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 轰动一时的薛家父子案终于落下帷幕。
平津侯薛长庆大肆排杀异己、卖官鬻爵、贩卖私盐及叛国罪,这桩桩件件的大案,每一项都足以定他死罪,按例, 当夷灭三族。然太子念在他是朝中元老,且年轻时也立过功勋的份上,褫夺‘平津侯’之封号,赐他全尸, 妻女皆被贬为庶人;其子薛睿目无王法、多次作奸犯科,已杖责一百, 按例当刺配流放幽州, 不过因其廷杖过后创伤崩裂感染, 高烧不醒, 无法押送前往,故而皇后开恩允许他暂留北镇抚司狱中就医, 待伤好再押送出京。
即便如此,薛睿的溃殇依旧日渐加重, 出气多进气少, 怕是没有几天可活了。
之后半月,朱文礼褪去以往的儒雅温和,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拔除朝中薛家党羽, 刑部尚书等十余名涉案官员不是被革职查办就是被贬出京师, 朝中上下来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大换血。
皇后的娘家人为了自保, 甘愿辞官归隐。如此一番大动作过后, 朝堂之内光是掌管律法的三司就 空了两司,更有其他空缺大小职位十余个,故而朱文礼立即诏见六科商议,赶在蠢蠢欲动的允王前选拔了一批青年才俊补上,彻底断了允王想要培植势力的心思。
和姜颜同为翰林院编修的榜眼张之敬则被擢升为大理寺少卿,周围的人官位多少有了变化,朝中空缺基本完善,唯有姜颜仍是七品翰林院编修,终日与文墨国史打交道。
她自知身份特殊,能留在翰林院已是不易,非但一点也不愤世嫉俗,反而乐得清闲自在。
倒是程温因在薛家一案中立功,朱文礼不计前嫌,破格擢升其为詹士府少詹士兼督察院左佥督御史,直接隶属太子,可谓是前途无量。权贵们似乎忘了他是用什么手段将薛家连根拔起的了,上赶着要与程御史结亲,皆被其婉拒。
问其缘由,他只是笑着回答:“抱歉,程某已有意中人。”
九月二十八是苻离的生辰,及冠成年的日子,自是意义非凡。
一大早,苻离便回了首辅宅邸,约莫要在主宅里行完冠礼、吃过午膳后,方回长安街。
近日翰林院难得清闲,不必卯进酉出,姜颜便特地提前一个时辰出宫,归家途中又去集市采买了新鲜的食材。苻离少说还要一个时辰才会归来,趁着太阳还未落山,她便挽起袖子去厨房和了面,在窦嫂的传授下捣鼓了半个时辰才勉强弄出一碗长寿面。
面烫熟后装入碗中,由于她揉面的力道不足,刀工也不均匀,煮出来的面断了好几根,姜颜便很机智的将断面挑出来自个儿吃了。谁知挑挑拣拣后,完整的长面条只剩下半碗,看上去有些寒碜,姜颜急中生智,在面上淋上两大勺熬好的鸡汤,挖一勺肉酱点上,烫一把青菜,再卧上两个金黄的荷包蛋充数,长寿面便算完成。
尝了尝咸淡,正好。
面做好,天也黑了,姜颜端着面去了正厅,再点几盏烛台,罩上薄纱灯罩,使得不大的厅堂内盈满橙黄的暖光,如夕阳秾丽,光亮温馨无比。
接着,她解下束胸,换上许久不曾穿过的袄裙——松花色绣银团花的琵琶袖袄子,配鲜艳欲滴的石榴红百褶裙,是殿试完毕那夜逛街吃酒时,苻离送她的礼物。
姜颜仍记得那个星河流转的夜晚,万千灯火之中,一身武袍的少年郎紧紧拉着她的手,低声说:“至少今夜,我想牵着我的‘祸水’招摇过市。”
往事历历浮现,姜颜嘴角微微勾起,满心的欢喜按捺不住似的鼓动着。她拉开床榻旁的矮柜,从最下层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檀木盒子,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是一支成色极佳的并蒂莲玉簪,乃苻离送给她十七岁生辰的礼物。
松开束起的发髻,将长发一缕缕梳开,细细绾好小髻,再簪上玉簪,雪白的衣襟包裹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暖光与红裙映衬,更显得她眉眼明丽,顾盼生辉。
