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是李亮放的,纵火烧城,此即李亮要办之要事。放火这事儿,不是出自张韶的授意,也非张龟、杨贺之的建议,却是李亮自作主张,为能使撤退更加逼真而专门为之的。
他的目的达到了。
在赵染干、李亮相继率兵出城后,约半个多时辰,苟雄带着他的大队步骑兵马折转回来。
城中火焰熊熊,滚滚的黑烟直冲天际,住在城里的唐胡百姓何曾想到李亮会有放火之举?统统没有提防,直等到火起,乃才惊慌失措地纷纷逃出。屋舍、家中的物事不用说,都将要毁於火中了,唐胡百姓们灰头土脸的围聚於城墙下、城门洞口,看着火势燃遍城内,欲哭无泪。
苟雄目瞪口呆,观了片刻城内的大火,啧啧称赞,与勿干长盛等亲随说道:“没想到赵染干会有此手,守不住,就把它烧了,给咱们一片白地废墟。这小崽子,倒叫老子对他刮目相看。”
勿干长盛问道:“将军,要不要救火?”
苟雄懒得费事,说道:“你瞧这火,满城都是,想救也救不了,由它烧吧!”
前代秦朝时,朔方郡有十来个县,现下战乱百年,或因战争的摧毁,也是因为人口的急剧减少,已然废弃了多半,既然废县不足为奇,大不了,再多废弃一个,也无所谓。至於河阴县内的百姓,蒲秦朝中早有人提议,朔方北邻柔然,柔然有时会来这里掠夺民口、牲畜,不如把郡中的住民,悉数迁入关中内地,到时“收复”了朔方郡后,干脆将他们强制内迁就是。
勿干长盛略带遗憾,说道:“那我军不进城了?”
不进城,就代表没有了抢掠的机会。
苟雄笑道:“朔方县是朔方的郡治所在,那里的民口才是最多,百姓也才是最为富裕。等打下朔方县,咱们把从贼附逆的那些唐儿、匈奴儿,尽数甄别出来,收获岂不比河阴大?”
勿干长盛应道:“是。”
苟雄吩咐说道:“你带几骑,去那百姓中,找一找勿干乞田和廉崇。见我军已至,他两人却怎么到此时还不来见我?”
勿干长盛就引了四五骑,驰到城墙外近处的百姓聚堆处,鞭抽槊打,把那人群给打散了,细细地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勿干乞田与廉崇,又冒着火,到入城中,也没找到,遂回来禀报。
苟雄听了,纳闷说道:“怪了,这两人哪里去了?”
季和骑着马,从在苟雄的旁边,听了勿干长盛的禀报,说道:“将军,此事大有可疑。”
苟雄说道:“疑什么疑?”
季和说道:“将军不是说,勿干乞田、廉崇在河阴城为我军内应么?他两人眼下却不见踪影,这难道不可疑么?”
苟雄说道:“老季,你又来了。哪儿那么多的可疑?他两人不见踪影,也许是没能逃出来,被烧死城中了;亦或许是没能脱身,被迫跟着赵染干他们撤了。你啊,老季,心眼太多。”
季和说道:“将军,小心总非坏事,还是谨慎起见为好。”
苟雄乜视季和,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暂且驻兵於此,再探朔方县的敌情,然后决定用兵之进止。”
苟雄呵呵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仍是‘张韶在诱我深入’这一套,对不对?”
“不可不虑啊,将军。”
苟雄扬鞭指向城中的大火,说道:“长盛刚说,城内通往西门的街上,全是赵染干部丢弃的粮食、银钱,被火都给烧坏了!以此可见,赵染干部的撤退,必然是真,绝不会是诱我之计。况则,辎重固可假弃,然岂有佯撤而竟把城烧掉的么?”
