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一眯眸,他只是点头,并不与人寒暄。而旁人亦是知晓他的为人,也不觉得尴尬,只自顾自低头窃窃私语。在这等待的时候,内侍一个接一个唱名,太后,皇帝,后宫贤,淑,庄,敬,惠五妃,梓月公主,秦王赵构等人也陆续到达了奉天门。
赵构下了马车,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像是有话要说。可他正待上前,又有一辆双辕的普通马车从千步廊上缓缓驶过来。
瞄一眼那马车,赵构停下脚步,赵樽也未上前。
随着马车里一道不轻不重的咳嗽声起,包括赵绵泽在内的所有人,纷纷向马车行礼。
“孙儿向皇祖母请安!”
“儿臣向母后请安!”
“臣等恭请太皇太后金安!”
一道道恭顺的请安声里,马车里又一声咳嗽过去,太皇太后温和带笑的面孔,方才出现在撩开的车帘里,“皇帝请起,众位卿家平身。老婆子今日来凑个热闹,你们莫要拘礼。”
“谢太皇太后!”
一阵官方正统的虚礼之后,太皇太后并未下车。而因她向来随和谦逊,旁人亦不惧她,纷纷调头各自准备祭祀活动去了。看着众人的忙碌,太皇太后目光温和地看向了赵樽,朝他点了点头。
“老十九!”
赵樽抬头望过去,没有犹豫,径直走向马车。
“母后,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太皇太后慈爱的目光掠过他的脸孔,眸底生出一抹浅淡的疑惑来,“老十九,哀家听闻你的身子骨不太好,还忘记了一些前尘旧事,心里一直惦念着。今日回京,虽说是为观看射柳,实则也是想瞧瞧你。”
这般慈母似的关怀,实在令人动容。
赵樽眼波不变,面色极为恭顺,“劳烦母后挂心了。儿臣属实是忘记了前尘,但并未当成是坏事。不知,则心静;不明,则心宽。”
“不知,则心静,不明,则心宽。”太皇太后重复一遍,轻轻咳嗽着,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笑了开来,那一声叹息里,也满是欣慰。
“老十九啊老十九,前尘忘记了,性子还是没变。豁达通透,不浮于世,这倒是极好,只是——”停顿一下,她突地一叹,“旁的事哀家都不挂心,就是你这姻缘一波三折,实在……唉!”
赵樽面带微笑,似是不以为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幸得有此变故,儿臣方能结识北狄公主,亦是一段缘分,儿臣知足了。”
太皇太后目光一凝。
很快,她别开脸去,在人群里随意一扫,瞄见了身着北狄公主服饰的乌仁潇潇,“那孩子样貌瞧上去还不错,长得怪利落的,只是不晓得品行如何?”略略一顿,她又道,“唉!若非哀家百病缠身,精力不济,定要好好替你选两房妇人过府来侍候,哪里容得你这样散慢?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说开枝散叶,连子嗣都未有一个,独单单一人,让人操心。”
赵樽只是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并不答话,一如既往的高冷孤傲。太皇太后习惯了他这般性子,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训示了几句,无奈的笑了笑,话锋突地一转。
“皇后怎么还没到?”
这样随口问出来的话,最容易让人措手不及。
正常人若是一听与己息息相关的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面上必然有异,可赵樽淡然冷鸷的面孔上,却无半丝波浪,就好像太皇太后嘴里那个“皇后”,与他并无相干。若不是亲眼见他今儿早上才从夏初七的被窝里爬出来,估计连老天爷都会相信他的无辜。
“儿臣不知。”
“呵,皇后原本是要在府中应劫的,可哀家怕她太闷,特地差人传她过来,陪哀家去东苑散散心,也随便再替哀家再把把脉……”太皇太后毫不避讳地在赵樽面前说起与夏初七的“过往”,见他仍然不为所为,嘴角慢慢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来。
“老十九,你若真忘了,委实是好事……”
她这话刚说一半,不远处的祭台边,便传来内侍的一声长唱。
“吉时到!祭天始——”
时下的人,不论做什么事儿,都得先通告一下“老天爷”,尤其是皇室,更是看重这些礼节,但凡有重大典礼,必定设坛祭祀。不过,有了这一道高唱,赵樽直接便向太皇太后请了辞,走向祭祀的队伍。
祭祀的桌案上,三畜,三牲,瓜果,菜肴,皆摆放整齐。赵绵泽站在最前,身着一袭隆重的衮冕,领着排列整齐的文武百官、王侯公卿,徐徐面向祭坛。
礼部司祭的兰子安高声唱念,“维洪泰二十七年,岁次甲戌,五月三十,建章皇帝谨遣礼部右侍郎兰子安致祭于黄帝轩辕氏……”
祭文冗长噜苏,礼仪极是繁琐,但奉天门的每个人都毕恭毕敬,从天子开始,纷纷跪拜叩首,以示对上天的诚意,绝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之相驳的,是太皇太后。整个奉天门,只她一人没有下马车。
此时,前往东苑的车驾已准备妥当。
祭祀完毕,只等皇帝登銮舆,便可出发。
但该到的人都已到齐,车队就要走了,唯独不见“皇后娘娘”。人人皆知,这魏国公府的七小姐虽未与建章帝大婚,但却是钦定皇后,早已册封,按理她是应当现身的。虽有“天劫”一说,但太皇太后特地请了她,她自是不可再避。
如今时辰到了,她这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赵绵泽华贵的冕袖微微一摆,站在銮舆之前,往千步廊的尽头淡淡一瞥,并未说话。可周围的人群,却顿时静谧下来。
帝后之间的事,无人敢议论,但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番定论,在这样的尴尬里,即便什么都不说,面面相觑一眼,也是心照不宣。
静默之中,礼部尚书咳一声,上前跪礼道:“陛下,臣在寅时已派了凤辇去魏国公府。这个……若不然,臣再差人跑一趟,接皇后娘娘过来?”
赵绵泽没有回答他,黑眸一转,望向侍在身边的何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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