刚打扮好,院外便传来叩门声,姜颜知是苻离应约归来——早晨姜颜便提前与他说好,让他过来吃晚膳的。
为了不打扰小年轻,窦嫂将晚膳的菜式准备好便回家去了,姜颜只好顺手提起案几上的一盏夜灯,亲自前去开门。期间还险些跌倒一次,毕竟天黑,且有大半年时间不曾穿过女装,故而生疏得很。
打开门一看,门口昏暗的灯笼下,苻离一身广袖礼衣,墨色腰带,乌发尽数束在冠帽中,矜贵挺拔中又多了几分成熟,英俊无双。
姜颜被他这副禁欲又沉稳的模样惊艳到了,不由提灯倚在门内,笑吟吟地朝苻离抬抬下巴:“小苻大人今日好生英挺,直叫下官看得挪不开眼来了。”
苻离难得露出几分笑意,眼波沉沉地盯着妆扮明丽的姜颜,低声道:“彼此。”
“快进来。”姜颜侧身让开位置,苻离便顺势从她手中接过提灯,同她一起朝厅中走去。
不大的小厅内,灯火通明,仿佛连秋末初冬的冷风也变得柔和起来。厅内的圆桌上,已经备好了各色菜食并一壶好酒,苻离迈进门的脚步变得缓慢起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体悟到什么才是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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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苻家,从未有过一家人聚在圆桌上吃饭的场景,偌大的苻家厅堂中永远是备好四张食案,每人各据一方,安静而规矩地吃着自己案几上的食物……母亲逝去后,饭桌上更是沉默到令人发慌,除了碗筷碰撞的声响和必要的问答,再无任何交谈。
而现在,他像是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心中长久的空缺霎时填满。
苻离将提灯吹灭,搁在一旁的小案上,问道:“这些,都是你为我做的吗?”
“只有面是我亲手所做,其余的菜都是窦嫂帮忙。”姜颜关好门,将凛冽的夜风隔绝在外,这才拉着苻离的手命他坐下,笑道,“我爹从不让我和我娘下厨,怕做粗活伤了我们的手,故而这是我第一次做面,若是口味不好,还请小苻大人多担待担待。”
说罢,姜颜将那碗正温热的面条推至苻离面前,期待道:“来尝尝。”
苻离喉结上下滑动,勾着嘴角低低道了声‘好’,便接过筷子和面碗,夹了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姜颜趴在桌子上,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问:“如何?”
和苻离以前吃过的山珍海味比起来,这碗面条着实算不上美味;但和每年生辰父亲差人送来的豆腐、白菜比起来,又显得那般温馨可口。他连吃了好几口,才咽下嘴中的食物道:“很好。”
想起魏惊鸿曾说过的话,姜颜一时拿不准他这两个字该正着理解还是该反过来理解。她观摩着苻离的神色,见他面色柔和、颇为愉悦,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苻离的口味一向清淡,姜颜担心鸡汤腻到他,便从一旁取了胡椒面过来,问道:“你能吃辣么?可要撒一点胡椒解腻?”
姜颜吃面一向喜欢撒胡椒面,用她的话来说,便是‘面与胡椒乃天生绝配’。苻离本吃不得辣,可今夜却突发奇想,想尝尝姜颜一向偏爱的口味……遂将剩了一半的面碗推过去,让姜颜撒了些许研磨细碎的胡椒。
面一入口,苻离便以手抵住鼻尖呛咳起来。
姜颜没想到他这么不能吃辣,忙放下胡椒罐子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苻离道:“你没事罢?”