季和说道:“将军,这可说不好。”
“适才城外一场小斗,赵染干险为长盛擒,他现在一定是被吓破了胆子!老季,我敢断言,他的这番弃城而逃,铁定是真的无疑!你休再多言,老老实实地候着,待到老子大胜之日,只管领你的那份功劳则是!”苟雄怼完季和,传令三军,“向朔方县进发!”
绕过河阴这座火城,苟雄部向西急行。
路上,不断地见到赵染干、李亮部丢弃的辎重,到的最后,丢弃的辎重里头,连甲械都出现了。这更加坚定了苟雄追击、趁胜进攻朔方县的决心。
苟雄笑道:“为的逃命,甲械都不要了!当真是丢盔弃甲!”说了句唐人的成语,颇为自得,旁顾左右,没见到季和,他问道,“老季呢?”
勿干长盛拽着缰绳,控制坐骑,紧随苟雄马侧,答道:“绕过河阴后就不见他了,大概是赶不上咱们的马速。”
苟雄摇了摇头,说道:“与老孟一个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实干起来,不中用。”
便不再找季和,一马当先,烈日下,引部长驱。
季和不是跟不上苟雄等的马速,他虽是文士,然从军征战,不说肉搏杀敌,至少马总得是会骑的,他平时在骑术上不少下功夫,骑马的水平不低,坐骑又是良马,跟上苟雄等不在话下。他是担心前边会遇到张韶、赵染干等设下的埋伏,因此故意落到后头的。
且渠元光陪他一起,见他慢慢腾腾的,别说已经被苟雄等甩下了一大截,便是中军,也已经超过了他俩,就问道:“大人,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
“那为何越行越慢?”
“……,是有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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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人就陪大人慢点走。”
骑在马上的两人,相顾一眼,俱从对方的眼中瞧出,其实慢行的真实用意,两人心思一致。
……
河阴县离朔方县两百多里,趋行一日多而到。
道途中,却是没被季和猜中,未有遭逢上定西兵的埋伏。
到朔方县的时间,是在当天的傍晚。
苟雄一如到河阴时,亦是率了勿干长盛等数勇将和数十从骑,先去城外观察守情。
较与河阴县,朔方县的守备紧张了许多,这在苟雄的意料中,毕竟一路急追也没能追上赵染干等部,赵染干比他们先到的朔方,张韶闻讯之下,自然会加强朔方县的城防守备。
望见城头,红色的旗帜林立,绣画着各种猛兽图案的军旗下边,明盔亮甲的定西步卒,持槊挽弓,排列垛口,拍杆等诸类的守御器械,参差地放置於垛口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军卒之外,还有若干唐、胡平民的身影。战士守城、百姓协助,这是守城时的通用之法。有平民在其中很正常,但苟雄眼尖,分明瞅到那平民中,竟有几个光头的和尚。
拓跋部的贺兰延年抢攻朔方县,而被竺圆融挡住的事情,苟雄有所闻知,想起他之前主政朔方郡时,与这和尚见过几面,便说道:“竺圆融这秃驴,虽陇州人,老子待他不薄,他转头却就投了定西,养不熟的东西!破城以后,把他擒来给我,我亲手砍了他的光瓢!”
旗帜几乎都是红色,只有一面是白色。
一片红中,白色很是显眼,尤其是那白旗上竖着写了一行字,黑白分明,愈是鲜目。
苟雄令从骑中识唐字的一人去近城下,看那旗上写的是何字。
城上应是知这骑近城是为了什么,没有射箭,随他去看。这骑看罢,转回上禀,说道:“将军,白旗上写了七个字,是、是……”
“是什么?”
“张武卫屠狗此地。”
苟雄不怒反喜,大笑说道:“我大军如神兵天降,陡临城下,张韶无计可施,此乃虚张声势!趁赵染干狼狈窜回,其军心大震之机,明天我军全力猛攻,至多五日,朔方可下!”
