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北地的中年夫妻住在谢沛他们隔壁, 两口子在房中少了顾忌, 说话也更直接了。
“孩儿他爹, 俺真是后悔, 当初没听你的, 让大哥装病退役……”妇人叹息道。
“哎, 这也是俺佩服大舅哥的地方。咱北地人谁不痛恨那些杀人喝血的蛮鬼, 可像咱大舅哥这种,明明有家业可继承,却依然投了军的, 实在是一条好汉!”男子开口道。
“可好汉有什么用啊?咱们走前,他的结拜兄弟刚阵亡了,结果这家伙竟是舍了将军的亲卫不干, 非要去前锋给他兄弟报仇……这, 这不是送死去吗?”妇人哽咽道。
“哎……孩儿他娘,你莫太心焦。咱大舅哥好歹是在唐老将军跟前露过脸的, 多少都会有些照应吧……等过两日, 咱们到了渝州城安顿下来。俺就再跑一趟, 不管怎么说, 至少把大嫂和孩子接过来吧……”男子说得也没什么底气。毕竟他媳妇的大嫂若是上阵杀敌的话, 恐怕也不输男子……
北地的夫妻俩,又商议了片刻, 才算勉强安了些心,准备休息。
而隔壁偷听了半天的谢沛和李彦锦却是眼睛一亮, 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主意。
次日一早, 北地一家继续朝渝州城行进,而谢家人也朝着卫川县而去。
只是当天晚上,北地来的夫妻却遇到了一个老乡。
这人中等身材,满脸络腮胡子,一开口就是地道的北地腔。
“大兄弟、大妹子,你们这口音,俺听着是从北边来的吧?”
郭壮一听这口音,顿时笑着说道:“可不咋地,老哥也是北边的吧?”
满脸大胡子的谢沛看着郭壮隐隐把妻儿、老夫挡在了身后,心中越发对这人高看了一眼。
“是啊,俺来这边有半年了。唉……北边日子实在是……”谢沛摇头叹道。
郭壮听了,也是叹气。
谢沛见状,就抱了个拳道:“难得遇到老乡,俺想跟你们打听点北边的事,大兄弟方便不?”
郭壮想着晚上也没事,出门在外,多交点朋友总没坏处。于是就让媳妇带着孩子和老父亲先去休息,自己则跟着这位老乡在路边的小馆子里叫了几个小菜,一壶酒水。
谢沛上辈子在北地呆了七年,与郭壮交谈起来,自是不露马脚。
也因此,喝了两盅酒后,郭壮就确信了,这人确实是刚从北地离开没多久的老乡。
再听说,此人还曾在北地守军干过一段时间,后来是因为重伤退役才离开北地时,郭壮更是觉得他亲切无比。
“柴大哥,不瞒你说,我的大舅哥此时还在北地的先锋军中呢?我媳妇为了他可是日夜焦虑,哎……”郭壮端起酒杯喝了口,道:“这酒不过瘾,又淡又少。”
谢沛听了,道:“是啊,俺可馋老马叔酿的烧刀子了……”
“嘿,那个够劲!”郭壮咧嘴一乐。
两人吃吃喝喝,说得颇是投机。谢沛见差不多了,就皱眉长叹了一口气。
郭壮见状,问道:“柴大哥可是有什么难事?”
谢沛点头道:“原本这事俺也不知该与何人说才好,以前在北地时,俺不敢说,可如今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
郭壮原本还以为这老乡怕是要找自己借钱,可这么一听,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俺当初负伤时,是去蛮族探查敌情的。与俺一起的还有三个兄弟。也是倒霉催的,俺们三个竟是撞上了一队蛮族骑兵。没奈何,只得分头逃跑,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俺运气差点,没跑多远就被蛮人捉了,另外两个兄弟倒是跑掉了。不过俺运道也不算太差,当晚那个蛮人部族正好在举办个什么人的婚礼,俺就趁乱跑了出来,只是也为此受了些伤。”
谢沛说到这里,就看那郭壮原本还带着点醉意的眼神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于是就继续说道:“后来,回到军中,看那两个兄弟无事,俺就没与旁人提起被俘这事。毕竟……不是多好听的事情。”
郭壮听得微微点了下头,这是人之常情,倒也不难理解。
谢沛做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继续道:“可俺后来退役了,却遇到件事,如今越想越是后悔啊……
以前做探马时,也是学过蛮语的。只是抓了俺的那个部族所说的话,俺却听不太懂。当时逃跑前听了几句,也没注意,只一门心思想着逃跑。
后来俺退役了,在城里遇到了俺以前的老队长。也不知怎地,俺就突然想起了那几句蛮语。模模糊糊地给老队长学了一遍,不想竟……竟听出了几句要命的话来……”
谢沛话说到此,把郭壮给急得直催:“是何要紧之事啊?”