苻离拧着眉,极力憋住呛咳,接过姜颜递来的茶水饮了两口,这才平息住喉间那股呛人的辛辣。姜颜见他一向清冷漠然的面色泛起微红,又心疼又好笑,将面碗拿开,劝道:“吃不得辣就不要逞强嘛!别吃面了,吃菜罢,我特意让窦嫂为你准备的……”
话还未说完,苻离却是长臂一伸,将她挪开的面碗又取了回来,用筷子夹了一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暖黄的烛火摇曳着一室温暖,从姜颜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眉峰如剑,眼睑微垂,鼻尖因辛辣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橙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说不出的俊美动人。
面吃完,苻离搁下筷子换了瓷勺,将碗底剩下的汤汁也一点一点舀着喝了,这才放下碗认真道:“很好吃,多谢款待。”
除了糖葫芦,姜颜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执着地喜爱一碗面,也不知是面条真的好吃,还是因为做面条的是她而爱屋及乌。
不管是哪个原因,姜颜都甚是开心。
收了面碗,她问:“你爹给你取了什么字?”
苻离正自顾自倒酒,上等的玉春露甘冽无比。他道:“按周礼排行,字伯英。”
“苻离……苻伯英?”姜颜品味着这个字,双眸一弯道,“挺好听的。”
说罢,她举杯道:“来,伯英兄,我敬你一杯!祝你生辰快乐,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苻离微微一笑,举杯与她碰撞,两人各自仰首饮尽。
这一顿饭慢腾腾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尾声,姜颜含了茶水漱口,望着满桌杯盘狼藉道:“懒得收拾,明日再说罢。南城有夜市呢,可要去逛逛?”
苻离一向自律惯了,见不得一点凌乱的景象,便含了茶水吐出,缓声道:“今日事今日毕,我帮你收拾。”说罢,他果真起身整理起碗碟酒杯来。
“哎你放下!今日你是寿星公,焉有让寿星干活的道理?”姜颜去抢他手里的脏碗碟,道,“我来,我来!”
苻离仗着自己身高手长,三两下便叠好碗筷,送去厨房清洗。姜颜真是服了他了,只好胡乱擦了擦桌子,拿着小跑出门酒杯跟上。
厨房外,头顶星空闪烁。苻离用木盆打了水,拿着丝瓜瓤坐在阶前洗碗。两个人的碗碟不多,片刻便能清洗干净,姜颜帮着他将干净的碗筷归位,问道:“你何时会做这些的?在国子监那会儿,你不是常说‘君子远庖厨’么。”
阶前,冷风吹碎一地月影,苻离淡然地拭净手,道:“刚入锦衣卫时,什么都需自己动手,做多了,便也会了。”
似是轻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姜颜蓦地涌上一股子心疼。若是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姜颜是亲眼见过苻离最骄傲贵气的模样的,精致到连腕上都要装饰上金镶玉扣子的少年,怎会屈尊去做这般粗活?
想到此,姜颜轻声走过去,从背后拥住苻离,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肩背上,轻声道:“让小苻大人受苦了。”
两人身上都残留着甘冽的酒香,并不难闻。厨房四周昏暗,唯有灶台里的火光跳跃,将这对年轻恋人的身形镀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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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束胸的束缚,苻离可清晰地感受到姜颜贴上自己后背时那柔软的触感,安心且令人情动。他深吸一口气,拉着姜颜的手转身,刚想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姜颜却想起什么似的忽的挣开了他,一惊一乍道:“险些忘了,我给你准备了贺礼。”
正厅的旁边有个小书房,是姜颜平日看书消遣的地方,书柜、桌椅一应俱全,还有张供人休息的小榻。姜颜将厅中的灯罩烛台移了过来,让苻离在榻上坐下,这才从书案上取了一本册子样式的东西递给苻离,大大方方道:“去年我忘了你的生辰,今年你及冠,我是万不敢忘了。这是我花了好些时日才做好的,送给你啦!”
还有礼物?
苻离本想说‘那碗面就足够了’,但一见姜颜这般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中被勾起了几分好奇,接过那册子一看——原来是本经折装的图本,上面的图画生动明丽,约莫是姜颜亲笔所绘。
扉页上,写着飘逸的一行行楷:【赠吾此生挚爱。】
苻离眸色微动,目光在‘此生挚爱’四字上长久停留。直到身侧的姜颜催促,他才慢慢地翻开下一页:流畅的线条,松青、赭黄和赤红挥洒,画的是个肉呼呼坐在地上、刚满周岁的女孩儿。
“这是……”苻离不解,刚要询问她画的是谁家小孩儿,却见纸页的左下角落着一行小字:
【光和七年,姜颜周岁。】
苻离恍然,原来这图中画的小孩儿,是姜颜儿时的模样。
他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端详那垂髫小儿半晌,才指着小姜颜的头发低低笑道:“你周岁时剃发了?”
