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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4章
    在慕仪和众人眼神下,万黛一如既往的倨傲自如,腰背挺得笔直,气势压人;而温惠妃平静饮茶,神态十分从容。

    眼看就是一出三方混战的好戏,大家正自期待,却见皇后娘娘忽然收回目光,十分乏味的样子。挥挥手:“本宫有些乏了,诸位妹妹请回吧。”

    啊?众人傻眼,彼此对视,讷讷无言地起身行礼。

    温惠妃待众人都离去之后,朝慕仪道:“你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吗?”

    慕仪以手支额:“见你们之前本有心想听听,刚才看着济济一堂的美人,忽然一阵索然,什么兴致都没了。”

    温惠妃一愣,继而笑了:“看来你死过一回,当真看开了许多事情。”顿了顿,“虽然你不想听,我却不能不说。那个说‘你是赠江楚城臂搁之人’的谣言不是我散播出去的。”

    “我已经猜到了。”养伤这两个月她可没少动脑子,“再说了,那臂搁其实是你送的嘛。”

    温惠妃没料到她会这般直接挑明,几分愕然,然后深吸口气:“臣妾告退。”

    慕仪示意她退下。

    待温惠妃离去之后,瑜珥上前为她续上一杯蜜露:“小姐怎么如此不给惠妃娘娘留颜面?”

    “她不曾给我留颜面,我又为何要给她留颜面?”慕仪淡淡道。

    她本以为惠妃放出自己与江楚城的假消息是为了遗祸江东、以求自保,也没过多责怪她,甚至主动揽过麻烦。可结合中秋那夜的事情来看,才发觉这里面疑点颇多。现在想来,多半是万黛的连环计。惠妃明知万黛设这样一个大局必存着大图谋,却眼看着她掉入陷阱,实在是让她心寒。

    放下玉盏,她的声音冷得如结了冰一般:“从前我就是太好性儿,顾念着同出温氏一门,平时总让着她,倒让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她恐怕忘了,好歹我还是她的女君。”

    皇后娘娘华丽复出、收拾旧山河的当夜,剑伤未愈的皇帝陛下独自在大正宫喝得酩酊大醉,杨宏德怎么劝也没用,最后不得不祭出大杀器——请了暂住九澄阁的右相郑清源前来劝慰。

    这位右相大人最近半个月都住在宫中,专职给皇帝陛下排忧解愁。

    对于姬骞和郑清源之间的感情,熟知内幕的慕仪曾经做过这么一个客观的评价:“如果哪一日大晋允许男男相悦,姬骞绝对会把郑清源娶回家,而我的正室之位肯定不保!郑清源的威胁度比万黛那些女人要大多了!”

    让皇后娘娘备感威胁的郑清源踏入大正宫时,姬骞已经默默干掉了半斤竹叶青,面颊微红,一手捏着酒杯,看到郑清源之后笑道:“子溯,你怎么来了?快快快,来陪朕畅饮一番!”

    郑清源微笑:“微臣遵命。”说着就给自己斟满一杯,与姬骞一碰杯,干了。

    杨宏德傻眼,他请人过来劝酒的,怎么反倒喝上了?

    姬骞没容他继续困惑,朗笑道:“杨宏德,去把朕珍藏的几坛陈年佳酿都取过来,朕今夜要与右相共品美酒。”

    杨宏德无奈,诺诺应了,自去取酒了。

    “陛下今夜兴致这般好,想必是听说皇后娘娘白日召见六宫,想来凤体已然痊愈了吧?”郑清源笑问。

    “是啊,她今日终于出来见人了,可见心情不错。”姬骞说着又灌进一杯酒,“看来我是不用为她担心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郑清源微微挑眉:“娘娘凤体无恙,陛下难道不高兴?”

    “高兴,朕高兴得很!”姬骞说完这句,忽然看向郑清源,“朕记得,子溯你的妻室是皇后的族妹?”

    郑清源一愣:“是,怎么了?”

    “她性子如何?可柔顺大度,与你有无争执?”

    “拙荆性子温婉,臣与她不曾起过争执。”温静莞是郑氏上下公认的贤妻良母,郑清源对她也是十分敬重。

    姬骞闻言沉默片刻:“她若也能如此便好了。”

    郑清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是一阵沉默,许久才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拙荆与臣,不过寻常夫妻之谊,与陛下和皇后是不同的。”

    “不同,有什么不同?”姬骞一脸漫不经心。

    郑清源淡淡道:“男女之间,若只是各取所需、相互扶持,自然能和睦共处。可如果你起了妄心妄念,事情就不一样了。你对她从此有了牵挂,有了思念,你会想要给她你能给的一切,但同时你对她也有了要求。若她达不到你的要求,你就会生气。”他看向姬骞,“男子对女子是这样,女子对男子也是一样。”

    “所以说,温慕仪这么对我,是因为我没达到她的要求?”姬骞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让她彻底失望,所以她再不肯给我一丝机会。”

    “中秋那夜你实在不该……。”郑清源道,“纵然你已为她安排好后路,这般将她置于风口浪尖还是会让她心寒。”

    见姬骞只是苦笑,他又道:“其实我最近一直很好奇,你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吗?你与温氏早晚会撕破脸,到那一日,皇后势必会为了家族与你相看成仇。你从前知道这个,所以始终不曾与她捅破那层窗户纸,如今的举动却是为何?”又送礼物又伏低做小,这些日子他住在宫里真是听了不少消息。

    姬骞闻言沉默,许久,在郑清源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慢慢道:“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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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清源挑眉。