他率从骑们围着朔方县转了一周,把城上的守备情形悉数看了个清楚,转马归还主力部中。
草草地筑了个营垒,当晚全军休息一夜。
这天晚上,季和因知他无论如何,也是劝不住苟雄了,所以索性冷眼旁观,没有来找他。
第二天上午,苟雄一声令下,全军出动。
调步卒列阵於朔方县的东、南两面,调骑兵的半数,游弋於朔方县的西面,——北面不远是黄河,此面无需派兵攻打或警戒,剩余的骑兵,留在了城东的中军所在之处,作为预备队。
安排部署已定,阵势已成,担任主攻任务的步卒在阵中吃了点随身带的胡饼、酪浆等干粮,吃饱了肚子,养足了精神,苟雄亲至阵中,承诺先登者给以重赏,下午开始正式攻城。
苟雄部在并州攻城略地,无有一败,今反攻朔方,又不战而得河阴,赵染干差点被擒,全军将士,上下士气如虹,攻势一开,就如排山倒海。
城上红色褶袴、铠甲为主的定西军士箭如雨下,城下白色褶袴、铠甲为主的蒲秦兵士呐喊猛冲。朔方县的护城河不宽,没多久就被蒲秦兵士填平了几段。到城墙的道路已成,一边扛着半截船等物,遮蔽城上的箭矢,蒲秦兵士一边挥刀用槌,砍、砸掉定西守兵预先设置在护城河与城墙间的鹿角之类,到的傍晚,这些阻碍统统都被铲平。
攻城的进展很大,半天的战果十分优异,苟雄鸣金撤兵,是夜,宰羊炖肉,犒赏三军。
苟雄与勿干长盛等军中诸将校、佐吏,亦大快朵颐,席中,他专门拿了条羊腿,给季和吃。季和饭量不行,默不作声地吃了小半,吃不完的,给了且渠元光。元光把之啃了个干净。
翌日,继续攻城。
护城河、鹿角等障碍都於昨天被排除了,今天即可直攻城墙了。
蒲秦的兵士们推着云梯、撞车,冒着箭雨,奔到城墙下。
勿干长盛等氐、羌勇士,俱披重甲,衔刀而进,奋不顾身地攀梯在最前边。
苟雄的主攻方向在城东,他的中军也在这里,因而,张韶这时便在城东墙。
他不识勿干长盛,然却看到竖立於城东墙侧的四面蒲秦云梯上,最南边那个云梯上的蒲秦甲士攀爬得最快,七八个守卒瞄准了他,挽弓引射,然而箭皆不能入其甲,当即料到,此人必是苟雄帐下的猛士,否则不可能会穿此等精甲,就顾令身边,说道:“堕其城下!”
安崇、兰宝掌等在他的边上。
安崇觉得这是一件稳拿的军功,抢先领令而往。
但见安崇提槊跑到那架云梯竖立到的位置,双手交错,一前一后,倒着把槊举起,槊柄朝上,槊锋向下,等待那甲士,亦即勿干长盛攀到了槊锋的刺中范围,奋声大喝,对准勿干长盛的左肩,用力下刺。不刺勿干长盛的头,是因为兜鍪椭圆,朔锋刺上的话,可能会滑到一边,未如刺肩膀保险。安崇身高体壮,这一刺,去势甚快。换个别人,必然躲不过去,却勿干长盛反应敏捷,右手紧抓梯子上的横栏,左手松开,身子悬於半空打了个转,轻松地把这一槊给躲了过去。不但躲过,勿干长盛随之左手探出,攥住了槊锋与槊杆的衔接处,顺势往下拽拉。安崇的身子是往下倾的,被他一拽,好悬没有掉下城头,亏得他反应也快,急忙丢了长槊,双手及时地撑到了垛口的面上,这才勉勉强强站住了身形。勿干长盛抛槊离手,反手抓住,把槊锋调转向上,朝城头投出。安崇闪避不开,被槊锋刺中了胸口,踉踉跄跄后退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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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崇是张韶帐下有数的猛士了,居高临下,以有利打不利,非但没有占到便宜,还吃了亏。
张韶失色,说道:“苟雄军中居然有此等猛锐?这是谁?”
