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所事件发生后的几天，整体来说是平静的。
几方势力似乎都停止了行动，悄悄隐藏起来。
巫师庇护所组织成员们开始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将那些心灵不是特别扭曲得像个疯子、没有修行黑巫术、同样渴望正常生活的巫师招募进来。
林安是真的没有去管这些事。
他几乎每天都在公司里忙碌到很晚。
对于他而言，灵性绘制正式进入新的阶段——他开始尝试着解构这些灵性，而不是照猫画虎。
尝试将这些拆分出更小的细节，然后从各个细节入手，去探索整体的部分。
于是，公司新游戏开发特别项目小组迎来了最繁重的工作量。
组长，噢，虽然林安现在已经升职成游戏制作人，但特别项目小组依然喜欢管林安称之为组长。
也许是因为林安绘制的那些需要他们去优化的底图是如此的神奇。
这是一种对大神的崇拜。
但这段时间，这位大神有点不可爱了。
以前隔着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出稿的组长，如今每天几乎都有好几份底稿分发下来。
这显然已经不是特别项目小组可以完成的项目工作量了。
倒逼着他们去跟项目正式确立的美工部融合，驱使着更多技术人员参与进来。
这天中午，小老板过来询问是否要一起去鹿角的总部，林安拒绝了。
“你别太累。”小老板离开前吩咐着，“你手下的那些人都快跟不上你的进度了。游戏开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哪里有可能一蹴而就的。”
游戏开发每天都是花钱如流水，小老板倒是自认为稳当，反而是觉得林安看起来似乎有些急了。
“真不去？”小老板最终还是又过来问了一下。
林安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脱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嗯。”
“好吧~”
小老板还真有点不习惯。
毕竟鹿角真正的总部其实是在炼狱世界维度，他根本进不去，需要有人拉进去。
他并不喜欢因为这件事去麻烦其他人，每次这些叔叔伯伯看到这个情况，都会或嘲讽或教育地讲上两句。
很烦的。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波澜，林安再度将注意力放到电脑屏幕上。
此刻他的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一个人物建模的动态影像——身披墨绿色巫师袍的女巫拄着两米树棍魔杖行走和奔跑。
女巫的形象是游戏行业里标准的西式丰腴审美，身材呈现出一个极其夸张的s型。为了很好地展现她巫师袍内部穿着的标准的情趣式衣物，巫师袍看起来也有些衣衫褴褛的样子。
行走奔跑间，硕果累累会带着薄薄的巫师袍荡漾起来，丰腴的腿部也会将巫师袍绷出一个曼妙的幅度，看起来极尽的诱惑。
这其实没什么，玩家喜闻乐见就行。
游戏的商品属性终究是要高于艺术属性的，有些地方是不能任由策划者胡乱表达。
但林安此刻的眉头却是深深地皱着。
他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
想了想，将女巫奔跑的建模放大再放大，让女巫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胸腹填充满整个27寸显示屏。
仔细地凝视着这片荡漾，调动着灵性辅助大脑快速思索着。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起身来到办公室书桌一旁，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书籍。
《甲胄运动与人体运动关系》，这是曹教授在大学任教的时候出的学校内部教材。
翻开目录，很快就找到‘第9章寺庙神像甲胄的绸带应用与审美’。
“……大规模集团作战，很多时候将军的作用跟寺庙里的神像作用相差不大，坐镇中军，起到一个安定人心的作用。……”
“……甲胄上装配绸带，并不利于作战……”
“它的作用，在于‘礼’，是当时价值观框架下的一种神威的体现……高高在上……文与武之间微妙结合……”
“……所以军士们很难能在平时看到将军穿着甲胄跑动的画面……不徐不疾……”
“所以绸带的设计，在甲胄上针对的是三个场景：坐、行、骑。”
教材里这一部分，插入了一些画面，是曹教授身穿铠甲绑着绸带在这三个场景的照片。
绸带也有区分。
有的是扎着一团花的红绸，有的是一条宽大刺绣的丝带。
说真的，这玩意林安还真只有在寺庙的神像上看过，现实中电视剧里根本不会搞这玩意，那些将军似乎也是提着刀冲在第一个。
但这些不是林安要去斟酌的，他仔细地凝视着曹教授的甲胄上那些绸带随着他动作而荡起的幅度形态。
然后对比地看向电脑屏幕上的硕果荡漾牵引着薄衣衫的幅度形态。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韵律。
韵律不对！
他快步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凝视着这些有些褴褛的衣服，摇了摇头。
眼前的这个建模是标准的商业建模，各方面都算合格，甚至在引擎支撑下的这种荡漾的效果，可以说是优秀。
但它几乎是白瞎了林安制作出来的底稿。
他思考了一下，转身出了办公室来到隔壁的特别项目小组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里经历了从最初只有郑淼一个到熙熙攘攘，到现在又减少到只剩十几个。其他的都被分到美工部充任管理层，承担着美工部和特别项目小组之间的桥梁。
“组长！”见到林安进来，大家纷纷打招呼。
林安对着他们点了点头，来到最里面，郑淼此刻正跟一个同事吩咐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人离开，郑淼便疑惑地看向林安，“偶像，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很少见到林安的表情如此严肃。
