小妹指了方向,慢慢地福了身,低声说道,“老爷慢走。”

    这些小妹娃一贯都如此,迟钝粗俗,不知礼仪,隔了院子,远远的几茶壶小厮看了,都些不屑。这样低等的客人,也不值得他迎来送往,便目送着两人各自折向两条道,一条去茅厕,一条则去井里,打水来擦床,这房间也归小妹娃自己收拾的。

    此时已近傍晚,客人渐多,众人快都忙了起来,不久房间都满了,几茶壶便埋怨李小妹偷懒,也不晓得来擦床,只好随拉了小妹娃让她去收拾,待到一两时辰以后,第一波客人快散了,班主犹不肯让红姑娘休息,要让她去码头拉客,叫小妹娃来服侍红姑娘梳洗时,这才查对少了李小妹。

    班主发怒道,“懒批!不抽她不学好噻!去她屋里找她!”

    屋里却也没,一时又人怀疑她跳了井,这事也常见,尤其今天原本的老相识来光顾她。瓦子里多半路卖来的姑娘寻死,往往最高峰就第一次被原本的老相识光顾。

    “不对啊,”也人说,“她后街来的,后街的老猴、老王不都爱光顾她么?未必老郝来了就要寻死。”

    一小妹娃,夜里正生要紧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明日再找了。这里班主忙着打发红姑娘门,等第二日起来细细查,听说郝六走的时候从茅房那里后门去,不由些起疑——后门巷子人少,不他趁『乱』拐带了李小妹呢?

    派人去码头打听了一番,郝六早已走了,阖家走得一干二净,连房子都卖了,说去外地投亲,他那日从瓦子去,又处办事,都光身一人,此时船早已开走,实在处对证,再说郝六缘故来拐带一小妹娃做什么?他家这样穷,还养得起媳『妇』?

    才来了五月,白吃了许多饭,也没赚什么钱回来,这生做得亏,班主气得咬牙切齿,却也不值为了一小妹娃再追查下去,只怒道,“她哥哥还活着不?来人传信去盐井,叫人打他十鞭!传话我处的兄弟,找寻这李小妹——天大地大,她便以为她能跑了?我倒要看看,她能跑到哪里去!她死了还好,只要她还活着,这笔帐早晚要算!”

    如此了数日,又人说在下游见到了尸,众人便说只怕还李小妹跑了去投水,也未可知。流言从江边传到瓦子,又从瓦子传到了厚泽,三德在库房里擦几古董花瓶,听见外面的话声,声地笑了起来。

    窗外的天满阴霾,只一线空,『射』模糊而刺目的白光,三德透窗栅望着那一线光芒,他脸上打下了一重一重的阴影,嘴角的笑容却逐渐扩大。他突然声而快活地大笑了起来,眼底的愁绪似乎在不断的消解,一种久已失去的,对未来的盼望,正在慢慢的滋生,他虽然只单调地挥舞着手里的鸡『毛』掸子,但他的眼睛却好像在快活地跳舞。

    听到外头唤了一声‘三德’,他又赶快应了一声,收起笑容,快步跑了去。

    “司理用烟。”

    咔擦一声,火镰打,一缕青烟,三德清清喉咙开始为司理读报,“买活军第一批护饷船只将于十月中发,携带『毛』巾各尺寸十万条、秋衣裤十万件、『毛』衣『毛』裤十万件、棉衣棉裤五万件、蜂窝煤二十万吨、雪花盐、雪花糖……请各地沿海官兵,谨防掳掠……”

    “『毛』衣裤什么?”司理和朝奉已闲谈了起来。

    “这么多雪花糖!买活军可钱!”

    “唉,他要沿江而上,掳掠一番,倒好了……”

    他没留到小折库面上的笑容,只习以为常地听着他的附和,“啊,什么时候买活军要能入川看看,那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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