没人知道。
张韶调来强弩,攒射勿干长盛。
勿干长盛见势不好,也不恋战,兜到云梯的背面,顺着往下滑溜,下到了地上。他手脚麻利,能够撤走,此架云梯上,随从於他脚下的那些蒲秦兵士可就撤不掉了,接连有人中弩矢,惨叫着掉落下去。张韶望勿干长盛退走,说道:“可惜了!没能杀之!”
苟雄爱惜勿干长盛,注意到张韶集中了强弩来对付他,立刻传令与之,命他不许再攀梯攻城,唤他回去中军。
却虽然勿干长盛退去,苟雄部近六千步卒前赴后继地两面围攻,加上城西一千五百来骑兵的来回驰腾,鸣颊怪叫,卷起黄尘漫天,仍是给张韶部的守卒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苦战半日,午时前后,苟雄暂停攻势,给部队用饭的时间。
张韶检点兵卒伤亡,已是伤者三百余,阵亡百数了。
竺圆融领着信众男女,与其它征调的百姓精壮们一块儿,一直在忙於给城上运送物资,救治伤员,往城下抬走战死者,这会儿借苟雄部暂停攻势的空儿,他找到张韶,合什说道:“将军,苟雄部着实凶悍,仗才开打半天,伤亡已经不小。贫道前数问将军,守城之策为何,将军不肯说与贫道。战况如此剧烈,百姓无不惊慌,将军,这守城之策可以说了吧?”
一人口气尊敬,说道:“融师,将军的守城之策是……”
话未说出,张韶的目光落在了这人身上,他闭上了嘴。
说话这人,是本在城南墙与邴播等共同守御的赵染干。
亦是因见战况激烈,故此赵染干借秦兵暂停攻势,跑来问问张韶,高延曹、赵兴、曹惠的伏兵现在哪里,“内外夹击”何时打响。赵染干信佛,相当尊重竺圆融,竺圆融所问,恰好与他要问的有关,於是随口就想告诉竺圆融张韶的守城之策是什么,被张韶的目光一扫,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不敢往下接着说了,遂收声不言。
前几天,谷阴又传达来了一道旨意,任命竺圆融为朔方郡的僧官。这和尚如今亦是官身,张韶待他,比往日也多了三分礼敬,他转看竺圆融,笑道:“融师,我的守城之策说也简单。”
“将军不要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
“这两日守城,融师可有见到高将军、临戎侯?”
“没有。”
“我的守城之策便是,高将军、临戎侯与我里外夹击,共破苟雄!”
竺圆融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我说战况这般激烈,怎么不见高将军、临戎侯?原来他们早被将军派去了城外埋伏!敢问将军,埋伏何时发动?”
“我给了高将军、临戎侯临机制宜之权,时候到了,他们自就会出现。”
竺圆融看向城下。
退到了护城河外的蒲秦方才之攻城兵士,与主阵的兵士们合并,保持着阵型,坐於地上,正在饮食。放眼看去,城东、城南的野地中,东西数里之长,南北数里之宽,悉为白甲、白色褶袴的敌人。如火的夏日午时,令城上所见此幕者,却像感到冰雪浇凉。
竺圆融喃喃说道:“高将军、临戎侯会何时发动进攻?”
