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尔维斯了解越多，越感觉到有种偷窥他人的不道德的兴奋。

    一般来说，人对于其他人的认识，是基于他人的言行。即便是有测谎仪这种基于人的下意识反应来判断对方是否说谎的科技，也无法保证结果是准确无误的。更不要提不是“谎言”的情况了。正所谓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互相理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至少在我的认识里，人不可能完全理解他人。

    那么，我现在的情况算是特例了吗？很遗憾，就算是处在同一个肉体中的意识体，我依旧无法搞清楚阿尔维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更何况，在和灰灵接触之后，阿尔维斯直接忘记了所有和灰灵相关的自己的事情，让我根本没有机会通过“截流”式的中间人攻击，在他和他的记忆部分之间获取到他和灰灵之间的“契约”的信息。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我，只能期望阿尔维斯的记忆能够帮我回想起一些线索，否则更不要谈什么“回家”了——肉体和意识都要！

    话虽如此，我也算是能够几乎全天候以阿尔维斯的视角观察他本人的状态。类比起来有些可怜，那就是阿尔维斯是生物实验室里面被摄像头24小时拍摄的小白鼠。即使我不愿意，我也会在相处之中认识到阿尔维斯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他过去的记忆会有些麻烦——一个人的现在是他过去的总和。单看现在的言行思考，也是不能完全明白阿尔维斯的为人的。

    目前的观察结果是，阿尔维斯是一个平凡的好青年。他有些太没有个性了。就像是办公楼里随便抓的一个上班族，在工作时间的社交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阿尔维斯目前展现的个人形象就是会不久后被忘记的“谁啊”——太普通了些。

    如果算上阿尔维斯过去的冒险经历，那么他肯定不算普通人。他的披风，他的剑，都暗示了他的能力。而他的身手，好到了有些让人诧异。要是也有不幸之人和我一样穿越过来，看到阿尔维斯战斗时的动作，那会惊呼电影动画里的武术高手原来真实存在（那些还是幻想类的作品。嗯，毕竟是有魔法概念的世界，那么阿尔维斯有这种超人般的身手，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算是找了这些理由，但阿尔维斯还是有些太年轻了。我能读取到的记忆里，阿尔维斯、布兰卡和卡恩第一次分别的时间也仅仅过了数年（阿尔维斯这家伙根本没记时间。在这几年里，阿尔维斯就从普通青年，变成了剑术高手（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布兰卡变成了炎之魔法师；卡恩已经加入了德莱骑士团，然后离开了——啊，这个好像是去年的事情。不过也不对，卡恩就花了一年，就在佣兵中打响了名号吗？那也太夸张了些。

    总觉得阿尔维斯和他的童年伙伴们之间有什么秘密。这些人都厉害到有些夸张，而且都是从一个地方长大的。看样子如果日后阿尔维斯要回忆过去，那么可不能忽略。

    嗯，果然现在变成了窥探他人隐私的情况。还是那句话，这种不道德的兴奋感就算是搬出我的被迫性和正当性来做理由狡辩，也是无用的——因为真是正事的话，不会有打破禁忌的快感的。

    有些被查曼的戏剧化转变而过度放松了。还是说我现在只是在逃避真正要紧的问题呢？我不知道。

    之所以能有这么悠闲的思考时间，是因为“讨伐鬼枭蛇四人小队”已经分配好了工作，并且开始了地下隧道的探索过程。在布兰卡一个个指引到洞口后，查曼就负责了洞口一号，卡恩负责洞口二号，阿尔维斯负责洞口三号，而布兰卡当然是负责洞口四号。

    为了避免地下洞穴过于复杂导致迷路，让鬼枭蛇乘乱逃离，我们采取的策略是用布兰卡提供的魔法道具进行联络。当然，查曼是不知情的。他只被安排了留守洞口一号。布兰卡用了个借口，让查曼保管了带有联络魔法道具的“备用粮食”，防止鬼枭蛇从查曼处出现时，被过于激动的他给放跑。

