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万黛的质问,慕仪微微笑道:“贵妃不曾抚养过孩子,自然不能懂慈母的心情。皇长子虽然不是本宫亲生,但他的生母宁蕴淑妃生前与本宫交好,本宫既是他的嫡母,又鞠养过他两年,母子连心,有这样的感应不足为奇。”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洋溢着一股慈爱之情,看起来温柔又亲善,“他尚在襁褓中的时候,有一次便是突发疾病,本宫当时与陛下正在温泉宫伴驾,并不知晓。但是当晚,本宫也是在梦魇中见到他不好,忧心不已,而第二天一大早,便接到了王府中传来的消息。这件事陛下也是知道的。”
姬骞闻言不语,表情却是默认的意思。
众人见了他的神情,知道确有其事。母子之情向来邪乎,大家听说的更离奇的事情都多了去了,在这方面的接受能力普遍很强。既然陛下都承认此事有先例,那么这回皇后娘娘再次夜里与皇长子在魂梦中产生感应也不足为奇了。
慕仪看着万黛:“试问身为母亲,谁会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去冒险呢?”
她这话真诚而动情,一些年长的宫人一时颇为动容,便是殿内皆不曾生育过的嫔妃们也有些感伤。
唯独万黛不为所动,她娇艳的脸庞上冷意潋滟:“娘娘话说得倒是好听,奈何您并不是皇长子的生母。谁知道您是真拿他当亲生儿子疼爱,还是不过想给自己找一个终身依靠?”
慕仪笑起来:“贵妃这话谬了。本宫身为皇后,帝王之妻,终身依靠自然是陛下。漫说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圣体康宁,便是一朝山陵崩,本宫没有子嗣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哪里需要依靠什么孩子?”蹙眉思考一瞬,“原来贵妃竟一直担心着没有子嗣依靠这事?所以大皇子的存在让你觉得碍眼,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万黛被击中要害,眉头狠狠一跳,一口浊气涌上胸口,直气得几乎发狂。右拳紧握,她深吸口气正待回击,一个声音却突然传来,打断了她的话语。
“娘娘……娘娘……。”云婕妤的贴身宫女素问忽然软倒在地,捂脸痛哭,“阿翘她……阿翘她……。”
云婕妤一脸错愕:“你发什么疯!”
素问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阿翘她不动了!她好像死了!”
众人这才发觉,由于刚才诸位娘娘们吵得太过投入,早已忘记了地上那个半死的崔翘,此刻再看她,竟是伏地不动,好似没了气息一般。
“阿翘?”万黛回味这两个词,忽然怒视着云婕妤,“贱人,你算计我!”
云婕妤猝不及防,立时起身:“嫔妾没有!娘娘,嫔妾冤枉!”
“还说没有?你的贴身宫女管那贱婢叫阿翘,分明就是熟识!”终于找着机会表忠心的李美人忙不迭开口。江滢心入宫资历不如她深,位分却陡然升到她的上头,在贵妃娘娘面前也比她更加得脸,这件事一直堵在她心口,如今有机会踩那贱人一脚,自然不能放过!
云婕妤恼怒回头:“素问你在疯言疯语些什么!这个谋害大皇子的贱婢跟你半分关系也没有!”语气中隐隐带着警告。
然而素问却好像半分不懂,又或者她已经被“崔翘断气”这个事情摧毁了意志,只是尖声哭道:“娘娘,娘娘,您救救阿翘吧!她对您忠心耿耿!您事前不是说了会保她性命的么?您不能出尔反尔啊!”
“你乱讲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江滢心怒道,一巴掌扇上素问的脸颊,直扇得她眼冒金星。
慕仪看着这一巴掌,默默地在心里估量,江滢心与自己母亲的手劲谁更大……怎么看着这素问好像比自己伤得要重一些啊……
“哟!从前还以为云婕妤最是娴静温柔,却原来下起手来也是半分不留情啊!”姜婕妤凉凉道。
“狗急跳墙。奸计被人戳穿了,自然恼羞成怒,什么都顾不得了!”李美人讥讽道。
素问跌倒在地,一块玉佩从怀中掉了出来,落在华丽的地毯上。
确切地说,是半块。
温惠妃见状蹙眉,吩咐宫女将那半块玉佩捡了回来,凝神细看之后呈给慕仪:“娘娘您看?”
