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你就在他的安排下,入了温府?”慕仪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事实上,那声音已经不像是她的了,仿佛一个呆滞的木偶在发问一般。
“实际上,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出过力。确实是他让我入温府为他做事,但怎么进去是我自己想的法子。”余紫觞打量慕仪的神情,眼中仿佛有不忍,“左相当时在为你延请傅母,我与太主有过一些交情,再加上我才名在外,并不需要太多手段就能够办到。而进入温氏之后,我的任务就是专心教育你,根本没有给他传过什么机密消息。
“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没人发觉我与万离桢的关系了?两个基本没打过交道的人,试问谁会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慕仪微提唇角,逼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你既然不给他传机密消息,那么你这个细作,有什么用处呢?”
余紫觞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仿佛她们仍是最亲密的时候:“我的用处,就是教导你啊,我的阿仪。”
“卓恒他已经与许太子达成了盟友关系,所以一定要确保许太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不能威胁到他。而你,还有你身后的温氏,便是那个人最强劲的助力之一。”
“也许你没有察觉,从小到大,我给你看过那么多的书,讲过那么多的话,有多少都有意无意地离间了你与你的未婚夫婿?这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过程,我做得实在太出色,没有人发觉。其实你不知道,你对他的心结有大半是被我一点一点催生出来的。”
慕仪脸色惨白如纸,瞳仁漆黑,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凄凉的绝望。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她低笑出声,仿佛遇上最荒唐的事情。
可是很快,她笑声中断,醒悟过来:“不对,你在骗我!如果是这样,当初在盛阳,你明明知道我与姬骞的计划,又为何会任由郑砚和裴呈中计,以致断去许太子一臂?你明明应该告诉他的!”
余紫觞有一个瞬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立刻,她便笑起来:“对,没错,那时候我是该告诉他的。后来卓恒也像你这么质问过我。”
“告诉我,为什么?”慕仪眼中涌上泪意,声音里带着无法控制的企盼和小心翼翼。
“因为,我不忍心再伤害你了。”余紫觞低声道,“我那时候已经有些对他心冷了,也越来越在意你。我本来应该设计让你和陛下彻底闹翻的,但是我没有。盛阳那次也是。当时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他很生气。
“后来你出嫁了,我想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选择了再次离开。”
还记得那一天,刚当上太子妃不久的慕仪在煜都城外送别余紫觞。两只纤细的手交握,余紫觞看着她,温和道:“我现在离开,你觉得难过。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离开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我想我这一生,根本就不适合待在煜都。我每一次回来,带给你的都是灾难。”余紫觞道,“其实,有件事你误会了你的父亲。你与陛下那夜的暖情香,不是他安排的。”
今夜的震惊太多,慕仪已经学会不去惊讶。
“我想当时你一定是判断那香是我做的,于是认定是你父亲设计的你。实际上,那香确实是我做的,却不是交给的左相,而是他。”
她想起那天,万离桢亲自写信邀她出来,依旧是明月下的采葛亭,这个她今生唯一爱过的男人那么郑重地请求她最后再帮他一次。
她无法拒绝。
“我知道那件事害惨了你,但当时我就跟自己发誓,那是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只看到烛光摇晃。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慕仪慢慢道。
余紫觞看着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许久轻声道:“阿仪,我的好阿仪。傅母陪了你这么多年,虽然我骗了你,但是我也教了你那么多,你满身的才华都是我倾尽心力的结果!所以,你帮傅母一把好不好?就这一次,然后我就把我的命给你,作为对你的补偿,好不好?”
烛光中,余紫觞美丽的脸变得激动,眼睛亮的吓人,神情迫切。慕仪忽然觉得恐惧,这个近乎癫狂的女子不是那个倨傲聪慧、淡定从容的第一才女。
见她不答,余紫觞抓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仿佛要抓入她的皮肉里:“傅母求你了!卓恒死了!他被他们给害死了!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不甘心。就算我恨他怨他不想见他,可他还是我的卓恒,谁也不能夺走他!我要给他报仇,那些害了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一股寒意涌上慕仪的脊梁:“你想做什么?”