    随后，布兰卡给阿尔维斯和卡恩释放了咒语——她说她把两人和负责的洞口本身进行了链接。这样，只要两人还在洞穴内，洞口就会被魔法屏障给阻隔，不会放跑寄生蛇。这也是为什么布兰卡想要四个人的原因——除了洞口有四个外，这个依靠人的灵魂的法术才会确保万无一失。

    布兰卡施法的过程比想象中要简单很多。轻轻的咒语在耳边响过，魔法屏障就出现了。那根已经被伪装成探路杖的法杖都没用上。本以为布兰卡代表的魔法师势力在这个世界上会是广为人知的存在，没想到是如此秘密主义的态度。似乎也不是中世纪女巫狩猎这种的社会环境，也有巫术师在这个世界活动。看样子魔法被当作秘密一样被守护，还是说仅仅是耀星会的魔法师会这么做吗？我觉得只有等到阿尔维斯某天去问布兰卡，才会知道答案了。

    感觉目前的状况实在是太被动了。我必须要想办法主动出击。

    此刻，阿尔维斯已经进入了洞穴有一段时间了。即使是在黑暗里，阿尔维斯的宝剑依旧在发出微弱的光芒。宝剑格拉帕尔，是阿尔维斯在完成了一位贵族的私人委托后获得的。那位高贵之人是谁暂且未知，但是阿尔维斯获得这个宝剑的情感冲击依旧十分强烈，所以我能感受到一些残留的印象。

    靠着这个完全不明白是什么原理的光线，阿尔维斯能够勉强看清楚洞穴中的道路，所以他也没有使用火把。路上假扮成向导的布兰卡（查曼居然一点都没怀疑布兰卡的身份，只能说明他太相信卡恩了，和我们解释了一下寄生蛇的习性。这种喜阴湿的魔法生物会基于已有的洞穴进行进一步挖掘，然后创造出一个地下迷宫。迷宫中央必然会有一个巨大的中庭，会作为下一代寄生蛇的卵的孵化地点。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在那里。只要找到了中庭，就可以通过攻击卵来吸引鬼枭蛇，然后一网打尽——这是魔法师们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经验。不过想来这是魔法生物，那么可能就是魔法师们自己造出来的吧。谁会比造物主更懂自己所造之物呢？

    倒是第一个遇到的“新手”委托，就是“寄生”生物啊巧合，一定是巧合。

    洞穴三号的开始是很常见的山中的洞穴的样子——上面的石头，左右的石头和下面的石头。但稍微多走几步，就会看到一个形状很不自然的洞。顺着这个洞走下去，就会发现它连通了另一个开口在山顶的空洞的下半部分。沿着这条路向下，就是如同迷宫一般的地下结构了。

    这些地下洞穴并不都是寄生蛇使用它的宿主所创造的，因为鬼枭原本是叱诧天空的巨型野兽，没有生理结构来帮助寄生蛇挖掘。所以，这些洞穴很有可能是远古时代的人类遗迹，或者也有可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布兰卡倾向于后者。

    “北方的维萨帝国已经闭关锁国多年，即使是我们，”布兰卡说明这段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我们，也不太清楚维萨帝国现在的情况。但至少从商人的情报网络来看，维萨帝国没兴趣在这个南方山脉地段搞这种地下工程。他们就算有这个实力，也会在首都附近的皇陵做这种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只鬼枭蛇可真是撞上好运了。这个地下迷宫完全没有什么设计感，随便走几步就是死路或很难跨越的地形，但岔路口多到必须用点探索技巧才能保证自己不迷路。就算是知道有布兰卡的魔法在，但对于我这个完全不了解魔法的异界“意识”而言，也变成了单纯的心理安慰。