高延曹、赵兴、曹惠的进攻没用等太长时候。
於河阴县南漠中,得到了苟雄部已至河阴百里外的军报之后,高延曹密切地关注着苟雄部的行踪,尾随其后,一路衔尾而行,早於前日,就驻兵在了朔方县南边的漠中。
——却是说了,为何不干脆直接驻兵在此处,干嘛先去河阴南边呢?这是因为张韶虽制定了“内外夹击”的战策,可打仗这事儿,情况是随时可能会出现变化的,苟雄会不会“配合”?他此策能否实现?说不好。故稳妥起见,还是得先摸到苟雄的主力才行。
高延曹等部的停驻之所,正是月前温石兰所部的埋伏之地,这里有个泉眼,是距离朔方县最近的有水源的地方,也正是贺兰延年部与温石兰部那场大战交战地的附近。
瀚漠沙海之上,风沙尚未能把战死的柔然、鲜卑、乌桓等各族骑士的尸体尽数掩埋,偶有风吹过,掀起沙层,可见下层的沙上犹沾血迹,半被沙子遮盖、已经干枯的尸体,以及死掉的战马,和断掉的长槊、各色的刀弓、箭矢,还有温石兰部绘着雄鹰或狼头的旗帜,随处可见。
这一切的场景,透出浓浓的惨烈,似在对观者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但对高延曹等久经沙场的这批定西精锐而言,他们对此却是熟视无睹,这两天中,有那兵士甚至还去到这片不久前的战场中,翻查尸体,看有无钱财可拿,挑拣可用的刀弓,看有无好刀劲弓可得。
这些且不必多说。
就在竺圆融喃喃自语后不久,数骑斥候,从朔方县的方向,奔至高延曹的驻军地,穿过三千余有的坐於自己马边,闲来无事,吹牛聊天,有的躲到沙坑下打瞌睡,有的磨刀擦甲喂马的唐人、铁弗匈奴骑士组成的松散阵地,到得中军,把探来的朔方战况禀与高延曹。
“报将军,苟雄攻势甚猛,从上午一直攻城到了方才,其部兵士现在阵中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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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延曹盘腿坐在个锦垫上,在其身后,四五个亲兵,两个举着一面大伞给他遮阳,其余的各拿蒲扇,给他扇风,在他身前,两个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的壮卒在玩角抵给他赏看。
听了斥候的禀报,高延曹半闭眼,懒洋洋问道:“苟雄用了多少兵攻城?”
“全军压上!”
高延曹睁开了眼:“你们说他部的兵士现在阵中用饭?”
“是。”
高延曹精神大振,跳起身来,朝十余步外的一个便於携带的小帐篷叫道:“君侯,出兵了!”
帐篷里伸出个脑袋,髡头小辫,相貌年轻,是赵兴。
也不管赵兴回答了句什么,高延曹扔给那两个壮卒了几个银五铢,说道:“赶紧去换上衣甲!”命左右传令,说道,“半个时辰后,全军开拔。”
这道军令传到军中,原本松散的阵地,马上气氛热闹起来,两千余的战士,聊天的不再聊,打瞌睡的一骨碌爬起,磨刀擦甲喂马的还刀入鞘、披甲上身、给坐骑套好马鞍、辔头,整支部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赵兴、曹惠各带亲兵,聚到了高延曹旗下。
高延曹已整束停当,浑身披挂,马亦挂甲,全身只露出了眼、鼻,全马也是只露出了眼、鼻,此外,还有四条腿的下半部分,马的尾巴被结束成辫,马臀之上竖了一杆红色的扇形。人甲、马甲亦染成红色,红甲如火,他手中的长槊黝黑,而槊锋缠绕银线,端得威风凛凛。
话语从兜鍪内说出,带着点沉闷,然恍若铁戈之音,杀气充盈,高延曹说道:“杀狗去也!”
此地离朔方县城不到三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按理说,出於保存人力、马力之缘由,不该先着甲的,但苟雄在攻城部队的外围,散了不少的斥候,若是等快到朔方县时再穿甲,没准儿会贻误战机,因此,包括太马在内的甲骑,都提前穿好了人、马的甲铠。
同样是出於保存人力、马力的缘故,铠甲不得不先穿,那么路上的行军不免就要放慢速度。
不到三十里的路程,行了一个时辰。
眺见朔方县的城墙之时,已是下午未时末、申时初。
前边遥闻朔方城上、城下,喊杀起伏,城头守卒、城下和城外苟雄部兵士隐约可见;三千余甲士、轻骑的后头,扬起的黄沙遮掩日头。
高延曹令道:“临戎侯去截城西虏骑,老曹往冲城南,太马甲骑从螭虎陷苟雄中军!”下令毕,拍马挺槊,引数百甲骑和近千甲骑的从骑,龙卷风也似,扑向城东的苟雄主阵。
黄沙漫扬的动静太大,苟雄已经发觉。
可是骑兵冲刺起来,速度太快,他根本没有时间应变。
危急关头,苟雄大叫:“老季呢?”
