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内学习劳累, 普通监生五月份会多放一次农忙假, 但国子学内班儒生皆为官宦子弟,无需务农,只盼着年终的这四十余日假期。
十二月十二辰时,国子学儒生齐聚博士厅, 准备聆听司业假前训诫。姜颜起得稍微晚些, 收拾齐整赶到博士厅外的庭院中时,便见一群儒生凑在厅门前的石阶旁嘻嘻哈哈地指点着什么,时不时传来一句“谁堆的”“好丑”,不知道谁又说了句什么,凑在一块儿的儒生们哄堂大笑。
姜颜心下好奇, 拉着走来的阮玉道:“阿玉, 他们在笑什么呢?”
“阿颜,你快去看, 有人在石阶旁堆了个雪人儿!”说着, 阮玉牵着姜颜来到石阶旁, 指着一侧道, “你看, 可有意思啦!”
姜颜顺着阮玉的指引看去, 果然,石阶旁的角落里立着一个两尺来高的雪人。
这雪人头小身子大,拇指大的黑珠子点成眼睛, 红珠子缀成的嘴巴压成一条线, 本是颇为严肃的神情, 可偏偏在腮上染着两坨老大的朱砂红,严肃中又透出几分诡异的喜感。姜颜猜测,堆这个雪人的人一定是个生手,不知道雪球要滚蓬松才会显得憨态可掬,他用蛮力将上下两个雪球压得很实,雪球硬如铁,又坑坑洼洼的,看上去……
的确很丑。
昨天扫了一下午的雪,此时道旁干干净净,唯有这个奇形怪状的雪人兀立在阶前,丑也就罢了,偏生还叫人难以忽视。
晨光初现,照在那雪人的黑眼珠上,熠熠生辉。姜颜觉出不对劲,用手扣下一只眼珠对着阳光一照,顿时无言。
“这眼珠子……不会是黑珍珠嵌的罢?”人群中,有识货的人惊呼道。
说着,有人七手八脚地将雪人的嘴巴抠下来一瞧,又是数声惊呼:“谁吃饱了没事做堆个雪人在这不说,还用黑珍珠做目,以红玛瑙做嘴!”
不仅如此,雪人脖子上围着的乃是上等的杭州细绢,如此貌丑又富贵的雪人儿,当真是应天府内独一无二。
“哎哎,人家忙活了一晚上才堆成这么一个雪人,你们别碰坏了!珠子还回去,是你们能抠的吗!”魏惊鸿挤进人群,从看热闹的儒生手中夺回红玛瑙珠子,歪七扭八地按回雪人嘴上,原本严肃的雪人变成了嘴角上扬的丑角儿。
见魏惊鸿如此宝贝,看热闹的人群只当是他堆的,笑闹了他几句便散去了。姜颜将手中的黑珍珠嵌回雪人眼眶,回想起昨日魏惊鸿没堆完就被苻离一铲子铲去的雪人,便问道:“这奇形怪状的雪人,可是魏公子的杰作?”
谁知魏惊鸿茫然了一瞬,哈哈笑着否决道:“我堆的雪人才不会如此丑陋!”说罢,他神秘兮兮地朝姜颜挤挤眼睛,“不过,昨夜吹灯之后某人溜出门了一趟,也不知作甚去了,回来时手都冻得通红通红,还不让我询问。”
魏惊鸿嘴里的‘某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姜颜心下明了,眼眸一转,笼着袖子进了门,在苻离身侧坐下。
倨傲少言的苻大公子在整理书案,听到她的脚步声靠近,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整理,将书籍归类叠放。
姜颜瞥了一眼他修长的指节,果然,手背一侧有些轻微的红紫,像是受冻后留下的痕迹……未等姜颜看仔细,苻离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跪坐的膝盖上,用垂下的袖口盖住手上的红痕。
钟声响,儒生就座,等待司业训诫。这种场面一向是严肃的,姜颜只好暂且收回了视线。
好不容易熬到冗长的训诫完毕,儒生们齐齐躬身送别夫子,一年的苦读就此告一段落。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还家,姜颜却手握书卷刻意留到了最后,苻离提笔练字,闷声不吭地陪着她。
很快,厅内空荡无人,唯有缄默的两人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静坐。
“苻大公子,你伤势未愈,还是不要悬腕练字的好。”不知静默了多久,姜颜从书卷后抬起一双灵动含笑的眼睛,慢悠悠打破沉默,“屋门口的雪人我瞧见了,虽说以珠玉为饰,模样也有些奇怪,但仔细瞧来还是有些趣味的。”
闻言,苻离缓缓搁了笔,观其神色很是受用。
姜颜又道:“那雪人,可是你亲手堆的?”
苻离默认。
“为我堆的?”
“不是。”
意料之中,苻离否认得干脆。
姜颜笑了,放下书卷悠悠道:“有个人曾告诉我,你说的话十句里有一半要反过来理解,譬如你此时说‘不是’,其实是‘是’,对否?”
苻离避而不答,只冷声道:“又是魏惊鸿那厮?”
