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刚说完, 楼下上来阿青跟刑部的人。
“许大人, 案犯已经送往刑部, 太尉大人问您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现在吧, 你们且分人去查查被杀小贩, 把案子起了, 若是那人抵赖逃犯身份的话, 也可用这个案子拿他。”许青珂朝阿青等人吩咐着,左手拿了第二只毛笔,左右双手开弓, 两支笔在纸上龙蛇游走,十个呼吸,放下笔。
端起茶杯, 朝天然上人说, “久闻前辈手中有举世闻名的水烟墨纸,却没想到如此大方, 是以, 等下晚辈赢了的话, 就送我三打水烟墨纸如何。”
天然上人沉默了下, 走过去, 将一杯茶直接往许青珂的画纸上泼过去。
什么!众人惊愕。
哗啦!茶水落在纸上, 纸入水,水色渲染,俯渺视角的苍鹰山河图便是那样出现了。
但是....
“怎么回事!都是苍鹰山河....”
“云上公子也是...”
“许大人怎么...明明她从未见过云上公子作画啊, 而且画板也是对面对面的, 根本就不可能看见啊。”
那就是云上公子跟许青珂说过?可刚刚两人明明是敌对的。
众人云里雾里。
云上公子却看着许青珂的画脸色变了又变。
山河图,同样的上河图。
但更加气势磅礴,笔法更加大气霸道,而且是水色渲染加双手作画。
她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作画细节的!
云上公子下意识去找许青珂,但后者已经不再了。
想是刚刚说完话就已经走了。
也是,她本就不喜这些吟风颂月的事情,既觉得没有意义,也觉得没有时间,自是要走的。
之所以跟这云上公子一斗,也不过是为了......
天然上人目送许青珂离去,沉默了良久,但有一轻柔雅致的声音传来。
“三十年前,画作巨匠坐山客曾于苍山之顶以飞鹰俯冲之态跳下悬崖结束此生,但留下画坛巨作《骜》,且题下:北风南吹 ,乍起一池秋江寒引水。”
是秦笙,她站在窗下,眉目风雅隽永,回身看向众人,“那一日是十月初九,今日也恰是十月初九。”
所以天然上人出的题不单是画画,还是缅怀坐山客大师,是以,苍山飞鹰便是最好的画意。
云上公子显然勘破了,料想如此精准捕捉画意,他绝对是能赢许青珂的。
方子衡细想刚刚云上的自信,似乎不单单是自信,还有野心,他想在聪明一途上压过许青珂——毕竟他已经猜出画意了。
然而呢,许青珂显然也是知道的。
而且不止是画意......
“那他是怎么抄袭我的画的!她肯定是抄袭了!”云上公子脸上有怒意,甚至败坏了自己一直端着的儒雅风范,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
方子婧眼里有光,脸上也有快意。
秦笙留意到了,她眸色婉转,忽然略懂了一些,只是对云上公子的失态不置可否。
她既信了许青珂,自然不会意外这个人的本性不堪,倒是景修目光一闪,暗道这许青珂还真是能耐,只用一幅画就让这个从小到大都虚伪着的伪君子泄了底。
“我曾听说过这世上最强的画师可观草丛风动而知其中藏匿虎豹之姿态,观察可入微,下笔如有神。云公子你虽是正对许大人作画,他也看不到你画上的笔墨,可你的手上动作可是瞒不过她的眼,下笔多少,沾墨多少,全在她心中了然,她便是凭着这个完全知晓你的画作如何,再同画之,只是......”
云泥之别!
这四个字天然上人没有明说,可众人心中明悟,一时感觉复杂。
“只想于聪明上分上下,却不知许大人只想专心比技艺,但云上你也不必恼,许大人刚刚走得快,便是给你留情面了。”景修不阴不阳刺了云上好锋利一刀,云上脸色青红交加,愤而离去。
众人唏嘘,尤是在场贵女们一时恍惚——怎感觉高高在上的云上公子一下子跌落神坛了,再无以前那样超凡绝俗的雅致。
不过景修那话还真是够分明的。
云上想从许青珂最有名的聪明上胜过她,却不知人家并不屑于他比较聪明,只用云上最擅长的画技入手。
相似的画,却是完全碾压的技。
许念悠默默看着那幅画,想着刚刚见到的那个人,都说这世间有得天独厚尽得圆满之人,她还觉得是笑话,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一个。
“念胥,你觉得.....”她想问,却见自家府中身份最为贵重的世子爷此时陷入沉思。
她默了默,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看了不远处的秦笙一眼。
在她看来,秦笙出了宫门,日后也不知要入谁的门,但想来已经抢先一步的云家是没机会了。
秦笙靠着窗,眉目清寡,却对上景修的眼。
她想,自己这是刚出了云家的坑,又入景家的彀中。
这邯炀的人心思可真多。
青珂应该是察觉到了,才给自己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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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确实没想到自己恰逢其会,不仅抓到了一个案犯,还看到了云家的不安生。
自然,也有景家的。
秦笙的处境不妙,也不知那秦爵爷还会有什么法子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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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中,刑部到了,许青珂一进门就看到了太尉大人。
“许大人不是刚去那边?怎这么快就回来了。”傅太何看到许青珂的时候笑脸相迎,可许青珂知道这人想必是用了不短时间来准备好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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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怕她又带来什么麻烦吧。
“已经看过了就回来了,本来要你这里看看是否抓到了昨夜逃走的案犯。”
“奥!”傅太何恍然大悟,又有些可惜,“那些案犯可是狡猾得很,端是都躲藏起来了,让我们刑部的人好生一番辛苦找寻,可幸好有许大人,才过一条街就找到了一个逃犯,若是都走几条街,那恐怕.....”