“还记得我几天前对你说过的吗?‘很快你就可以永远从那困局中逃脱了。很快,就不用担惊受怕、夜不能寐了。’”她梦呓般地说道,仿佛在跟她打着商量,“你不就是害怕被陛下抓回去吗?那我们让他去死。他死了,你就安全了。”
“不,不可以!”她道,刚想站起来却浑身一软,倒了下去。无力地抬起手,她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发麻,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视线落在那个青花瓷碗上:“这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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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亲手为你做的。”余紫觞笑得温柔,“其实我很会做菜的,卓恒从前也喜欢吃。可是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都不曾给你做过一次。今晚的鱼汤,算是我的赔罪。”
“不要,傅母,阿仪求你……。”她的声音近乎哀恳。
“我本来是真心想带你走的,可是你不愿意,我也就放弃了。后来,他们却告诉我卓恒死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一个办法,可以把我想见的人引出煜都,到我安排的地方。”仿佛谜底终于揭露完一般,余紫觞露出满意的笑容,“现在你知道了吧?是我给陛下送去了匿名信,把他引到这条船上,并跟他说若是轻举妄动,就永远都见不到你。”
顿了顿:“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好好地睡一觉,等醒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慕仪只觉得脑中一片兵荒马乱,然后很快,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她拼了命想要保持清醒,但没有用,最终只能无力地趴在案上。
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余紫觞凑近她,轻轻道:“阿仪,原谅我。”
秦继觉得有点不对劲。
今天是他们上船第六天,然而整整一天余紫觞都没有露面。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兴致勃勃地到甲板上喂鱼,甚至连中午的饭菜都没有去取。
长久以来形成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所以,当他敲了三下门里面还是没有一丝回应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踢开了那扇木门。
室内整整齐齐,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余紫觞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睡着。
他上前,用力地推了推她:“余夫人,余夫人!醒醒!”
余紫觞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神情恍惚。
“你怎么睡在这里?阿仪呢?我没看到她。”
余紫觞黛眉微蹙,似乎一瞬间搞不明白眼前的情况。好一会儿,她才费力道:“阿仪?我记不清了。我们昨晚在一起喝酒,说了好多话,然后……。”猛地惊醒,“她不见了?”
秦继没有说话。
余紫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在四下找来找去。但根本用不着,这房间本就不大,有没有人一目了然。
“她真的不在房间里。”余紫觞茫然道。
秦继几步走到案前,拿起酒壶揭开盖子,仔细闻了闻:“酒里有问题。”
余紫觞回头。
“这酒是谁给你们的?”秦继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但事实上,从闻到那熟悉的迷药那一刻,他的心就猛地揪紧了。
“是商队的管事杨氏。”余紫觞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有问题,我又不是不懂迷药,可那壶酒,我实实在在没嗅出来!”
“这迷药很罕见,是江湖中人才有的东西,夫人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秦继眉头紧蹙,“阿仪也喝了?”
“她本来是不想喝的,因为她的身子……不过后来见我喝得开心,便豁出去也喝了一杯。”
秦继深吸口气:“我去找她。”
“你要去哪里?”余紫觞立刻道,“去找杨氏?”
“自然。”
“别去。”余紫觞神色郑重,“我觉得这事情不对,杨氏没有害我们的理由。如果说在这艘船上,还有人会费心找来这么稀罕的迷药来对付我们,只有一个可能。”
“谁?”秦继眼神锐利如刀。
“陛下。”
秦继闯进来的时候,姬骞正坐在窗边出神。
黑衣侍卫恭敬地唤道:“主公。”
他回头,却见高大挺拔的男子眉眼含霜,冷冷地看着他。三柄剑刃架在他的脖颈,想来他是以此为交换,才逼得那些侍卫放他进来的吧。
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会儿,他轻声道:“放开他。”
侍卫犹豫了一下,收回了剑刃,但仍然保持着随时可以出手的姿势。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船上,仿佛那个答案勾不起他一丝兴趣,“我还以为,上次我们已经将话说明白了。”
“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秦继冷冷道。
“那你现在来做什么?”姬骞目光似乎漫不经心,但隐隐却有锐利的锋芒,“上元那晚,是你帮着阿仪出城的吧?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你竟有胆来找我?”
“阿仪。”秦继冷笑,“你既然提到阿仪,那么我告诉你,我正是为了她而来。”
一道白光闪现,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却见秦继的剑刃已经架上了姬骞的脖子。四名黑衣侍卫同时出手,也用剑抵住了他。
寒光阵阵,房间内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盯着面前的男人,秦继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身陷敌手,一字一句慢慢道:“你把阿仪藏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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