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 她望向皇上, 皇上望着她, 竟然都无话可说。
侍寝的记档没有错漏, 太医院不可能所有的太医都污蔑她, 皇上出京, 也是不争的事实。
绣玥忽然想笑出声，若非今日蒙冤的是她自己, 换作要她来断，面对这样的铁证如山，她也绝对会相信眼前所见。
更何况是皇上, 她如何去奢求皇上来相信自己,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般不可置信！
众人都在看向上位的皇帝, 都在等待雷霆震怒和处置, 等了许久, 等到绣玥几乎要窒息，皇上才转而望了她一眼。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他道。
“皇上, 嫔妾是冤枉的, 只要您相信嫔妾，别人信不信嫔妾都没有关系，嫔妾和孩子只要皇上相信。”
“皇上, 您可不能心软，被如嫔骗了去。”諴妃道。
“先禁足永寿宫罢。”皇上从座位上起身, 径直走下去, 朝着殿门口的方向, 将地上散落着的一本脉案一脚踢开。
“皇……”
諴妃还欲在开口，被皇后用眼神止住，她对常齐道：“依着皇上的吩咐，将如嫔拉下去。”
“你们也都回太医院去罢，”皇后对地上跪着不敢起身的太医们道：“有本宫在，你们为大清宗室尽忠职守，本宫会保着你们，安心地回去做事。”
“是，奴才等感激皇后娘娘恩典！”
绣玥被内务府的奴才带离了正殿，皇后对淳嫔道：“你也回去歇着罢。”
淳嫔瞧了瞧殿内还在的諴妃与吉嫔，她轻声恭敬回了句：“是，嫔妾告退。”
待她出了去，吉嫔向二位娘娘笑笑，“这样大的罪过，也是禁足了事。嫔妾人微言轻，皇上只当嫔妾是个解闷的玩意儿罢了，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不打算劝劝么。”
“你没看到么？皇上这回都没有询问皇后和本宫的意见，不容置喙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况且——”諴妃说到这，便不说了。
况且她掺和的太多，那位小祖宗要是知道了，她在这里边推波助澜，岂不是又要来寻她的晦气，堵她的活路。
“皇后娘娘？”皇后许久未出言，諴妃唤了她一句。
“接下来的事，咱们该怎么做，皇后娘娘可有主意？”
“……諴妃，”皇后转过脸，“你信么，如嫔腹中之子，不是皇上的。”
若非圆明园见到那一幕，秀贵人的指证，她是断断不信的。
她也不会答应秀贵人。
——
“小姐，怎么办呀？”
“咱们现在被软禁在这里，又出不去永寿宫的门，只有被动挨打的份，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小姐你到底想出主意了么？”
宝燕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不行，还是得想办法能见到皇上一面。”
“见了皇上的面要说什么？”
绣玥靠坐在罗汉床上，“人家指证咱们有理有据、铁证如山，咱们想要洗刷冤屈，拿不出一点证据，靠空口白牙的叫皇上相信么？”
“何况皇上现在的处置对我而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若非皇上偏袒，她现在和腹中的孩子就已经被溺毙，被当做宫闱秘事被暗中处决。
绣玥可真就想不明白了，那敬事房的记档是真的，太医院的脉案是真的，皇上出行也是真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抬起头，看着宝燕，“我的起居饮食，一向是你照料的，并无旁人插手？”
“自然了小姐，自从你怀了皇上的子嗣，平日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经我亲自看过验过，绝无遗漏。”
“就连柔杏、木槿和小禄子经手之物，我都没有掉以轻心，逐一确认后才敢给小姐用。”
“那到底是哪里的不对！”
绣玥第一次歇斯底里，有想要杀人的冲动，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漏掉了什么！
怀了孩子，警觉真真是不如从前了。
“对了！”
她忽然想到了那一日的梦，“额娘生我的时候，推算日子，有喜那一日，善庆同样不在府中，办差去了扬州。”
“这我是知道的呀”宝燕道；“善庆不就是听信了富察氏的诬告，因为夫人怀着小姐的日子不对，才将夫人逐出了府去，害得夫人和小姐吃了这样多的苦。”
“是这样！”绣玥攥紧了双手，目光涌动，“和额娘怀着我的时候，手法都是如出一辙！”
“小姐，你是怀疑……钮祜禄秀瑶？”
“她难道疯了吗？不知道这样的罪过，是要牵连善府满门抄斩？”
难道就为了恩宠，连善府数十条人命都不顾了？
“她敢做这样的事，自然是得了位高者的承诺，事后可以将善府摘出来。何况这样的宫闱秘事，有损皇家声誉颜面，即便皇上最后下旨处置我，也只会悄悄遮掩过去，说我是突发暴毙而亡。”
“钮祜禄秀瑶一心做着春秋大梦，只想着她飞上枝头，只想着皇上会看她的面子重新宽待善府，她那样自命不凡，哪里还会想到有株连之祸。”
宝燕想了想，“照这样说，这事就跟她脱不了干系。只是那时候太老爷给夫人仔细查过，却也根本查不出任何异常，到最后，也只能猜想出这样的结论，是夫人的身子异于常人，原本就要比寻常的女子多怀上一个月份生产。”