傅太何是嘴上流油的人,连去牢房的路上都分外话多,能把许青珂夸出花儿来。
不过刑部的牢狱倒是空得很,好像犯案的人不多似的。
“看来咱们邯炀的治安不错,太尉大人管理有方。”许青珂淡淡一笑,傅太何却回答,“倒不是,而是我能耐不行,很多案子都破不掉,自然也就抓不到,就得有许大人这样的人来帮忙。”
身后跟着的阿青都想用剑在这人脑门上戳一个窟窿了。
敢情贪官之外还有一种庸官,这人还庸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许青珂瞧了瞧傅太何,“太尉大人过誉,下官可不敢当。”
说着中,忽听到前头审讯房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接着是怒骂声跟鞭笞声。
本来在牢狱里面这种声儿也不奇怪,可那怒骂的实在不像样,什么贱东西,什么兔玩意儿....
傅太何皱眉,正要给手下人使眼色,阿青就已经先一步把门推开了。
于是许青珂就看到了腥气铁味浓重的屋子里吊挂着的犯人,瘦骨嶙峋的少年人衣不遮体,发丝紊乱,肤质雪白细腻,但此时多有污浊,而且还有新旧纵横的鞭伤,那双眼含着泪,又有一种绝望求死的狠。
阿青留意到那少年底下并没有穿裤子,赤着两条腿,他脸色大变,正要关上门。
纤细白皙的手指按在门板上,阿青也只能顺着退开,但先拔了剑。
拔剑声铿锵。
屋里挥鞭子、嗑瓜子又喝小酒的人被吓到了,齐齐起身,正要怒骂,却看到了门口的人里面赫然有沉着脸的傅太何。
许青珂目光跟那个少年对视了半响,再游走,落在那几个刑部差役的身上,有人裤子还没穿好。
她收回手,淡淡道:“关门。”
阿青关上门,关门声铿锵。
她转头看向表情有些尴尬的傅太何,“太尉大人让下官大开眼界。”
傅太何哪知道牢狱里面还有这茬,想到刚刚那屋子里不堪入目的一幕,脸颊上的肌肉都僵了。
“许大人,这还真是......”
许青珂笑了下,转身走了。
傅太何沉下来脸,朝旁边的下属冷冷瞪去,后者忙说:“大人放心,这几个狗东西下官马上处理了。”
嗓门不小,似乎不止是说给傅太何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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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那个逃犯其实很简单,本身他看到许青珂跟阿青就是又恨又怕的,只是这恨在听到许青珂轻飘飘说的话之后直接烟消云散了。
“左右也是逃犯之身,再加上刚杀了人,死罪难免,还不如死鸭子嘴硬求死算了,可必死的人也有许多种不同的死法,在死之前,他们还有许多种不同的活法。”
许青珂走到这个被捆了四肢狼狈倒在地上的杀人逃犯面前,俯视着他。
“腿很疼吧,其实若是在骨折的地方戳上一个口子,再往上面灌一点蜜糖....你可知这牢狱里鼠蚁挺多?”
手段凶残的杀人犯表情变了变,似乎难以置信这个外表天仙似的人会想出这样狠毒的法子,但之前不就是这个人直接让旁边的高手打断他腿的吗?
“你想问什么?”他终究屈服了,毕竟在廷狱里关了那么多年的人棱角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
“昨夜入廷狱劫狱的人带的是什么兵器?”
“弯刀”
多简单的问题,多简单的回答,傅太何还见到许青珂让这个人画下兵器的模样。
然后就没了。
没了?
傅太何:“许大人可还有其他安排?”
许青珂:“有”
——————
出刑部的时候,阿青背着那个已经裹着大长袍的少年人,他趴在肩头,看着前头缓缓走出的清俊之人,隔了这么久重见阳光,他有些恍惚,哪怕再艰难,也伸出手指去触摸阳光,但没办法,他只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跟麻木。
直到她忽然顿足,因为她的路被一条形容恐怖的大金毛獒犬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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