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到丁家来的, 除了谢家父女三人外, 李长奎和智通等人也一起来了。
丁诚虽然知道, 谢家这次登门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但双方还没撕破脸之前, 也只能把人先迎进来再说。
刚见面时, 他先是被李长奎和智通那魁伟的身材给震了下。接着, 待谢栋介绍完众人后, 李长奎就走上前,抱拳行了个礼。
他行礼时,左手手指快速地做了几个动作。对面的丁诚一见, 脸上的假笑都险些维持不住,嘴巴开合了半天才冒出个怪音——“赶紧上茶!”
带着福坝盐帮混了几十年,丁诚早就对蜀中几大盐帮有了了解。
这其中, 势力最大的罗泉盐帮, 在与同行见面时,就是用李长奎刚才的手势, 表示身份的。
盐帮起家时, 多是从贩卖私盐开始的。当后面做大后, 为了稳妥, 就会想法设法的与官府搭上。
而罗泉盐帮起家的一伙人, 据说都是从某个匪寨中出来的。所以,他们早期为了避开官府追查, 就特意弄了一套暗号手势。
几十年下来,罗泉盐帮如今已经成了脚踏黑白两道的庞然大物。而福坝盐帮只能在罗泉等几大盐帮看不上的边角地带, 捡点饭粒剩渣。
只是, 罗泉盐帮虽然已经与官府合作多年,如今成了半官半私的组织。然而他们最早的那股匪气却没能脱个干净,这套手势暗语就一直沿用至今。
丁诚别看在福坝盐帮里当着把头,说一不二。但实际上,他只认识罗泉盐帮上一个分线的小头目。为了巴结这小头目给福坝盐帮留口饭吃,丁诚就差管人家叫爸爸了。
也是因为认识了这个小头目,所以丁诚才知道了几个罗泉盐帮的手势和暗语。
让丁诚心头猛跳的是,刚才这位大汉的手势,前面几个动作确实是“罗泉”的意思,可后面几个动作,丁诚却完全不认识。
这让他有了个可怕的猜测,因为那罗泉分线的小头目教给他的,都是罗泉中低层人士的手势。也就是说,如果对面之人真的是罗泉盐帮中人,那必然是高层人士无疑。
丁诚虽然也有那么一刻,怀疑李长奎是假冒的,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疑虑。因为,当谢家几人落座后,李长奎身后跟着的一名貌似属下的男子,忽然开口道:“丁把头,你们从前年起就跑了罗泉的六线,可有准备给我们一个说法啊?”
丁诚一听,汗都下来了。
没错,两年前,他终于喂熟了那个罗泉小头目。许出去了三成纯利后,才让他答应,瞒着上面,将罗泉盐帮的六线让给丁诚来跑。
这六线的收益,对罗泉盐帮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小头目费心做了套假账,也就糊弄过去了。
然而,这点利润,却足够养活福坝镇上丁诚的小盐帮了。
而且,若不是几十年前那场内斗,罗泉的六线原本就是福坝占着的。可折损了一半人手后,福坝盐帮只能收缩线路,先保住最主要的一条线路。
如今,重新回到六线上,福坝盐帮跑起来,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丁诚也因此事,在福坝盐帮中,威望更胜。
然而,志得意满的丁把头不曾想到,这才跑了不到三年,罗泉盐帮的人就找上门来……
“咳,误会误会!纯属误会!我们怎么会去占罗泉的线呢?这位……”丁诚点头哈腰地朝李长奎赔笑问道。
李长奎大马金刀地坐着,根本就不鸟他。身后的下属心中憋笑,面上却带着些鄙夷地说道:“按说这事太小,我们武长老根本就懒得费心。但我们跟着谢老板来福坝办事,既然撞上了,那就没法再当睁眼瞎了……”
“失敬失敬!武长老好!武长老听我解释,此事确实是谣传,主要是之前我手下有批新人加入,为了练一练他们,我就厚着脸皮想了个法子。由我们出人出力帮罗泉跑一跑盐,让这些小崽子都熟悉熟悉过程。回头跑盐所得,自然是都要交回罗泉的……呵呵,真是误会,误会!”丁诚额头冒汗,连眼珠都不敢朝李长奎那边转上一转。
“咳……”李长奎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帮着跑盐?”
“帮着跑,帮着跑的!”丁诚赶紧点头。
“那利润都交给罗泉?”李长奎追问道。
丁诚此时哪敢说个不字,连连称是。心中却哗哗淌血地估算着,自己要掏出多少老本,才能把这三年的利润给补上。
“哎……这不太好吧……”李长奎拖腔拖调地说道。
丁诚心里一紧,暗道糟糕,这武长老莫不是今日根本就不打算善了?
