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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6章 客套
    桑郡郡城西南百里,有一座草木葱郁、灵机厚重的山,一条蜿蜒的溪流沿着山脚流淌,拢出一片山青水秀好风光。

    

    而小溪旁一位穿着文士长衫的年轻人,正仰头眺望着山顶,对雾中那形如游龙的山脊轮廓赞叹不绝。

    

    但在年轻人赞叹之时,他身后却有个身穿全甲,披青色罩袍的姑娘发出哀叹。

    

    “主子,咱们真的该出发了,从东都到流岩城,不过千多里的路,您都走了快两天了……”

    

    这对主仆,自然是杨五逸和他的亲随。

    

    而此时,年轻的参谋总长,只是摆摆手:“不急不急,待我尽情浏览过此地风光,再启程也不迟。”

    

    亲随小姑娘跺脚道:“您都在这里浏览大半天了!此地山水虽好,也不至于留恋半日吧!?何况您从来也不是什么雅士啊,当初陪着老人们在桂郡欣赏千山支云海的奇景,您只看了一天就腻味了,跑去城里听书,结果被叔公他们抓着耳朵骂……”

    

    话说到这份上,杨五逸脸上的从容也变得无奈:“哪有你这种动辄揭主子短的断指死士啊?正常来说,死士应该是为了维护主子的威严,不惜和任何人拼命才对。”

    

    小姑娘认真回应道:“都是您这几年教的好。”

    

    “……”杨五逸失笑,“也对,若你还是当年那动辄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我这一路走来可也太枯燥了。还是这般说说笑笑的比较快活。”

    

    小姑娘纠结了下,提醒道:“主子,非要快活,也就是现在了,等真的深入了桑郡腹地,还请您认真一点。桑郡是黎奉仙的地盘,青旗军渗透并不算深,一旦真的出了什么变故……”

    

    杨五逸打断道:“放心吧阿曼,真有变故,我一定救你。”

    

    阿曼简直被气笑了:“主子您什么时候把元婴琢磨明白了,再夸这海口,还有诚意一点!”

    

    杨五逸摇摇头:“这你就想差了,我要救你,靠的一定是智慧,也只能是智慧。咱们区区两人深入敌境,个人修为再高又能如何?除非高到老祖宗那般有大乘至境神通,否则被黎奉仙摔星军精锐团团包围,那真是连死相都无法自决了。”

    

    阿曼闻言更是火冒三丈:“那你还把主力丢在身后旧京城!?大将军让你带三千青旗精锐去流岩城,我看起来像是三千精锐吗!?”

    

    杨五逸叹息道:“至少那三千精锐加起来,也没你脾气大。”

    

    阿曼冷声道:“都是主子教得好……所以,主子您要是再胡闹下去,我只能把您敲晕,带回旧京城了。”

    

    杨五逸权衡了一下双方实力对比,以及阿曼近来越发蛮横的作风,不得不承认这个威胁的兑现概率实在太高,已经容不得他置之不理了。

    

    “好吧,既然伱总夸我教得好,我这就来给你再上一课……把三千精锐丢在身后,不是嫌弃管束麻烦,而是因为前方的细作传来了新的消息:黎奉仙居然在流岩城征发民夫,修筑起工事来,短短不到两天,那工事已经比城墙还高了。”

    

    阿曼听到此处,不由一愣:“所以呢?”

    

    杨五逸说道:“所以说我显然还没把你教的足够好,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明白吗?黎奉仙显然是在修高塔、高台一类的建筑,而考虑到他手中或许有印星宝玉,这建筑是什么,已经无需多说了吧?”

    

    阿曼又是不由一愣:“是什么?”

    

    杨五逸浑身无力:“……牵星台啊。”

    

    “哦……啊?”阿曼瞪大眼,“牵星台?!牵星台也是凡人能建的吗!?”

    

    杨五逸更是叹息:“二哥训练断指死士的时候,没有上文化课吗?东都的牵星台是仙人手笔不错,但仙人也只搭建了初台,后续几百年间的日常维护都是我们凡人负责。所以,就算没法完整复现仙人所筑高台,临时赶造一个仿品,却不算难。至少对那个当年以学识渊博而闻名的人来说,并不算难。”

    

    阿曼好奇道:“当年以学识渊博闻名,谁啊?”