“那我便当你是了。”姜颜眉眼弯弯,也学他避重就轻,用书卷敲着下巴说,“多谢你的雪人儿,我很喜欢。”
苻离本满心都是被魏惊鸿‘出卖’的羞恼,甚至已在心中将魏惊鸿这样那样地揍了一顿,但一听到姜颜那句毫无掩饰的‘我很喜欢’,也不知怎的,他心中被戳破秘密的恼怒一下子烟消云散,翻涌的内心瞬间平静下来。
“你看,说句真心话也没那么难嘛。”姜颜的视线越过苻离的肩,望向竹帘半卷的窗外,忽然喟叹般道,“我来是正是桃红柳绿,不知不觉已到了寒梅吐蕾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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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离扭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窗口横斜一段白梅的枝丫,枝上点缀着十数个花苞,与白雪一色。苻离下意识接口道:“梅的花期还需十来日。我府院中有一株几十年的绿萼,花开甚美,你若愿意……”
话说到一半,他恍然想起已经要放假归家了,即便姜颜愿意随他去看,也等不到花开的时候。
姜颜知道他未说完的半句是什么,眸色微动,笑着说,“过了今日,下次再见就得是明年开春,可惜,我见不到应天府的寒梅开花了。”未等苻离开口,她收回视线道,“其实,有几句憋在我心中许久,一直想问你。”
苻离侧首看她,道:“你想问什么。”
姜颜合拢书卷,直视苻离清冷的眸子问道:“长辈为你我订下的那桩婚约,你待如何处置?”
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
苻离垂下眼沉吟很久,袖中的五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才云淡风轻道:“我尊重你的意思。”
他装作不在意地开口,实则用眼神打量姜颜的反应。
姜颜漫不经心道:“退婚?”
话音刚落,收获苻离带着怒意的眼刀一枚。
“你瞪我作甚?”姜颜也挑着眉毛回瞪他,“玉可是你亲手丢的,信物都没了,用什么娶我?”
苻离又变了脸色,显出几分勉强的样子,冷嗤道:“不过是祖父之命,让你捡了便宜。”
“这便宜,我可以不捡。”
“此话何意?”
面对苻离的质问,姜颜深思熟虑一番,才提议道:“婚姻并非儿戏,若你我都觉得有缘无分,又何必强求。或许做宿敌做同窗都比做夫妻好,过几日回了兖州我便央求爹爹出面,解了两家婚约,以免误了彼此前程。”
“你休想!”苻离眸色一寒,声音不自觉沉了几分,明显不悦。
见他如此反应,姜颜反而笑了,雪霁后的阳光落在她的眼里,成了一片通透的琥珀色。她问:“不是有缘无分,又不想解约,那你喜欢我?”
那一瞬,空气凝固,时光静止,苻离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住,捏住命脉,呼吸不得。
“姜颜,你……”只说了几个字,他便猛然止住了话头,微微侧首不再看她,唯有耳尖上一抹轻红如梅花映雪。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深吸一口气望向姜颜,淡色的薄唇张了张,一句话滚到了嘴边,开口却变成了一句,“你胡说!”
姜颜也觉得自己在胡诌。
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到底太过年少,冲动,悸动,却又患得患失。何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无数理不清的难题,此时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未免太早了些,连她自个儿都没做好准备,若是苻离承认喜欢,想必无措的反而该是她了。
思及此,姜颜忽然问道:“苻离,你可有想过我们有朝一日真成了亲,会是什么样?”
苻离一怔,猛地抬眼看她。
四周静谧,湿冷的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纸墨香,两人静静相对,恍若隔世。姜颜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苻离的答案,心中总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如蛛丝缠缚的闷意,许久,她轻叹一声起身。
还未走开,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她讶然回身,只见苻离仍笔直跪坐,攥得她的手生疼,轻声说:“我想过。”
这三个字说得轻而急,可落在姜颜的耳中却如惊雷炸响,心中缠缚的蛛网崩解,心脏突突乱了节拍。
“你呢?”苻离微微抬起下巴,问她。
腕上的温度发烫,姜颜弯了弯眼睛,又很快压下嘴角,说了句心里的大实话:“我也想过。想来应是清汤寡水,家规条律,鸡飞狗跳。”
苻离松了手,刚转晴的面色又阴了下来。
“也那么糟糕。”他冷哼道。语气说不出是辩解还是恼怒。
“苻大公子若是暂时不想退婚,我可以再等上一阵。”姜颜逆着窗外的残雪冬阳,发丝随着漏进来的风微微飘动,扬着下巴问苻离,“不过在那之前,你可有什么东西要还给我?”
苻离还沉浸在 ‘鸡飞狗跳’的画面中,一时没明白姜颜所指的是何物。
一愣神间,姜颜已经干咳一声转过身去,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道:“看来你还未准备好,我也未准备好,那此事……便以后再议。”她转身朝厅外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苻离道:“以煮热的花椒水泡手,可解冻伤。”
说完,她轻轻一笑,下阶时还不忘戳戳雪人的脸颊,像个没有烦恼的小孩似的。
苻离望着她的背影离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指节分明的手掌,良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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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离想象中的婚后生活:姜颜,给我铺纸研墨!
姜颜:好哒,夫君~
苻离傲娇:笨死了,研墨都不会!来,我教你!
苻离:姜颜,给我宽衣!
姜颜:好哒,夫君辛苦啦~
苻离傲娇:手法太慢,还是我来罢!(说着,顺便把姜颜也扒了。)
我想等雪化,去捡珠子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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