谁知,这讨人嫌的武长老,话音一转,却又说道:“若是丁把头真能做到公平无私,那我们罗泉也不是那等不讲道义之人。既然你们辛苦了这么久,总不好叫大家白跑吧……”
丁诚一愣,完全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武长老的那名下属似乎怕丁诚不开窍,就轻声嘟囔道:“咱们做事都要看人,对公正之人,自然也讲个公正。对贪婪之人,那就……”
李长奎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丁诚睁大眼珠,在谢家几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
对方这是在提点他啊!
这武长老显然是跟谢老板交情不错,他可能并不管罗泉六线的事情,但若是自己在谢老板的事情上,做得不地道。那这武长老定然是不会放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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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清楚之后,丁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转头朝谢栋说道:“谢大哥,还没问呐,您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二娘几人一听,这位连“您”字都用上了,看来是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老板面带微笑地答道:“前一阵忙着,一直没顾上这事。如今才有空来找里正说说谢家的事情。”
丁诚心里大石头一落,果然如此!
“当初我走失了,妹子出嫁后,父母又亡故了。谢家的香火看着也是断了,所以宅子被收,家产冲了公,也不算太过。”谢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越说越让丁诚心惊胆颤。
“咳……唉,也是太不凑巧。若是能早些过继个孩儿,当初谢伯也……”丁诚有些结巴起来,他忽然想到,谢家老太婆死前,可是被自家姐姐气得晕厥。若是这事被翻出来,怕是大大不妙。
谢栋仿佛没见到丁诚眼珠乱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如今,我既然回来了。那谢家也就没有绝嗣,之前被收走的宅子和家财,是不是应该归还于我了?”
“应该的,应该的!”丁诚瞟了眼一旁的李长奎等人,一点推托之词都不敢说,满口应承下来。
“谢大哥,都怪我太糊涂。您回来半个月了,我竟没想到这事,该打!也是巧了,当初这宅子收上来后,一直就没卖掉。因为宅子空久了,容易破败,我就寻了户老实人家暂时住着,顺带帮忙照看下家宅。如今大哥回来了,我这就去让那户人家搬走。三天……不,两天之内,就能让您住回去!至于当初谢家的家财,变卖了的,就由公家出钱补贴;没有卖的,也都留在老宅里……”丁诚极为痛快地说了一通。
待他说完,转头去看李长奎,只见这人正缓缓点头,面上的神色也和缓了许多。
丁诚知道,自己这是做对了!
当即他很惭愧地冲几人说道:“因是搬迁这种大事,还是我去走一趟最好。各位还请稍坐,中午就在我家吃顿便饭。我这就去通知那户人家,诸位稍待片刻,稍待!”
李长奎摆摆手,带着丝笑意说道:“丁把头果然处事公正,我们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了。去吧……”
丁诚弯了弯腰,急匆匆就出了堂屋。
谢家老宅里住的要是别人家,丁把头绝不会亲自跑这一趟。
然而,他姐姐那人,他实在太清楚了。那就是个“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的货,换了旁人去说,搞不好就要被挠一脸花印子出门。
但此事容不得他偏袒,于是丁诚交代了妻子好好款待谢家人后,就急匆匆奔周家而去。
可惜,他错估了自己在他姐心中的份量。待说出让周家赶紧搬走的话后,周氏并不买账,仍旧撒泼打滚地闹了起来。
丁诚心头火起,真真后悔起当初为何要吃饱了撑的把这样个泼妇弄回到福坝镇来。
然而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丁把头好话说尽后,干脆出门找来了十几个盐帮青壮。
“都听好,谢家背后有大靠山,得罪了他们,咱们不但以后都跑不了六线,就连这三年的收益怕是都要吐出去!我是没那么多钱赔的,说不得就要从各家各户里出了。所以,咱如今要尽可能把谢家安抚好,谁敢得罪他们,谁就是福坝盐帮的罪人!现在,都动起来,赶紧把周家搬出去……就,就搬到镇东头王家去!先凑合住几天再说!”丁诚一声令下,盐帮青壮顿时就推开哭闹的周家众人,搬箱子的搬箱子,打包裹的打包裹。
丁诚见状,突然想起来,赶紧喊道:“不许动家具!只能搬些被褥细软,其他一概不许搬!”
“丁老二!你这个丧良心的王八蛋!!!就是这么对我啊!想当初,爹妈都走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啊……哎哟我的个老天爷啊!喝我血长大的亲弟弟,如今要把我们一家赶出去要饭啊!!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啊!!!”周丁氏扒着门框,嚎得撕心裂肺。
巷子深处,袁老爷子听到这通哭嚎,忍不住哼笑道:“还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可不就是个白眼狼吗?我还真是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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