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绣玥起身, 走到皇上身边去，她看看地上的荣常在，绕过几步，小声劝道, “皇上，宝燕身为奴婢，对主子动手，确实是坏了宫里的规矩。这事儿到最后, 若宝燕无事, 反而荣常在被罚，”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劝了一句, “皇后娘娘说的没错，怕是后宫真的会对皇上寒了心。”

    皇上不悦地瞧着她，又将目光收回去，“你少来劝朕，劝朕也没用。”

    绣玥紧紧皱眉，摇摇头。荣常在是潜邸里就跟着皇上的老人，在常在的位份上一直无宠, 宝燕却是“宠妃”的婢女，这样两个身份尤其令人敏感，一个处置不当, 皇上就会失了后宫的人心。

    不过皇上那脾气上来, 这样说肯定没用。

    “皇上, ”她扯了扯皇上身后的龙袍, “宫里现在有两个孩子要降生，皇上不看嫔妾们的面子，也要给咱们的孩子积福啊。难道她还未生下来，皇上就要令有人因其而变得不幸？”

    此言一出，皇上的面色果然才松动了一分。

    他转过头，默默瞧向绣玥，接着目光下移。

    这个孩子……想要平安地出生、长大成人，确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既然——”皇上的语气顿了顿，残存着几分不满，“既然皇后和如嫔都给你求情，諴妃想必也是跟她们一个意思。”

    “是，”

    諴妃机灵，皇上语气不复方才的坚决，她如何听不出来。“皇上您宅心仁厚，对后宫一向宽容，臣妾自当跟皇上皇后一心。臣妾只知道，皇上说什么都是对的。”

    “皇后看着办罢。”皇上甩下这句话，便转身朝着殿门口的方向走，不再理会殿内的人。

    走出殿门，他侧目瞥了常永贵一眼。

    常永贵忙停住了跟着的脚步。

    皇上的脚步不停，“你在这候着，送如嫔回永寿宫去，再回养心殿。”

    “是。”常永贵回了一声，留在原地。

    大殿上，皇后的脸色仍不大好，她瞧了一眼绣玥，沉下目光，“如嫔，你的人，本宫管不了，你带回去罢。”

    “她伸手推了荣常在，本宫就罚她十个手板子，再罚俸一年，你虽是她的主子，但你身怀龙胎，本宫不再过多追究，这样的处置，你可还有什么有异议？”

    绣玥福身回道：“嫔妾谢皇后娘娘格外开恩。”

    皇后少了敷衍她的精神，“你回罢。”

    “是，嫔妾告退。”

    绣玥走了半炷香的时辰，諴妃才在座位上开口道了一句，“瞧瞧，皇后娘娘还是后宫之主呢，对皇上好言相劝，皇上非但不听反而还迁怒于皇后娘娘，她倒是机灵，当着咱们的面三言两语，做了好人，她这不就是示威呢么。”

    “她在皇上面前说话顶用，咱们哪，都不顶用。”

    皇后默然良久。

    諴妃觉得无趣，将目光转向地上惊魂未定的身影，“荣常在，你这两巴掌挨得值当，今后见着如嫔娘娘，可要绕着道走，皇后娘娘都保不了你呀。”

    黄昏时分，宝燕黑着脸踏进了后寝殿的稍间。

    绣玥喝着保胎的苦药，她一边吹着，一边瞧向宝燕隐在了袖中的手。

    “既挨了打，下回就别这么冲动了。这是皇宫，有规矩拘着，可不像咱们在外面。”

    “这几天你就别干活了，别沾水，好好养着罢。”

    宝燕站在那里好久，一直不出声。

    绣玥瞧她的样子，担心着她，“给我看看，打的重不重？”

    “今个夜里！我就将园子里那几个树统统都给她砍了，看她还能怎么样！”宝燕咬牙切齿出了一声。

    绣玥没想到她心里想的竟是这个，她放下药碗，气道：“你不许去！还有，你的手是不是不打算要了？”

    “不要就不要！”

    宝燕恨恨地出声，“我只是去砍她几棵树而已，又没要她的命，已经算便宜她了！”

    “别胡来，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绣玥埋怨地瞥了她一眼，又重新捧起药碗，小口小口地忍着喝下浓黑的苦汁：“这事儿，原本就是咱们不对在先。没有弄清楚那树是有主的，就这样贸然砍掉了人家辛辛苦苦种了许多年的树。”

    “那又如何？”宝燕不服道：“她是常在，小姐是嫔位，即便没有皇上的允准，就是砍掉她几棵树为己用，又如何？”

    “那不就是强取豪夺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同咱们自小在宫外见到的那些仗着权势地位，强抢民脂民膏，侵占土地、强抢民女的那些达官显贵们有何区别？”

    “一样都是仗势欺人罢了！”

    她这样说，倒把宝燕问得一时语塞。

    见宝燕气焰低了下去，绣玥接下去道：“那些树是荣常在栽下的心爱之物，即便咱们有所需，只要她不同意，也不能仗着皇上的威势去抢，是么？”