慕仪接过来打量了一会儿,朝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刻朝外走去,片刻之后回来了,手中也拿着半块玉佩。
慕仪将两块玉拼在一起,恰好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团云图案。
她看着姬骞:“昨夜臣妾将崔翘关押起来之后,便命人彻查了她的寝居之处,然而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唯一不同寻常的便是这块玉佩。臣妾只大略猜到这应是与谁的信物,谁承想,竟是与云婕妤的贴身宫人……。”
“既有她贴身侍女的供词,又有玉佩作证,如今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自个儿的孩子没了,便看不得别人的孩子活着!这样的人怎配服侍圣驾!”
“呀!我想起来了!这崔翘的祖籍是闵州,云婕妤的祖籍,不是也在闵州么?”
“原来竟是老乡?难怪会勾搭成奸……。”
云婕妤看着一面倒的情势,心头发麻。她朝从头至尾就默然不语的姬骞跪下,含泪道:“臣妾冤枉!”
姬骞神色如常,闻言仔细审视了一下面前这张哭得我见犹怜的小脸,再回头看了一下眉心微蹙、一脸痛心疾首的皇后,自嘲地笑了笑,对云婕妤道:“你哪里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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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婕妤不可置信:“陛下不相信臣妾?”
“你让朕怎么相信你?”
云婕妤站起来,一步一步后退,一壁摇头一壁惨笑道:“您不相信我!您不相信我……。”
她忽然转身,揪住素问的领子,如厉鬼一般嘶吼道:“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害我!你说,谁指使你的?谁指使你来害我的!”
素问被她扭曲的五官吓得神魂俱飞,彻底崩溃:“奴婢什么都没做,都是您自己吩咐的!您让崔翘给淑容娘娘下药,再将失子一事嫁祸给皇后娘娘您都忘了吗?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娘娘!”
听到这句话万黛忽然从盛怒中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慕仪,却见她跪坐于陛下身侧,朝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里面满是嘲讽。
她浑身僵硬,转身的时候似乎每一寸关节都在发出响声。
她居然这么蠢!她居然再次上了这个女人的当!
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自己,片刻前不过虚晃一招,拖她下水!可恨她方才居然真的以为陷害自己的是那软弱的江滢心!
那本来是她最有力的盟友之一,现在却就要失去了。可她不能出手救她。温慕仪方才的眼神已经提醒了她,她已然入局,此事必然要抓住一个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江滢心,便只能是她……
众人果然又是一片哗然。鉴于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那天在吹宁宫慕仪曾被戚淑容指证谋害江滢心腹中之子的事情,此刻陡然听说不得不立刻拨出一部分智力来理清事情的脉络,剩下的部分则紧跟局势发展。
云婕妤此刻几乎目眦欲裂,她像不认识一般瞪视着这个自己往日信任有加的宫女。
素问不是胆子这样小、被吓一吓就胡言乱语的人!唯一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算计好了……
有人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要陷害自己!
她猛地扭头,指着万贵妃怒道:“是你!是你要害我!素问从前是你宫中的宫女!这一切是你安排好的!”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本宫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个宫女?!”话一出口万黛忽然想起,一年前皇后在六宫厉行节俭,各殿各阁都裁撤了一批宫人,自己宫中当时也裁去了八名宫女和四名宦侍,这素问难道就是其中一个吗?
当时被她送走的都是一些不受重视的、平素连内殿都没进过的低等宫人,她压根儿不记得他们长的什么模样又叫什么名字,因此也从不知这个在云婕妤身边当差的素问与自己还有这等渊源。
“你还要否认?是与不是只要细查一下便知!”云婕妤说着,膝行而前,扑到姬骞脚边,泣道,“陛下,臣妾当真冤枉!
万黛深吸口气,决心要壮士断腕、弃车保帅了。她起身走至姬骞面前,敛衽屈膝,长拜到底:“陛下明察,臣妾自潜邸起服侍陛下已近五载,一直恪尽职守、忠心耿耿。且臣妾身为皇长子庶母,虽不如皇后娘娘与他亲厚,却也从未生出半分加害之心。臣妾乃万氏长女,幼承庭训、洁身自好,此等有辱家门之事是断断不敢为的!还请陛下与娘娘彻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贵妃既让本宫与皇上彻查,那么贵妃可有什么好的计策?”皇后神色温和地问道。
右手攥紧,她与那双看似和善亲切实则诡计深藏的眸子对视,即使心中再不甘,也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跳进她为她挖好的陷阱里:“既然方才那婢子说是云婕妤毒害的戚淑容,那么只要搜查云婕妤的寝殿,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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