“编号n33的建模有点问题。”林安让她调出建模和需求文档，指着画面里的女巫讲述着，“她的巫师袍使用的编号p01底稿，你还记得它体现的是什么吗？”
“当然记得！”郑淼耸了一下肩膀，“我们只做的第一个底稿，一张绿皮的画像。”
“它是一种挣扎和追求自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源自于自我约束，于是更为无力。”
行，很好，还记得。
林安点了点头，“但这个建模将它使用在上面，看起来就几乎白瞎了这种无力感，特别是这个建模用胸顶着衣服摇晃，导致她整体几乎没有体现出任何的无力感。”
“还有这里。”
林安手指移动，来到画面最为白皙的部位，“这个黑色的束缚带，应该是使用b23底稿的红线为基础改的吧？”
他见郑淼点头，又继续讲述着，“红线这副底稿呈现的韵律是一种自我约束，它呈现出生命的一种自我内性的张力，这里也完全没有体现。”
“然后这个。”他点了点白花花的一片，“这皮肤应该是用了p16的那种蛇纹对吧，应该是做得很密还套了一层半透明皮肤，才没有那么明显。这个底稿它是一种自我厌弃却又饱含渴望的一种苍白。”
林安的手指头在女巫建模的胸膛画了个圈，“最内部，是自我厌弃又饱含渴望，外面勒住它的是自我约束和自我内性的张力，二者结合，最终影响了最外面袍子的挣扎的无力感。”
郑淼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来话了。
她呆呆地看着屏幕里的那一个她特别嫌弃的几乎是搞擦边的建模，却不知道林安之前写的需求说明竟然包含着这样的含义。
“这本来不需要我提醒的，毕竟底稿我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是你带领着大家把它做出来的，按理来说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些底稿到底意味着什么，它们配合起来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林安低头看着郑淼有些凝滞的表情，“我希望你知道，我和陆总选你当总监，并不是因为你第一个来到特别项目小组，我们之间最熟悉。”
“而是因为我深知你当年是如何为了坚持对美术的追求而放弃大好前途。”
“我们也知道你那时辞职过后自己干，是如何在美术和商业中妥协，寻找着最恰当的平衡。”
“同样，我依然记得你第一次看到我制作的绿皮画像时候，到底是如何的欣喜若狂。也是那时候，你才叫我偶像的。”
林安凝视着她的双眼，“你来告诉我，眼前的这个成品，你自己真的觉得满意吗？”
郑淼抿了抿嘴，张了张嘴，有些苍白地解释着，“可是现在的游戏就是要这样做，它……”
林安轻轻挑起眉头，“我们不做市面上的游戏，懂吗？当我开始制作这些底稿的时候，就注定了它不可能是市面上的任何一个游戏。”
“当然~”
林安嘿嘿一笑，对着屏幕比划着一个曲线，“这个水滴形状很赞，果冻的质感看起来很诱人，这是需要保持的。”
“但我想，它应该跟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冲突，对吧？”
“哪怕你最终决定要让女巫穿上从头包到脚的巫师袍，一丢丢都不露出来，那只要做出它在衣物里运动状态带动衣服律动的样子，也不会影响它的商业成分的。”
郑淼翻了个白眼，“扯什么商业成分，它就是涩请！”
林安耸了耸肩，“这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全球游戏行业都改变不了。但它的艺术性，却是我们需要去给它做到的。”
这其实也是林安和小老板之间的分工，小老板负责完成游戏的商业性，林安负责完成游戏的艺术性。
小老板对林安的需求，从一开始见过林安绘制的那个蛇尾三头犬开始，就一直是这个。
而林安对郑淼的要求，也是一致的。
“我可以做到的。”郑淼很是诚恳地跟林安保证，“但是，偶像，这种浓烈的情绪做出来后，她的胸不管再怎么大，再怎么乱弹，她的腰臀再怎么动，可能就没有人会注意了。”
林安微微一笑，“这不是很好吗？”
说真的，郑淼很难想象，如果按照林安的要求去做出这个建模，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她，竟然也开始期待起来了。
是啊，林安说得对，她似乎就是对商业性妥协了太多太多，导致她失去了对艺术性的追求，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不仅是眼前这个游戏开发的问题，这是关乎她自身未来的问题。
她很是感激地看着林安。
“要快！”林安喃喃着，目光幽幽地凝视着电脑屏幕里的女巫，他似乎已经找到怎么绘制那些灵性的办法了。
律动？
从静态到动态？
呈现出生命律动出来？
林安不知道，但也许等郑淼这边完成最终成品，不，甚至只要出一个半成品，他有了参考，就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了。
时间啊，他真的需要时间。
老刘和陈馨迷会放弃对他下手？他可不会有这样的幻想。
而曹教授……
他就更不知道了，明明灵性直觉提醒他曹教授对他无害，但他却真切感受到曹教授对他的伤害，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曹教授这个师傅不仅不能成为依靠，反而要成为敌人？
林安甚至不敢去鹿角的总部，就是怕曹教授会不会突然对自己出手！
唉~
老刘、陈馨迷、曹教授……
这三位，哪一个面对都是如此让人绝望啊。
郑淼这边显然是感受到林安的重视，开始调整项目进度，调动最多的资源开始投入到这个女巫形象的重做上。
事实上，倘若这个形象做好了，可能很多建模的思路都要大量的调整。
林安一直忙到下午5点半下班时间，正要收拾东西，小老板突然打来电话。
“安仔！”
小老板的声音有些嘶哑。
“老曹……老曹他快要死了……你……你要不要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什么！”林安陡然感觉一颗心都被揪住一样，难受得要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