    “知道了。”宝燕背过身子嘟囔了一句。

    话还未说完，木槿匆匆忙忙从外面走了进来，瞧神色便不大对。

    “怎么了？”宝燕站得近，她拧眉问了一句。

    “宝燕姑姑……”木槿唤了一声，又去望绣玥，“娘娘，有件事儿，奴婢也不知道您听了开心，还是不开心。”

    “出了什么事？”绣玥道。

    “回娘娘，方才小禄子回来跟奴婢说，就在刚刚，听闻钟粹宫边上的御花园里，就是荣常在栽种的那几棵树……”

    绣玥心下觉得不好，她下意识道：“是树被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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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英明。”木槿低下头。

    还有人想到了她前面？宝燕愣了愣神，幸灾乐祸道：“是谁帮咱们教训了贱人，莫非是皇上？”

    她笑笑，“皇上果然是对小姐好，看了荣常在的树，给小姐出气呢。”

    绣玥剜了她一眼，不语。

    宝燕见她的样子反常，却是不大高兴。

    “怎么了，小姐。”宝燕挥手，示意木槿出去。

    绣玥瞥了她一眼，沉下目光，“荣常在的树被砍了，你说，六宫听闻这个消息，会觉得是谁做的。”

    “谁做的……难不成，会怀疑咱们？”

    绣玥哼了一声：“宫里刚刚出了这样的事，现在荣常在的树就被砍了，矛头定然直指向永寿宫。整个后宫都以我嚣张跋扈胡作非为，荣常在更是恨毒了我。”

    这算哪门子帮她们出气，这分明是见缝插针，挑拨离间之计！

    宝燕恍然大悟，“那要照这么说，就不会是皇上！是谁，谁要害咱们？”

    绣玥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你总算还不笨。”

    “只是这件事，恐怕不只是你想的这样简单。”

    绣玥的手指在炕桌上来回划了划，“这个人藏匿在后宫之中，不动声色地布局，是个心思极为缜密的高手。前番种种事端，现在回想起来，从前几次我几乎都着了那个人的道。”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前番几次，我怎么一件都听不懂……”

    “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绣玥揉了揉额头，“好像总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被我遗漏了。”

    她现在怀着身孕，这个孩子又不安稳，折腾得她人是大不如前了。

    若是以前，她细细将那些细节捋清楚，总可以找得到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算了，现在你去找小禄子，当务之急，就是顺藤摸瓜，先将砍树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看看到底是谁，然后咱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好，我这就去。”

    宝燕想了想，犹豫地在原地又问了一句，“只是，小姐……听你的语气，仿佛并不怀疑是那两位做的？”

    绣玥摇摇头，“储秀宫一向不屑于如此，景仁宫从前倒是使得一手好手腕，只是自从华妃薨逝之后便有意收手，很少再针对咱们了。且过往种种，有几次分明就是有人黄雀在后，假借諴妃之手欲除咱们而后快。”

    一定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从始至终潜伏深处，游走在皇后、諴妃与她针锋相对的缝隙之间，处心积虑地一次次企图将她推进深渊。

    想到这，绣玥的身上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或许，或许她的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对付自己。

    还有什么……再往深了去想，她便觉得有些吃力而又抓不住。

    “小姐，你的脸色不好，还是少费精神罢，殚精竭虑，有损腹中的皇嗣啊。现在什么都没有小姐的身子要紧。”

    “我没事。”

    绣玥指着桌边放着的那见了底的药碗。“去吩咐柔杏，让她再热一碗给我喝罢。”

    “好，我这就去，小姐，你快躺下，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这时候你千万别再劳神了。”

    绣玥白天耗费了太多心神，晚上预备早睡，宫门快要上锁的时候，皇上的圣驾驾临了永寿宫。

    她已经在床上合衣躺下了，见着皇上进来，一手刚支起上身，还未完全起来，便被皇上压了回去。

    他坐到床边，“朕不是说过了么，你现在有身孕，不必再拘着请安行礼。”

    “可是现在不同，”绣玥一手扒拉着皇上腰间系的玉佩，“荣常在的树被砍光了，后宫眼下都盯着嫔妾，嫔妾再不谨言慎行，恐怕就要被唾沫淹死了。”

    “你说砍树的事儿？”

    “说到这个，朕还想来问你，荣常在傍晚的时候跑到养心殿哭闹个不停，朕如何跟她说，她就是听不进去，发了疯一般。朕已经下旨，将她禁足在启祥宫中不许外出，免得搅乱了宫中人心。”

    “荣常在也是可怜人，”绣玥收回手，平躺回去，“她守着皇上与她一齐种下的那几棵树，守了许多年，若换作是嫔妾，见到辛苦呵护了多年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嫔妾想来也会受不得旁人的三言两语，轻易就中了挑拨离间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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