    倒是阿尔维斯完全不慌张，一步一步扎实地探索中。他的脚步轻盈，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极为高效的观察法让实际上在他的身体里摸鱼的我的意识，也对整个地下迷宫有了大致的概念。要是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思考，我这算是穿越的运气还不错？阿尔维斯是个货真价实的冒险高手。我不止一次这么感觉了。这是我能有些神经大条的根本原因。

    就在紧张与悠闲交织的奇妙氛围中，布兰卡给予的魔法联络道具发出了响动。阿尔维斯从包里掏出了道具，开始聆听信息。

    “额，布兰卡、阿尔维斯，能听见吗？这里是卡恩。我这里遇到了被封堵的入口。我这里暂时过不去了，我先回到之前的岔路看看有没有其他可能的通路。”卡恩的声音从里面直接来到了阿尔维斯的脑海中。这个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是蓝牙耳机一般，但又有些区别。魔法道具在震动，但明显感觉到是耳朵附近发出了声音。不得不说，这个就是中间串着一根线的石头的“魔法道具”，还真是奇妙。估计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布兰卡的魔法吧，这个魔法道具只是个载体。

    “好的，我收到了。你那边很有可能是主入口。注意看好一些比较小的洞口。”魔法生物专家布兰卡的声音也随后从中传出。

    “我这里还在探索。痕迹很新，很有可能是最近目标经过的路线。”阿尔维斯说出了他的观察。

    “很好，查曼那里我刚刚看过了，没有什么异常。我这里也有一些痕迹，正在继续探索中。我相信各位的实力，但也千万小心行事。”

    “收到。”“好——”

    把魔法道具收起来，阿尔维斯继续持着发着微光的剑继续前进。

    就在那一瞬，我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连阿尔维斯也都突然打了个颤。很多时候可怕的感觉都来的没什么缘由，纯粹是多想了一下。例如在深夜刚刚看完了一部精彩的推理小说后，走去卫生间方便时，突然想起故事里犯人的手法就是趁着被害人上厕所的时候设置了机关。一连串想象附带着因为懒惰而没开灯导致的黑暗，扩大了数倍。无比安静的环境此刻变成了阴谋的栖息地，想象力把所有的角落变成了即将到来的威胁的藏身处。即便明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未知的恐惧就是这么没来由的出现了。

    到现在为止，我和阿尔维斯有关鬼枭和鬼枭蛇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布兰卡和卡恩的说法。这种似乎是我的世界里常说的“魔兽”，似乎是这个世界的自然中常见的奇异动物。估计和很多古书里面记载的神秘生物一致，只不过是真实存在的而已。这就加深了我的不安——这到底是什么生物？鬼、枭和寄生蛇？前两者的合体，而且有着让卡恩疲于应对、佣兵们要花时间和不少人手处理的本体；后者的所谓“魔法生物”的诡异特性，则直接让它的存在变得完全无法预知行动可能。

    安静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当注意到这点时，阿尔维斯也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放慢了呼吸。宝剑的微光，此刻都能听到事实上不存在的“嗡嗡”声，就好像这是个灯泡一样。

    嘀嗒的水声此刻开始变得刺耳。身处地下空间之中，四面八方的黑暗和毫无庇护的空间。不经意间，阿尔维斯来到了布兰卡口中的中庭——寄生蛇的产卵地。

    当注意到这点时，阿尔维斯看到了目标之一——寄生蛇的卵。那些仿佛是巨大的眼睛般的蛇卵，正在看向阿尔维斯。它们的基座，是无数的尸体和骸骨叠成的小山。

    悉悉索索的爬行声渐渐靠近。不用确认了，这就是鬼枭蛇。它被叫做“鬼”的原因也很明了了——巨大无比的黑色体型。

    那巨大的鸟兽之眼，长到看不到尾部的粗长身体，鳞片化的黑色羽毛和硕大的翅膀，都预示着这即将迎来一番苦战。

    “这里是阿尔维斯。我找到中庭了。有蛋，还有鬼枭蛇。”拿着魔法道具，阿尔维斯冷静地向队友和鬼枭蛇，宣告了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