“小姐，你是夫人的女儿……会不会，你也随了夫人身子的这个异样？咱们这就求见皇上，让皇上知晓您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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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
绣玥叫住她，“这样荒谬的话，谁会信？你去了，到时候非但证明不了我的清白，还会连额娘一起受到羞辱，说咱们杨府出来的女子德行有亏，家风不正！”
“你也不想想，人家是更愿意相信我行为不端，还是相信身体异于常人这样的鬼话。”
十有八九，还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细细琢磨到这，绣玥便又开始觉得不舒服，她无力地向宝燕招招手，“扶我去里边罢，先躺一会儿再说。”
余下的，也只能稍作休息再劳神了。
“可惜咱们不能出去，现下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养心殿这边，常永贵和一干人等都被驱赶了出来，皇上把自己一个人拘在里边，谁也不准进去。
“皇上这回呀，是遇到了一个死结。”常永贵在门外默默叹了一句。
“我瞧着皇上倒是好好的呀？您可别吓唬我。”小练子慌道。
常永贵白了他一眼，“小猴崽子，跟你说不明白。”说完，他隔着门板，又瞧瞧房里边。
皇上他，若是单纯地相信如嫔娘娘或者不信，也便罢了，偏偏是这样两难的境地，想要信，面前却是铁证如山，想要不信，却割舍不掉心里那点感情。
若换作旁的嫔妃，暗地里处置了也便是，皇上日理万机，最多不过生一两天气而已，却偏偏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养心殿内，拔步床上的帷幔全部放下来，颙琰独自在内，面对着墙壁，盘坐在床榻最里侧，无声地瞧着手上那两件血衣。
他曾跟皇后说过，他对钮祜禄绣玥的底线在哪里。
“绣玥不会这样对朕的，朕对她这样好，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朕不信。”
他又很矛盾，可她有时好像确实是不太喜欢的样子。那记档和脉案，又是不争的事实。
那个孩子……根本不可能是他的。
皇上摇了摇头，绣玥她是肯为自己牺牲性命的，连命都豁的出去，他没有理由不信她。
他盯着那两件血衣，长长地苦笑了一声，身为大清的皇帝，到这个年纪，还妄图想着在紫禁城中要一份真情，真真是是活该，是老天要给他惩罚。
如此的难以抉择，一念之差，他和绣玥和孩子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上一次他就是受到眼前铁证的挑拨，失去理智亲手灌了绣玥汤药，差一点，他们就没了孩子，这一回一定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朕要冷静。”他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声。
“还是该亲自去问问绣玥。说不定见了她，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她一向是最机灵的。”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甚至期盼着她能够找出些蒙蔽他的法子，能让他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可能，他宁愿一切没有发生，都回到昨天。
颙琰这会儿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打定了主意便翻身欲下床，去找绣玥。
门外响起了一连串的叩门声，“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怎么来了？
“跟皇后说，朕现在有要事，没空见她，让她回去罢，好好保养龙胎。”
“可是皇后娘娘说，事关如嫔，您看重如嫔娘娘，她不得不来。”
“那就让皇后进来。”
“是。”
外面的声音弱了下去。不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
皇后走进房中，瞧着半落下的帷帐，她目光犹疑了一下，仍旧向着拔步床的方向走了几步，来到床前，对坐在床边中央的皇帝屈身。
“皇上。”皇后唤了一声。
若在往日，皇上总是体恤她怀着身孕辛苦，不必行礼。
此刻，皇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彼此心照不宣，为着如嫔，皇上心里还是迁怒于她的。无论如嫔的结局如何，在皇上心里，总是厌恶她一次次扮演的这个身份。
有时候，连皇后自己的心都迷茫了。她到底该不该来这一趟。
先帝对她寄予厚望，皇上亲手扶她上皇后的宝座，她曾发誓一生一世都要为大清尽忠，为皇上看护后宫。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不想争风吃醋，不想皇上痛苦，可每一次，她都败下阵来，无法眼睁睁看着如嫔在皇上身边，无法忍受她一步步走近皇上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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