画中的小女童光着脑袋,唯有额前垂下一绺儿,看着像街边泥人摊上捏的送财童子似的。见苻离取笑自己,姜颜颇为不服道:“笑我作甚?小孩儿都要剃胎发的,我就不信你儿时不曾剃过。再说了,我早忘了自个儿四岁之前的记忆,这模样都是从爹娘那儿听来的。”
见苻离还在笑,姜颜便捂住自己周岁时的光头画像,催促他继续往后翻。
第二页,姜颜两岁。这会子她剃掉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了,戴了个虎头帽子,眼睛晶亮,手中举着一支风车,似是在蹒跚奔跑。
第三页,姜颜三岁。莲藕人似的小丫头跌坐在地上,额角脏兮兮的,做嚎啕大哭状。
“跌跤了?”苻离问。
“嗯,为了追一只蝴蝶。”姜颜笑着评判过去的自己,“好傻。”
苻离却一点都不觉得傻。他目光染了烛光的暖,拇指轻轻在画中女孩的眼角拂了拂,似乎想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第四页,姜颜四岁。小小的姑娘扎着双丫髻,晃荡着小短腿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歪头噘嘴,眼睛却望着窗外树梢上的麻雀,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姜颜自个儿看乐了,指着画中的女孩儿道:“这是我刚学练字那会儿。听阿爹说,我那时根本静不下心学写字,每每都是胡乱画两笔了事。”
翻到第十五页,画中开始出现另一个少年。
十五岁,画中的少女捂着腰间的玉,而少年却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与她对峙。
十六岁,石桥上的少女手捧着蟹黄月团,与少年并肩而站,头顶是一片灯海璀璨。
十七岁,凌霄桥边并蒂莲开,定情一吻。
十八岁,会试过后,礼部门前的官道上烟雨蒙蒙,锦衣卫少年手撑雨伞,与一身儒服的少女比肩而行,纸伞往她的方向倾斜,似是要替她遮挡所有的风雨……
十九岁……十九岁那页的纸上并没有图画,是一片空白。
苻离本看得入神,往事历历在目,蓦然间翻到一片空白,不由一怔,望着最后一页道:“这一页,为何是空的?”
“你忘了?我还要过三个月才十九呢。”姜颜坐在他身旁,倾身托腮,洒脱一笑道,“而且,即将十九岁的姜颜,就在你眼前啊!”
苻离心中一动,扭头望着姜颜,眼波深邃得如同能吞没人。
姜颜在他炙热的目光下泰然自若,慢悠悠道:“我虽从小与你定了婚约,但真正相遇却是十五岁之后的事,故而将每年的我手绘成册,这样也好解你相思之苦。”姜颜大言不惭地说着,挑眉道,“如何,喜欢么?”
苻离的喉结动了动,索性用行动回应了她。
两人不知是何时吻在一起的,起初姜颜还有些清明,能听到窗外呜呜的风声和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响,但渐渐的,她便在苻离越发炙热的攻势中败下阵来,被顺势压倒在榻上,只能凭借本能与他唇舌交缠。
或许是酒浓,又或是情浓,一向自持的苻离似乎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亲吻着姜颜的耳垂,又向下逗留在她的颈侧。
姜颜觉察到些许痒意,刚要笑,苻离却在她颈侧轻轻一咬,如同在宣告猎物的所有权。
那一咬虽然没用多大力气,但姜颜仍是一哆嗦,不算疼,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接着冲上头顶,令她瞬间烧红了脸。
姜颜猛然坐起,捂住肩颈处浅浅的齿痕,脸色绯红喘息道:“苻伯英,你作甚?”