    

    杨五逸却不再回应这些打岔的问题,继续说道:“黎奉仙在流岩城外建牵星台,说明他已非常明确印星宝玉的用途,更知道我们现在最忌惮什么……然后,他甚至不惮将牵星台暴露在我们面前,这说明什么呢?”

    

    阿曼继续好奇:“什么呢?”

    

    “说明他在漫天要价。”杨五逸淡淡地自问自答道,“如果真的是为了自行登天,没必要做的这么大张旗鼓。宝玉在手的情况下,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以少数精锐工匠迅速完成施工,应该不是难事——即便真的遇到难处,也该克服万难,按照这个思路执行到底。以星军在桑郡的掌控力,如果他认真施行这个办法,哪怕恐怕到牵星台完工,他持宝玉上达天听的那一刻,我们在东都才勉强能察觉到异样,届时鞭长莫及,我们有再多办法也阻止不了他。但他却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逆贼行径被人发现,大张旗鼓在边境实施军管,又征用民夫来修筑牵星台。无论他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得如何严谨,如何竭力守秘,但在我看来都只是伪装。他就是想要钓鱼,仅此而已。”

    

    有了这么清楚的解释,阿曼总算恍悟:“所以,主子你明知道人家在钓鱼,却还是要故意上钩?你是不是傻?”

    

    “不傻,怎么显示诚意?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拿回印星宝玉,而不是为朝廷斩除反贼。如果靠着一点诚意,和一些关于荣华富贵的许诺,就能兵不血刃将宝玉拿回东都,那咱们又何必让三千名北境健儿去承担死战的风险?何况,以黎奉仙的一贯性情,一旦被逼入绝境,眼见事不可为,他必会选择摧毁印星宝玉,和咱们一拍两散……”

    

    顿了顿,杨五逸又说:“而且,将这三千青旗军留在旧京城,也是有用处的……这黎奉仙蛰伏数十年,终于有机会展露狰狞,一时间怕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可惜,他还是操之过急了,此人狡诈阴狠,算计极深,却碍于生性过于贪婪,往往不等计谋成型就仓促发动。所以他当年就不如我,如今被压抑数十年……更是不足为虑!对上这种人,还要点齐三千精兵,那也未免太好笑了!”

    

    ——

    

    “哈哈哈哈!”

    

    一阵热情真挚的笑声中,杨五逸于流岩城外的官路踏步前行,每一步都以缩地成寸的神通,跨越数百米的距离。而无论如何跨步,跨越多远,身形都始终稳定如山……如此,三两步间,杨五逸便将自己的诚挚笑脸,带到了一众出城迎候的星军将士面前。

    

    而在他站稳身形的时候,星军将士们的眼中,已多了些许复杂颜色。

    

    如杨五逸这般缩地行走,从效率上说并不算好,消耗气血真元,速度却未见得快,而且一旦遇到地形阻碍,稍有不慎还可能崴了脚。但正因为低效,它反而成了新恒上流社会炫耀修为的“官步”。

    

    唯有那些锦衣玉食,自幼就不缺修行资源的豪门子弟,才能将官步磨炼到如此自然流畅的程度。而这是绝大部分星军将士们,终其一生也难以实现的程度。

    

    来自东都的青旗军参谋总长,只用了数里的奔走,就给流岩城的众人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更让星军的主帅,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沉,甚至礼节性的问候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妖风。

    

    “杨将军……恭候大驾了。”

    

    杨五逸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笑着回应道:“黎将军也太客气了,明明在桑郡公务繁忙,却还要专程来接待我……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这么隆重。我特意将二哥强塞给我的兵马留在旧京城,就是不想要咱们这难得的昔日同窗会面,变得剑拔弩张。简单来说呢,放心吧,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黎奉仙听到此处,也不好再维持那阴冷的面容,便冷笑了几声……只是笑声未毕,就听一个大惊小怪的声音,突兀地打断进来。

    

    “诶,主子您和黎奉仙是同窗?!你们上过学?”