勿干长盛愕然,不明白苟雄为什么不应变部署,却呼季和,问道:“找季参军作甚?”
“他娘的,张韶果真诱我!老子找他问应对之计!”
一时却是找不到季和。
苟雄无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把中军的骑兵派出,期望能够挡住突面杀来的定西甲骑。
两下骑兵在蒲秦步卒战阵南边的数里外撞上。
氐骑人数不占优,甲骑亦少,顿被高延曹率的太马甲骑冲了个人仰马翻,竟是毫无招架之力。
苟雄中军,敲响了鸣金的命令,蚁附攻城的氐、羌战士滑下云梯,仓促后撤。
张韶、张龟、杨贺之等人於城楼上,站得高,望得远,比苟雄更早发现了高延曹等部的来到,当下张韶抓住战机,打开东、南、西城门,由兰宝掌、邴播、安崇、赵染干、李亮等各率精卒,分从三面杀出。
苟雄面如土色,叫骂道:“他娘的!狡诈唐儿,哄我氐人英豪!”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当机立断,带上百余亲骑,扔下主阵的兵士,奔东边逃走。
主将逃走,无人指挥,城东的蒲秦兵士,继氐骑溃败之后,也兵败如山倒。城南、城西,捷报频传,曹惠、赵兴与从城中杀出的邴播、赵染干、李亮等将里应外合,俱皆大胜。
八千余蒲秦步骑,除掉随苟雄逃掉的百余骑,战死近千,被俘五千余,侥幸得脱的不足千数。
定西诸将逐北掩杀,到入夜才络续入城,会於张韶仍竖立城头的将旗下,火把通明中,各自向坐旗下的张韶呈报战果。赵兴、曹惠、赵染干、兰宝掌、邴播、李亮、安崇等等,或迟或早,或负伤,或无伤,或提着斩杀的蒲秦将校之首级,或拿着缴获到的上好金银器物,互相炫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高采烈,却到弯月渐高,还不见高延曹来报。
张韶等不及了,问道:“高将军怎么还不来?你们谁见他了?”
赵染干等人,没人见到高延曹。
两面夹击时,兰宝掌、安崇在城东战场,两人当时只顾酣战,也没注意到高延曹的行迹。
杨贺之唤了城下的一个太马军吏上来,问道:“高将军何在?”
那军吏答道:“陷了苟雄部的主阵后,闻得苟雄东逃,高将军引骑十余,往东去追了。”
张韶大惊,说道:“只引骑十余?”
那军吏说道:“高将军嫌人多会拖慢追苟雄的行速。”
张韶即令赵兴、曹惠:“速率你二人本部,前去接应!”
赵兴、曹惠接令,便下城召集本部,却不待他两人集合部曲完毕,十余红衣甲骑自东,踏月色而来。此十余骑行如奔雷,不多时到了城下,带头之人,赫然便是高延曹。
赵兴、曹惠瞧见,慌忙来迎,他俩没高延曹的马快,高延曹策马已然进城。
两人撵在高延曹后边,拾阶上至城头。
张韶的丈余将旗迎夜风飘扬,二人看到,旗杆周近诸将的众目睽睽下,高延曹掷一首级於地,二人听到,他泄气地说道:“苟雄逃得快,没能追上,杀了此无名小卒一个。”
张韶和一干虎狼猛将看那首级,大多不认得,赵染干认得,他说道:“勿干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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