谢沛叹道:“说是那些蛮族已经商量了好,要在来年,也就是今年一起做件大事。他们部族之间有人正在谋划,要在七月间,围攻卢龙塞。”
“什么?!”郭壮听得大惊失色,他家大舅子的驻地就在卢龙塞。若真是被蛮族各部围攻,做为先锋军的大哥怕是……
“那,柴大哥,你可把这事上报了吗?”郭壮焦急地问道。
谢沛一脸沉痛地道:“老队长听了也是急着要去回禀,只是为了让俺不受牵连,他就自己去找了杨队正。
俺想着这事交给老队长了,应该也算是没事了。又担心受到追究,就连夜收拾包袱,准备情况不对,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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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万没想到,等了两日后,俺再去老队长家探听消息时,竟被告知,老队长旧疾复发,已然走了……”
郭壮听到这里,顿时就愣住了,他盯着谢沛看了一会,才小声道:“可是死得不对?”
谢沛点头道:“老队长没有成家,他的身后事还是邻里帮着办的。俺去打听过,队长竟是自那天分别后,就再没回过家。直到后来被人在城外发现,已是死了有两日了……”
“嘶……”郭壮倒吸一口凉气,左右看了看,道:“莫非是被蛮人的细作害了?”
谢沛神色悲痛道:“俺那天刚打听完老队长的事情后,就被人盯上了。俺想来想去,只觉得有一个人最为可疑。老队长明明是去找杨队长禀报消息了,为何却被人说是出城闲逛时旧疾复发?若说真有细作,那杨队长怕是跑不了干系。
俺想到这层,担心自己也要被灭口,就连夜带着包袱逃了。
这一逃,就逃到了这里。原本,俺以为这秘密怕是要烂在肚子里,不想今夜竟是遇到了郭兄弟……俺实在愧疚、憋屈啊……”
谢沛说到这里,猛地灌了几口酒,竟是摇摇摆摆地起身离去了……
郭壮看桌子上还留着一块碎银,就知道这是柴大哥给的酒钱。
于是结了账后,就揣着一肚子心思地回了房间。
郭壮与她媳妇商量了半夜,第二天一早再出来找那位“柴大哥”时,才有人说昨晚看到个大胡子男人醉醺醺地出了小镇,朝南边去了。
几天后,郭壮带着家人在渝州城里找到了老亲,他急匆匆地把家托付给老爹和媳妇,就揣着路费再次奔赴北地。
这一趟,他不指望能把大舅哥带离北地,但至少,他要把前几日那位柴大哥所说的重要消息带回北地!
谢沛当夜赶回了自家车队,李彦锦给她做了掩护,并没惊动旁人。
谢沛对郭壮所说的事情,其实并非虚构。
上辈子还真就发生过这件事情,不同的是,那位真正的“柴良平”并没逃过蛮族细作杨队正的追杀。死在了逃亡的半路上。
而杨队正则在今年七月,蛮族人围攻卢龙塞时,害死了唐琦将军的长子,继而逃回了北蛮。
谢沛原本没想着去操心这些家国大事,然而半路遇到了郭壮一家,听闻他还要回北地去找大舅子后,就想顺手传个信吧。
她没有想到,这顺势而为的一件事情,在五个月后,却给蛮族人造成了沉重的打击。而北地的守军也避免了上一世的惨痛牺牲。
谢家人继续朝着卫川县行进,可当他们越接近湖白府,就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还记得一年多前,他们来时,沿路附近的百姓虽然日子艰苦,可到底也还能勉强种田糊口。
然而,返程时再路过这些村落时,却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景象。原本精心耕作的田地里也是杂草丛生、荒芜一片。
谢老板见状,喃喃道:“怕是闹大灾了啊……”
蟹黄和小白蹲在车上,看着废弃的村庄,也不敢下去玩耍了。
一行人又走了几天,竟是遇到了一波流民。
这天傍晚,谢家人原本应是在谷营镇上歇脚的。不想他们刚进了镇子,就见到一伙衣衫褴褛的人堵在了镇子的入口处。
谢家人见状,立刻就放缓了脚步,谨慎地打量起这伙人来。
这一看,他们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这些流民竟是有人领头、听人指挥的。
谢沛他们还在观望,就见那群流民中领头的大汉,走出来几步,冲着他们喊道:“你们是何人,来谷营镇是做什么的?”
谢沛眉头微皱,李彦锦朝她摇摇头,自己走上前去,说道:“我们是过路人,打算在镇上住一宿,明天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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