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找儿臣,有何事吩咐?”
赵樽缓缓弯腰,把儿子抱了过来。
袂儿愣了一瞬,脸上有些尴尬。
赵樽拿头在他胸口蹭了蹭,他受不住痒痒,笑了起来,“父皇……父皇……”这孩子背负着“儿生母死”的传言,平常寡言少语,今日这般笑,已是难得,“痒,痒,父皇放儿臣下来。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小小孩儿,竟是懂得体统了。
赵樽看着炔儿,又看一眼宝音,把他两个拉到面前。
“炔儿,宝音,你们答应父皇,今后要好好的,互相帮扶,互相照顾。好吗?”
宝音笑吟吟的,心情颇好,“那是自然,长姐为母,宝音记得的。”
炔儿拧拧眉,不明所以,特高冷的点点头,“儿臣是男子汉,自当照顾长姐。”
“好儿子。”赵樽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牵着他的手,像是在托负重任似的,男人似的捏了捏,别头看向了窗外,只见一片繁花似锦。他淡淡笑道,“去罢,等册封典礼完了,就能看见娘了。”
那一日,是皇太子的册封大礼,京师城万人空巷。
宫中,礼乐喧天,锣鼓齐鸣,郑二宝在承天门宣读圣旨,册封皇长子赵炔为皇太子,并举行了隆重的册封大典。这是天家的头等大事,册封之礼,遵循祖制,极尽奢华隆重,大赦天下,万民同庆,大晏及各臣属国,纷纷遣使来贺,百姓也在民间自发组织庆典,贺大晏国运昌隆,风调雨顺。
整个京师,一片繁华热闹。
可他们的喜悦似是照不进冰室,那里一样透凉如水。
梁上有几只燕子,盘旋着,低空飞过。
院子里的植物,舒展着曼妙的身姿。
赵樽坐在花药冰棺前,身侧的瓷瓶里的茯百酒,酒香四溢。冰棺里的女子,数年调养,依旧绝色芳华,似乎比他还要康健。赵樽抿抿唇,低低吟道,“人不在,酒微凉,欲随卿往,奈何孤子留人,罗袖愈宽,新樽把酒,此恨绵绵……如今想来,这首诗,竟像是母妃为我所写……阿七,你以为呢?”
赵樽磁性绵长的声音,极是好听。
混着宫中的礼乐入耳,夏初七听见了,却无力挣扎。
赵樽眸子深深,道,“今天是炔儿的大日子,他做皇太子了。往后,他还会做皇帝。他与宝音都会好好的……阿七,是时候了。”
他闻着茯百酒幽幽的香气,慢慢从怀里掏一本小册子。
“等了五年,终于能看这个东西了。”
瞄一眼冰棺里雪白的女子,他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五年不看?那是我不能看。若看了,如何能枯守这五个没有你的年头?”幽深的眸,闪过一抹悲凉,他抚了抚她的发,淡淡道:“阿七,你走的那年,我刚满三十。可如今,我的头发,快白了。”
翻开小册子,赵樽慢慢看着。
一行又一行,他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那是夏初七在京师待产时写下的,她称之为《孕儿日记》。有苦有乐,有悲有苦,但大多时候,她是欢愉的。他的阿七总是这般乐观向上,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能笑着应对,比起她来,他常感汗颜。他不在的时侯,她可以笑着入宫为他复仇,可如今换到她不在了,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赵十九,我每一天都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身子总是长不起来……你见过怀孕妇人还在瘦的吗?我就是……与怀宝音时不同,我有一种感觉,早晚会离你而去……赵十九,我真怕,怕你兵抵京师时,我却已不在。”
“今天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玫瑰糕,手艺比以前好多了,样子好看,口味也不错,我真想把它带到营中来,让你尝尝……可赵十九,你如今在哪里?打到淮水了吗?”
“赵十九,天凉了,你有没有加衣,有没有吃饱饭?”
“今天起床一看,玫瑰糕坏了,表姐骂了我一顿,说我自找罪受,可是她不懂的……我与你之间的一切,外人又如何能懂?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会坚持下去的。赵十九,你要相信,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也舍不得离开你……”
“今天墙角的花儿开了,都说有事,我却一直打喷嚏,我觉得是你在想我……”
“赵十九,是你在想我吗?反正……我很想你。”
“赵十九,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你,我越害怕见人,尤其是熟人……因为,我怕人家问起你……怕你的名字,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时,我心里会崩溃一样的想念……然后奋不顾身。”
“赵十九,你在想我吗?”
“想,阿七,我很想你。”赵樽的手指,死死抠着小册子,页面上抠出了一道道白痕,他也没有察觉,“阿七,我也害怕见人。害怕他们同情的眼神,你知,我是无需同情的。我有你、有宝音、有炔儿……我是皇帝,怎会需要旁人来同情?”
他拿着小册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说来我也是害怕,从别人嘴里,听见你的名字……”
兴许是疼痛难忍,他下陷的眼窝处,有一滴泪落下。
“阿七,我熬不下去了。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你不回来,我只能来找你。”说罢他的手伸向了桌几上的茯百酒,拿过来,拔开了塞子。
赵十九……他要做什么?
在意识到赵樽的行为时,夏初七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但她动不了、阻止不了、也喊不出,只能任由他仰着脖子,鼓着喉结一口一口地喝下去。一种无端的疼痛感,席卷了她的神经。痛,她很痛,像有锋利的刀子在切割她的神经,意识里,也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臊动、在沸腾,视线渐渐模糊,画面像隔了一层玻璃,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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