苻离的眸色不似寻常那般毫无波澜、目空一切,而是深沉的,炽热的,夹杂着明显的情动。这是姜颜所陌生的苻离,从前他便是再动情,也总是保持着几分清明冷静,全然不似今夜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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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似乎也变得躁动起来,苻离抬臂,轻轻拉下姜颜那只捂住脖子的手,哑声道:“抱歉,我……”
他说了一个‘我’字,顿了很久都没有下文,只是耳尖蒙上浅红色,眉头拧得更紧,似是在竭力隐忍着。
“你怎么啦?”姜颜担心他身体不适,凑近些问。
下一刻,她被苻离紧紧拥住,两人双双倒在狭窄的小榻上。她的后背贴着苻离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略微僵硬的身躯,朦胧间,姜颜隐约明白了苻离的异样是因何而来。
“苻离,你看着我。”榻上,姜颜艰难地转过身子,望着苻离许久,才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定了定神,她笑着说,“我本就是个不遵礼教的女子,逾矩失礼之事做了许多,你忘啦?”
她眼里映着烛光,也映着苻离的脸庞,笑意坦然,豁达超脱,全然不似方才慌乱。
苻离呼吸一窒,他知道姜颜这番话是何意思,也知道她在信任什么。
苻离想得到她,很想很想,想到心脏都快裂开般难受。理智决堤,他再次垂首捕捉姜颜的唇,由浅尝辄止到逐渐热烈,然而当他的手触到对方的衣裳时,却又猛然顿住了。
姜颜茫然地睁开眼,看着苻离俊美的脸。苻离稍稍撑起双臂,与她保持安全的距离,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怜爱。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哑的嗓音自上方传来,道:“无媒之姻,是为苟合。阿颜,我不愿委屈你。”
姜颜一愣,眼睫微颤。半晌,她的眸子弯起,笑道:“你知道我不在意。小苻大人,我也不愿委屈了你。”
“我在意。”苻离吻了吻她的眼睫,倔强道,“让我抱着你,一会儿就好。”
两人面对面躺在狭小的榻上,胸膛抵着胸脯,心跳连着心跳,近到连呼吸都交缠。
烛台应该快燃到了底,光线晦暗了不少,可姜颜的眼睛仍是明亮的,仿佛蕴着星辰明月。“生辰快乐,伯英。”
“嗯。”苻离说,“今天,我很快乐。”
又过了一会儿,苻离收紧了手臂,低声道:“今日回府,我同父亲禀明了我们的事。”
姜颜漫不经心问:“何事?”
苻离垂首吻着她的耳尖,慎重道:“阿颜,我们成亲罢。”
烛台熄灭,黑暗中,良久的寂静过后,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轻松传来。
“……好。”
一夜安眠。
第二日清晨,姜颜在自己的寝房中醒来。昨夜在苻离怀中睡得太过安稳,连什么时候被他抱回寝房的都不知道,只隐约记得苻离似乎陪她睡了一夜……
不过,此时他已经走了,多半是回了北镇抚司。
还是翰林院轻松,没事忙的时候整天不入宫也无妨。想到此,姜颜惬意地抻了个懒腰,又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正滚得起劲,忽闻吧嗒一声,似乎有什么物件掉到床下去了。
姜颜闻声而动,趴在床沿上一看,原来是她昨晚送给苻离的那本画册。
莫非是他忘了带走?
如此想着,姜颜伸手拾起那画册,仰身躺在床上随意翻了翻,不由怔愣。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多了一张新鲜的图画。画中的女子长发如墨披散,被褥的一角随意搭在肚子上,正四仰八叉地占据了整张床,睡得正香……或许是梦见了什么好事,女子于睡梦中勾着唇瓣,笑得憨儍。
这女子,生的是姜颜的脸,尤其是眉目神态,简直活灵活现。
旁边还有一行熟悉的小字:【弘昌十七年九月二十八夜。】
不用猜也知道,这风格全然不同的墨宝是出自谁手了。
“莫非他一晚没睡,就是在画这个?”姜颜摸着下巴端详着最后一页的自己,哑然笑道,“我睡姿哪有这般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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