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这道大门才不过十分钟，方静叶就又走了回来。

    只不过这次，她是清醒着走进来的，身上还披着章磊随手抓给她的外套——虽然现在已经是七月份的天气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再次走进主楼会议室坐下，章磊给她端来了一杯半温的开水，坐下，扶了下眼镜：“做得很好。”

    方静叶惊魂稍定，对着他笑笑，捧起半温的开水，抿了一口。

    朱俊杰匆匆走了进来也坐下：“杜队已经把人给关起来了，这会儿正叫了小何他们几个在审。不过看样子，那人是个硬碴货，不会轻易开口。”

    章磊垂下眼睑，想了想，突然回头问方静叶：“你是怎么发现，他不对劲的？”

    “他叫我方小姐。”方静叶说完，章磊立刻一脸了然，朱俊杰则一脸茫然地问：“叫你方小姐，有什么不对？”

    “网约车会显示司机的姓氏，甚至是姓名，但一般来说在接到乘客前，不会显示乘客的全名，甚至连姓都不会显示，尤其是金德地图。”章磊主动开口，替她解释。

    “但也可能他用了中转平台啊？”朱俊杰提出另外一种可能。

    方静叶深吸口气：“有可能，但直觉就是告诉我，这个男人跟我刚刚遇到的案子有关系。而且，他一直刻意跟我套话，问我是不是被男朋友气到了。一般看到一个女生从刑侦大队里走出来，都应该会往这个女生是去报案，或者是被害者的思路上想吧？”

    “男朋友啊……”朱俊杰拉长声音，一边重复一边看了眼章磊。

    章磊没理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方静叶：“这个男人，你见过？”

    “没有。”方静叶摇头。

    “但他说，他见过你。”杜慕华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三个人一起回头，看着他沉着一张脸，拿着一个透明证物袋走了进来，里面还装着一张皱巴巴的a4纸。

    “什么意思？”方静叶莫名其妙。

    杜慕华走到她面前，把证物袋交给她。

    方静叶接过——那是一张彩印放大的照片。而上面的女人，让她有种照镜子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没错，画像里的女人，跟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杜慕华双手收回裤袋里，一边打量着她看证物的神色，一边慢慢地说：“那个男的交代了，他说他是奉命来封你的口的。真没想到啊，国际上大名鼎鼎的杀手朱雀，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然后又走了。”

    “朱雀？谁啊？”方静叶露出一脸迷茫又不安的神色。

    章磊盯着她看了半晌，转头看向杜慕华：“不用试了，她不是。”

    杜慕华撇他一眼：“我现在觉得，你真得避嫌了。”

    章磊站起身，拿起那只证物袋：“你是不是忘了我昨天才跟你说的事？这张画像上的女人，没有三棱髻。”他指着画像里的人。

    “美人尖而已，可以剃掉。”杜慕华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接受他的证词。

    章磊皱眉：“剃掉也会留有痕迹，何况就算剃掉了美人尖，鼻额折角可是不能说变就变的——画像里的女人有非常挺直的鼻额折角，从发育走势来看，明显是先天自然形成。而方静叶是没有鼻额折角的。你看她这样，像是为了避开你的搜查，提前去给自己整个容？”

    杜慕华沉默。

    章磊看看方静叶，慢条斯理地道：“但你应该知道她是谁。

    除了鼻额折角这一点之外，这个女人的眉眼角度，唇形唇角，颧骨下颌，跟你本人的偏差都只在1到2毫米之间。

    这种精度的面部整形，单靠照片是做不到的。除非，她拿到了你的面部五官和轮廓的各项精准数据，甚至很可能，她就是直接拿你的脸做了个倒模。”

    杜慕华和朱俊杰，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章磊。

    方静叶也脸色难看地看着他。

    章磊毫不介意，扶了扶镜框：“事实上，我个人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因为她跟你五官轮廓之间的数据偏差，都非常均匀地分布在1到2毫米左右。这个数据，刚好是目前已知最好的藻酸倒模成品，能够达到的最薄厚度。”

    杜慕华看看方静叶几乎一片黑沉的脸色，意外地挑了挑眉：“看来，对方的身份不难锁定了。”

    章磊不说话。

    朱俊杰看着方静叶。

    方静叶低着头。

    章磊突然开口：“你的妈妈和妹妹，确实想杀你的爸爸和妹夫，对吧？”

    方静叶不说话。

    章磊继续：“你不但知道这件事情，而且也知道，她们一旦动手，就一定会把你也拉去做帮凶，对吧？”

    方静叶依然不开口。

    章磊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你还知道，她们早就打算好了，要让你替她们背罪，甚至还偷偷做了假证据，准备嫁祸给你，对吧？”

    方静叶撇过头，不看他。

    章磊的目光慢慢变得冰冷：“而你打算接受她们强加给你的命运，是吧？”

    方静叶不说话。

    杜慕华皱眉，抱起手臂：“方小姐，你这是知法犯法你知道吗？那可是你的爸爸和你的……”

    “他们不是。”方静叶突然出声，声音酸涩得像刚刚吞下了一千颗柠檬：“他们根本不是。”

    她抬头，看着杜慕华：“杜队长，我方静叶从八岁上就开始是个孤儿了。我的爸爸，妈妈，妹妹早就死在一场大火里。唯一的弟弟也在那场火灾里失踪了。现在这几个自称是我家人的，都不是我的亲人。”

    一语如石破天惊般，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安静。

    杜慕华和朱俊杰同时惊呼不可能，章磊也吃惊地睁大眼看着她。

    最大的秘密说出口，方静叶反而稳定了下来：“没错。28年了，他们一直以为我当年年纪小，已经不记得这些事了。但事实上，我记得很清楚。

    那晚，我的爸爸，妈妈，妹妹，全部被突然闯进我家里的两个陌生人给杀了，并且他们还在我家放了火，焚尸灭迹。

    当时只有我和我的小弟弟方静杰，因为玩得太累在房间里睡着了，所以没有立刻被他们杀掉。

    而当我们被浓烟呛醒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我跟小弟了。我拖着小弟闯出火场，路上看到了……看到了爸爸妈妈和妹妹的遗体……我看得很清楚，所以当时又惊又怕，哭着去喊他们的时候，被一根木棒掉下来砸中了后脑……

    再醒来之后，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就守在我的身边。但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们是假的。他们不是我的家人。

    我的家人，被换了。”

    方静叶颤抖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而我的小弟弟……我确认我昏迷之前，把他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后来，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