    “那晚在灼蕖池畔,她中剑倒在我怀里,说了那番话之后就闭上了眼睛。我活了二十八年,便是身陷敌手、命悬一线之际,也不曾那般害怕过。当时我只有一个感觉,那便是就算有一日,我真的清除了皇权之路上所有的障碍,可身旁没有她相伴,只会是无穷尽的寂寞。”他闭上眼睛,“我光是想一想那样的日子,就怯了。”

    郑清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自己执掌郑氏,但求效仿裴休元,以自损三千的方式解决家族危机,避免有朝一日万劫不复,因而对姬骞削弱世家的行为一直持放任自流的态度。他们二人从根本上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还能保持少年时的情谊。但做出这种选择的只有他一人,左相却绝不能容忍温氏从权力巅峰上掉下来。温氏与君王,这样的两方势力本是水火不容,姬骞从前一直处理得滴水不漏,如今却因为慕仪而进退失据。

    他到底……

    杨宏德这时正好犹犹豫豫地将酒送来了,姬骞想也没想,直接抢过一坛揭开盖就仰头往嘴里倒。

    甘醇的酒香萦绕在整个大殿,而一贯讲究仪态从容、风度翩翩的皇帝此刻却如同一个江湖豪客一般,抱着酒坛子喝了个畅快淋漓。清冽的美酒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巴流过,淌到了名贵的地衣上——这地衣就此用不得了。

    一口气倒完了一坛子酒之后,姬骞将它用力朝地上一砸,只听得一声脆响,酒坛子裂成了四五块。

    他看着一地狼藉,忽然闭上眼,喃喃道:“白云寺那夜,我其实派了人去保护她。”

    “什么?”郑清源一愣。

    “父皇以她的安危试探于我,我心中明了,却怎么也不能狠下心不管。那夜我一共派了六名顶尖高手,全部潜伏在她厢房外,若情况真的不好,便出手相救。”说到这他苦笑一声,“可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我的人还来不及出手,秦绍之便来了。他抢先一步救了她。”

    于是在她心中,他便怎么也比不过他了。

    郑清源震惊。当年的那段时间,姬骞有多难他最清楚,他本以为在那时他便已经狠下心放弃了慕仪,可暗地里他居然……

    “这些事,你应该说给她听。”他轻声道,“如果你还想挽回的话。”

    “没用的,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那么低声下气的话他都说了,她却还是不肯原谅他。

    忽的一笑,姬骞道:“子溯你跟我来,有东西给你看。”说着提步入了东殿。

    郑清源紧随其后,一进入东殿内室便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烟波浩渺的江上,素衣女子仪态高华,恍如仙人。

    “这是,裴休元所作的《湘夫人》?”中秋那夜的事他也听说了,“不是在万同孟那里么?”

    “他倒是想。”姬骞嗤笑,“朕还能由着他将我妻子的画像收藏于室、日日赏鉴不成?”

    于是你便抢过来了?

    “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郑清源斟酌了下:“休元君的画艺卓绝于世,这幅画并非十足形似,可人物的神韵却是得了十成十,必然会成为流传百世的名画。”

    “流传百世的名画么?”姬骞道,“朕却不想把它留给世人。他日驾崩,朕会将它带入陵墓。”

    这做法很符合他的性子,郑清源理智地保持沉默。

    “你看看,她是不是很美,很漂亮?”姬骞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伸手抚摸画像上的佳人,低语。

    郑清源看着画像:“阿仪妹妹的姿容一贯是姊妹里拔尖的。”

    是啊,她那么美丽,那么高傲。说要放手就真的放手,比他还干脆利落。就算自己心中不舍,却还是编出那样一番话来气他。放下了?呵,真是他听过的最狠心的谎话。

    郑清源见他醉得有些不成样子,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唤人进来,不然他一会儿要是突然吐露什么大秘密,自己就得倒霉了。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姬骞忽然低声念道,语气说不出的悲凉。他念的正是画像上所题的诗句,裴休元胆大包天写上去轻薄皇后娘娘的。

    郑清源听得心头一凝。

    《湘夫人》么?湘君对湘夫人久候不至、思之如狂,可你的妻子就在你的后宫中,你却不敢去见她一面。

    他想起那个坐在梅林中读书的女子。曾几何时,自己曾也立在远处徘徊观望,就是不敢靠近一步。

    原来我们都一样可悲。

    今年的煜都冬天来得十分迟,十一月初才下了第一场雪。慕仪在宫娥的逼迫穿上一件狐皮大氅,坐在廊下煮茶。姬瑀坐在她对面,眼巴巴地看着阿母手中的茶具,十分期待的样子。

    前段时间慕仪一直病着,姬瑀便时常来她病榻前陪她说话解闷。慕仪看得出他很担心自己,但他总是懂事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让她难过。

    对于这个孩子,慕仪一开始感情是很复杂的。

    她虽然在姒墨床前承诺过会将这个孩子视若己出,可他到底不是她的孩子。她虽幼承庭训,知道身为正妻和嫡母的责任,也早早做好了自己会有庶子的心理准备,但这个孩子的身份还是太特殊了。

    他是她亲自接生的,烙印了她一生中最想忘记的一段记忆。

    她还记得那天她在姬骞的别院晕倒,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阿瑀的床前看他是否安好。父亲因为她执意救下这个孩子而大为光火,她在被他一通好骂之后还是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他,同意留下他。

    她救下了他,可一开始的时候她甚至不想看到他。她把自己最信任、做事做妥帖的瑜珥派去照顾她,还拨了宫中资历最深的乳母过去,而她本人只是每天晚上询问一下他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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