    

    此言一出,就连杨五逸都有些绷不住神情,一边用力按住身后阿曼的脑袋,逼得她说不出话,一边赔笑道歉:“黎将军,万分抱歉,我这下人脑子有洞,说话颠三倒四,偏偏过去对我有大恩,不好辞退……”

    

    “行了,这种水准的断指死士,就算说话再怎么没有礼数,你也舍不得丢弃的。”黎奉仙一边冷眼审视着阿曼,一边说道,“你我同窗一场,就没必要说这些场面话了。”

    

    杨五逸哈哈大笑:“对的,从以前开始,我的心思就从来没能瞒住过你。这阿曼虽然脑子不行,但身手却是真的了得。同样的死士训练,一般人能够幸存下来就已经难能可贵,一个合格的断指死士,必须有着元婴级别的实战能力,而她的水平还要更高一档。这样的人,就算脑子笨了些,我也就姑且包容了。”

    

    说完,他更是主动摆了摆手:“好啦,咱们也别在城外面吹着风说话,接风宴设在何处了?我这一路走来可是有些饿了。据传流岩城有三美,如今美玉已成往昔回忆,美人嘛……我家中有未婚妻,实在不敢领教,但美食却让我神往已久。当年明理先生亲自撰文赞美此地的私房菜,那文章我可是反复看过很多次。可惜那时候太后一系和明理先生关系微妙,我这杨家嫡系若是不远千里跑来边郡小城,追随明理先生的脚步享用美食,怕是要被当场逐出杨家。但现在明理先生去世已久,我家也在朝中大权独揽,就没必要这么敏感了。”

    

    一边絮絮叨叨自说自话,杨五逸一边便要当先迈步入城。

    

    挡在他前面的星军将士,一时有些为难。但黎奉仙很快就摆了摆手,让数百名精锐士卒原地漂移,分开了一条通往城内的道路。

    

    而城内,也的确早就备好了接风宴。

    

    虽然军管时期,城内物资供应不畅,但在城主夏侯鹰的努力下,城中酒楼还是备了一桌极好的酒菜……当然,也只是以流岩城的标准来说。

    

    跟着主子进入包间的时候,阿曼就咋咋呼呼起来。

    

    “就这呀?桑郡人是不是没吃过什么好……呜呜呜!”

    

    再次被强按下头,打断说话后,阿曼便只用眼神来表达鄙夷了。

    

    伺候在包间外的酒楼大厨,则露出无奈的表情。

    

    对于他们这些太平了几十年的边陲居民来说,生活在繁华琉璃网中之人的锦衣玉食,是几乎只能停留在想象中的物事。

    

    桌上的酒菜,便是他们能够努力达到的极限了,修为不足,见识不足,物资不足,历史积淀也远远不足,甚至才华和想象也很贫乏……当年明理先生赞誉美食的文章,曾经让一些厨师忘乎所以,直到他们前去了郡城,见识了尚不及繁城、旧京城的上等饮食,才意识到明理先生的赞誉,不过是成年人对孩童的夸奖,而那并不意味着孩童已经有了与成年人等同的资格。

    

    好在,这次到访的贵客,不同于他身边的下人,是个很懂得关照孩子的成年人。

    

    入座前他便对满桌酒菜露出夸张的惊艳表情,并说出了仿佛与当年明理先生相似的赞美之词——纵然只是客套,但还是极大抚慰了厨师的心灵。

    

    而其他人,则冷眼旁观着他的表演,等他开口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

    

    对此,杨五逸无疑是有些扫兴的,所以在简单吃了几口凉菜后,便叹息一声,说道。

    

    “黎将军,在我看来,你就像是这一桌的好酒好菜,若是安心停留在自己的小天地中,你将是毋庸置疑的珍馐美馔。然而当你走出小世界,去到更广阔的的天地时,你便会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更得不到预期中的成功。而你受限于出身,受限于性格,受限于太多内在外在的因素……恐怕永远也没法像大世界的成功者那般好。那么,该怎么办呢?当年,明理先生用一篇文章,成就了流岩城的三美之名。而黎将军,你现在缺少的,并不是更加珍稀的食材,更加高明的技法,而是一篇来自上流社会的文章。”

    

    顿了顿,杨五逸说道:“而我,愿意为将军写这样一篇文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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