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洪泰帝目光很凉。他为君这些年,还从没有哪个女子敢如此公然找他要公道。眸底的阴霾浓浓升起,他不太健康的蜡黄面色,更像是染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冷。
“好,朕就给你公道。来人,把林保绩投入大牢,好好审,仔细审,务必给朕审出一个子丑寅卯来。还有你,夏氏……”停顿一下,他接着道:“即有嫌疑,一并投入大牢,待案件审结,再论处置。”
夏初七轻轻一笑,“陛下这样做,很容易让人生疑……”她并不说完,只是若有所指翘了翘唇,瞥了一眼赵绵泽微蹙的眉头,笑得极是灿烂。
“你懂的。”
这三个字隐晦的字眼儿,往往比说明白更加可怕。洪泰帝脸色一黑,神色更加难看。
“不必激将,你若清白,怕什么审讯?”
一语即出,他不再逗留,狠狠一甩袖。
“崔英达,朕乏了,摆驾回宫。”
投入大牢候审,比杖毙好了许多,至少有回旋的余地,赵绵泽心知此时不且强出头,拳头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堂中的其他人虽都觉这样决断有些牵强,却仍然选择沉默,顺着皇帝的意思,无人出来为她说情。
夏初七不是没有进过大牢。
她进过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不巧的是,那一次也是洪泰帝下的命令。
苍凉的大牢,枯败的油灯,斑驳的木栅,甬道里幽冷的阴风,破碎的呜咽,绝望的呐喊,一场浓烟滚滚的漫天大火,如同一张张照片儿,在她的脑子里一点点聚集,终于汇成了一副天牢的画卷。
上一回是因了赵十九,她忍。
这一回……她怎肯再让他如愿?!
她目光幽冷地瞄向了夏问秋突然得意的面孔,一点一点转开,若有似无的滑向她身边的一个人影。
那人原本一直立在夏问秋身侧,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如今对上她的视线,交汇一瞬,得了暗示,突然就冲了出来,“噗通”一声,重重跪伏在地上,拦出了洪泰帝的去路。
“陛下!奴婢有急事禀报……”
“弄琴!你疯了?”夏问秋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有一些摸不着头脑,但弄琴知晓她太多事,她条件反射的一慌,脸都白了,“你在做甚?还不回来,不要挡住陛下去路,你不要命了?”
弄琴却不理她,仍是固执的跪于地上。
“陛下,奴婢有人命关天的大事禀告。”
洪泰帝看着她,眉梢微微一跳。
“朕乏了,有事明日再说。”
夏初七心里冷笑,果然老头子是等不及了,今日要是她被关入了大牢,估计不等明儿的太阳升起,她与小十九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看见老皇帝不高兴,弄琴脊背凉了凉。
但决定走出这一步,她回头已无路,只能咬牙坚持。
“陛下,明日就来不及了。”
洪泰帝这会子头痛得紧,铁青的脸色极是难看,可不等他再骂人,赵绵泽便目光烁烁地看了弄琴一眼,接过话去,声音异常冷肃。
“有事快说,没听见陛下乏了吗?”
此言一出,洪泰帝瞄了他一眼,目光暗了暗。
任谁都看得出,这祖孙俩的关系有些僵了。
被赵绵泽一盯,洪泰帝反倒不好抬步就走。
“你且说说,何事禀报?!”
弄琴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似是难以开口,又似是有些惧怕夏问秋,反复瞄她好几眼,才咬了咬唇,目光垂下,拔高了声音。
“陛下,太孙妃保胎药里的天花粉是奴婢换成山药的。”
“好你个小贱蹄子!”夏问秋怒不可遏,头皮一阵发麻,“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快回来,不要在那里失心疯。”
赵绵泽沉了声音,“让她说,旁人不许插嘴。”
突然的变化来得太快,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夏初七却是与老孙头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只静静看着弄琴,期待着等一会儿,当真相一一剖开,这些人的表情会怎样。
当然,她没有想到能一口气掰倒一个皇帝。
但一步步的分化瓦解,第一个倒霉蛋夏问秋……只怕是完了。
思考间,只见洪泰帝捋了捋胡须,沉沉道:“你为何要换药?继续说下去!”
弄琴微微垂低了头,细着嗓子道,“陛下,此事说来话长,您先坐下来,奴婢一件一件细说。”
洪泰帝微微眯眼,面上却没了先前的急躁。咳了一声,让崔英达扶着,坐了回去,拿起放凉的银耳羹,似是有了倾听的兴趣。
“说吧,朕听着。”
无数神色不一的目光,聚在了弄琴的身上。
她双手趴在地上,脑袋低垂着,身子有微微的发抖,但吐字还算清楚。
“太孙妃她这一次,其实并未怀孕。当日,她是得知皇太孙找到七小姐的下落,并派了何公公去接她回来,一时心急,这才买通林太医,故意假托有孕,欺骗皇太孙和陛下,换得太孙妃的位分……”
“弄琴,你血口喷人!”
在殿中一阵抽气般的吁气中,夏问秋指着弄琴,激动得无以复加。
弄琴白着脸,深深埋着头。
“奴婢不敢撒谎。”
夏问秋更恼,虚坐在椅子上,面红耳赤,从手指到身子都在激烈颤抖,那两片哆嗦着的嘴皮,无半分血色。
“你快说,何人指使你的?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一个怀孕四个月,并刚刚落胎的妇人,竟被侍婢说她根本就没有怀孕,由不得人不吃惊,也由不得人不怀疑。
殿中众人的目光,在弄琴和夏问秋身上扫来扫去。赵绵泽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眸底火花跳跃,却并未发作,很是镇静。而主位上的洪泰帝,则更为悠然,他端起新上的茶盏,吹了吹水面。
“继续说。”
“是,陛下。”弄琴像是松了一口气,得了皇帝的命令,胆子又大了一些,说话的条理也更加分明。
“册立太孙妃的圣旨下来之后,太孙妃得偿所愿了,仍是终日惶惶,心生不安。为免发生意外,林太医为她配了一剂改变脉象的药。那改变脉象的方子里。有一味药,便是天花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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