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她的八个宫女并莫蝉还有姬骞带来的宫女全部候在外殿,一眼看去很是热闹。众人见她出来了忙跪下参拜,她随意挥了挥手算是免礼。
莫蝉躬身走近:“娘娘怎的出来不唤奴婢入内服侍?”
她斜睨她一眼:“本宫被内里热气窒闷着了,出来透透气。陛下日里太乏,这会子靠在暖石上寐着了,莫女史你能耐大,领几个宫人进去看顾着,只一点,不可扰了陛下好睡。”几分讥讽地说完,顿了顿,“至于旁人,随本宫四处转转吧。”
莫蝉闻言下意识道:“娘娘既要夜游离止殿,怕婢子们服侍不够周全,还是由奴婢随侍吧。陛下既睡着,便由旁人看顾,想也不打紧。”
话一出口便觉不好,果然听得皇后似讽似嘲道:“哦,原来在莫女史心中,竟觉得本宫比陛下更为重要?真真令本宫惊讶。只是女史你单不放心本宫夜游离止殿,却不怕陛下方才与本宫二人在殿内,已然出了什么岔子吗?”
她这话正点中了莫蝉的疑惑,闻言她略微挣扎,终是咬牙道:“娘娘与陛下在一处能出什么岔子?有这些伶俐的宫人看顾着陛下自无大碍,还是让奴婢服侍娘娘吧。”
慕仪眼带嘲讽地看她片刻,一甩袖转身而去:“随你。”
莫蝉朝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安排了几名素来机敏的宫女进去内殿,再将大半宫女留在殿外,最后唤出四名宫女随自己跟着皇后。
慕仪听到身后的动静,心头微微一松。若是让莫蝉进去,怕不消片刻便能发现那“正在安睡”的陛下是被人放倒了,而自己方才的连消带打也总算让她心生疑窦,选择将泰半宫女都留在那里,只带四名宫女跟着自己。
但就算是别人,这一招也瞒不了多久,更何况,自己的神智已经越来越不清楚。
离止殿建在后山一处地势颇为奇峻的所在,十八折的回廊走到尽头,便看到一座飞桥凌空跨过断崖,似一弯新月,遗世独立一般立在凛凛山风中。
慕仪立在桥头看了半晌,淡淡道:“来了温泉宫这许多回,竟不知还有这样趣致的所在。”侧首对莫蝉道,“本宫想上去站站,你们不许跟过来。”
莫蝉蹙眉:“娘娘,山中夜间风大,娘娘裳服单薄,还是早些回去才好。”
慕仪恍如未闻,自顾自上了飞桥。
莫蝉不敢跟上去,又见她立在桥上衣袂飘飘,乌发微湿,想着这么吹下去到底不是正经,便吩咐两名宫女回去取风帽大氅。
慕仪立在飞桥之上,余光瞥到两名宫女远去的背影,纤指轻叩栏杆。
月上中天,空气里都是山中芝兰杜若的清雅幽香。慕仪俯在栏杆上,看着桥下的沉沉黑暗。这深渊看不到尽头,只在恍惚间可以看到一两点亮光,仿似里面蛰伏着一只凶兽,只待将猎物撕成碎片,又像一个无底的陷阱,等着人自投罗网。
远处汤室方向隐约起了喧嚣,接着是一阵嘈杂的人声。慕仪略略一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些宫女便已发现异常,姬骞手下的人当真不可小觑啊不可小觑。
莫蝉有些惊疑地回头望去,似在猜测那边出了什么事。就在她转头的同时,慕仪以手撑栏,身子一跃便站到了栏杆上。
莫蝉到底不愧是姬骞看重的人,见状虽惊却仍保持了镇定:“皇后娘娘,您要做什么?”提步便想上桥。
“不许过来。”慕仪淡淡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一个玩笑,“你再近一步,我便立刻跳下去。”说着右足轻抬,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
身后是雄奇险峻的墨色山峰,脚下是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慕仪一身白衣立在飞桥栏杆上,衣袂被山风吹得飘摇,长发飞舞,清雅美丽的脸上带着一抹浑不在意的笑容,整个人恍如空谷谪仙一般,遗世独立。
因为刚浸完汤,她脚上穿着木屐,踩在栏杆上摇摇晃晃,似乎一不小心便会掉到那无边黑暗里去。
莫蝉的心也跟着她不停地摇摇晃晃,语气却依旧平稳:“若是奴婢有哪里伺候得不好,娘娘大可对奴婢宫规惩戒,万无以千金之躯的安危来吓唬奴婢的道理。”
慕仪闻言一笑,莲步轻移,竟是在栏杆上慢慢行走起来:“你说得不错,本宫是在吓唬你。”语气轻飘而无所谓,“本宫心下想,以莫女史的能耐,就算待会儿有什么岔子发生,女史你也定能保我周全。是也不是?”
话音方落,“啪嗒”一声,右足的木屐已从她脚上滑下,坠入了万丈深渊,慕仪身子亦随之一倾,摇摆半晌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莫蝉终于神色微动,静默片刻,方道:“娘娘有什么吩咐,下来再讲也是一样。”
慕仪嗤笑:“你还以为本宫是以此举来要挟你,向你提要求?倘若本宫真有什么要求,你以为是你一个小小女史可以应下的吗?”摇摇头,“方才你也听到汤室那边的声音了吧,咱们的陛下今次恐怕是要好好睡上一觉了。如今这温泉宫怕是没有够资格听我要求的人了。”
莫蝉轻轻地笑了:“娘娘这般周折,原是想见杨大人。”
她口中的杨大人即御前第一大宦官杨宏德,素日备受姬骞倚重。
慕仪没半分被人拆穿计策的窘迫,淡淡地回视过去:“你既知道,便省了我多费唇舌了。”说话时裸露的纤足不时在半空晃荡,看起来颇为惊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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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驴技穷,竟是以死相挟了。
莫蝉看了慕仪半晌,深吸口气,慢慢道:“奴婢这便为您去请杨大人过来。”
慕仪随意地点一下头,便将目光转向葳蕤群山。莫蝉看着她浑不在意的样子,微微抿唇,回身对两名宫女吩咐道:“速速去请杨大人过来!”
两宫女领了吩咐,苍白着脸纵身一跃,没影了。
慕仪看着两名宫女直赛御前第一侍卫的轻功,暗暗咂舌,姬骞身边都汇聚了一帮怎么样的变态啊!
莫蝉朝慕仪移动了一步,见她没反应,慢慢道:“娘娘,奴婢既已着人去请杨大人,您可否先从栏杆上下来?若当真出什么岔子,奴婢真没把握能护您周全。”
她说这话本不抱期望,没想到慕仪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转身便欲从栏杆上跳到桥上。
裸露的右足突然踩空,慕仪身子一倾便朝桥上摔去,莫蝉见状立刻飞身一跃,在她将要重重摔在桥上之前一把抱住她,生生做了一回人肉软垫。
栏杆并不高,莫蝉被这么砸了一下也并无大碍,慕仪压在她身上,轻轻笑了一声:“女史过谦了,你看,你不是将本宫护得很好嘛?”
莫蝉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问道:“娘娘您可好?”
慕仪抬头,朝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本宫尚好。不过莫女史你就不一定了。”
莫蝉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脖颈处一阵麻麻的感觉传来,但见慕仪慢悠悠从自己皮肉里抽出一根银针,针尖在月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知道自己着了道,刚想叫人却惊觉带来的所有人都已被自己亲口支开。她瞪着慕仪,无波无澜的面具被撕毁,眼睛里满是震惊。这也难怪,白日里这位皇后娘娘一直是一副暴躁易怒、嚣张不好惹的样子,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无计可施之后破罐破摔的形容,她实在没料到她暗中却藏了这么深的图谋。
可就算弄晕了她又能怎么样呢?这离止殿戒备重重,她还指望可以凭一己之力逃出去不成吗?
慕仪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在皎皎月色下对她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
莫蝉只觉一阵眩晕袭来,方才刺进去的迷药开始发挥作用,眼前花白一片,勉力支持片刻,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几乎就在她晕过去的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凌空跃下,落在慕仪身前。
黑巾遮面的男子躬身跪下:“属下暨宣,见过小姐。”
慕仪忍住一阵阵眩晕,从莫蝉身上爬起来,难得动作仍保持了优雅:“你出现得很快。照计划来吧。”
暨宣觑着她苍白的面色,忍不住道:“恕属下直言,为何不让属下解决这些个宫女。小姐亲自动手,大费周章不说,还要白受这许多辛苦。”
慕仪闭上眼睛:“我并不打算取她们的性命。既如此,让她们看到你就并不明智。”
暨宣顿了顿,终是说了出口:“小姐太过心慈。”
慕仪觑着他,嘴边终于带出一丝笑来:“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你觉得我太过柔懦才是真的吧。”
暨宣不再言语,慕仪自顾自道:“你觉得我柔懦也不打紧,终归我不是你的主公,你无需对我臣服,只要听从父亲的命令,安心助我便可。”
暨宣颔首:“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嘈杂的人声渐至,慕仪看着人来的方向,抿唇一笑:“他们来了。”
话音方落,暨宣骤然出手,一把扣住慕仪的肩膀,擒了她便要逃跑。
“弓箭手——”一声厉喝,顷刻间数十名弓箭手排列成阵,箭镞齐齐指向二人。箭阵之后,是御前第一大宦官杨宏德,衣冠凌乱,面颊微红,应是刚经过一番剧烈的奔跑。
很好,这老狐狸可算出来了。方才没见他跟着姬骞,就知道他又躲在哪里酝酿什么助纣为虐的诡计。若非莫蝉使人去请他过来,自己就算在这飞桥上跳完一支舞,都不一定能把他引出来。
暨宣一把将慕仪挡在身前,冰寒的剑刃抵在她的咽喉,却小心地不碰到她的肌肤,变了嗓音道:“大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以箭矢对着天下之母!”
天下之母闻言用力一挣,将自己的喉咙往剑刃上一撞。吹毛断发的宝剑瞬间在她的喉咙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迹看得对峙双方都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刻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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