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杨三耀在病房给二叔擦身子,李粮说是胳膊废了,要回家调理调理,顺便带些器具过来探看一下盖天棋的死活。
李粮这人虽说私德有亏,但收钱办事倒也勤快,晚饭时间刚过,他就揣着一个餐盘大小的红布包来找杨三耀。
红布拆开,里面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木质托盘,一个木架,一条细线和一枚空心的铁皮圆锥。
李粮把这些玩意儿组装了起来,杨三耀一看之下不禁嘲笑道:“我说,你跑这儿做物理实验来了?这不就是个沙摆嘛?当我不认得?”
李粮没言语,他从怀里掏出一包橙黄色的小米递给杨三耀:“你别光动嘴,帮我把那丫头的头发用剪子绞碎了掺在这米里,越碎越好。”
二人一通忙活,最终,李粮把掺着盖天棋头发茬子的小米灌进了被细线吊着的铁皮圆锥里。
他一撒手,铁皮圆锥来回的摆动,小米则顺着圆锥顶部的缺口撒在了下面的托盘上。
不多时,托盘上的米撒成了图案,大略上像一朵黑黄相间的花。
杨三耀心说,李粮这个货,妥妥的神棍做派,等会儿他要是算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再坐地起价,我非把他左脸扇到右脸上去!
病房里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有说是请神的,有说是驱邪的,分析的头头是道。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紧接着,一阵劲风“呼!”的一声从窗口吹了进来。
李粮大惊失色,刚要伸手护住托盘,托盘上的米已经被这阵风吹的满地都是了。
“哎我去你娘的!”
李粮冲着窗外的天空骂了句娘,语气中全是懊恼。
“咋啦?”
杨三耀来到李粮跟前,看他那副垂头丧气的德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哎老天爷,真威风!”
李粮一声喟叹,之后转头对杨三耀说:“老天要给你增加难度,这事不好办了。”
“啊?啥意思?”
“不知道怎么跟你这种小白解释,文王卦呢,一卦六爻,我这刚得了五爻,结果来了阵风,把卦象吹散了,缺了最后一爻的阴阳,要是都按九三去占断,一卦是太平无事,有高人扶持;一卦是身陷囹圄,进退维谷。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走向,也不用再往下扣了,想别的辙吧!”
两人都有些泄气,杨三耀抱怨道:“你这唇天口地的跟我二叔有的一拼了,算个卦两头堵?你到底行不行啊?”
李粮一阵恼火:“我不行?那你找别人去吧!钱我退给你,盖天棋是让人烧成灰了还是当了河漂子关我屁事?!”
二人都别过脸去不再说话,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压抑了不少,先前收了杨三耀5块钱的那个大叔凑过来打圆场。
“哎,不至于不至于,这位这位师父,咱是方外之人,咋能随便动气呢?不就一阵风吗?再起一卦不就得了?”
李粮冷哼了一声:“呵,你当是搞对象呢?一次不行再来一次,次数多了感天动地?这东西要看天心,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李粮嘴里夹七夹八,含沙射影,在他看来,杨三耀这么忙前忙后的去救一个姑娘,除了色心大动好像就没有别的解释了。
大叔让李粮怼的莫名其妙,围观的几个人看两个起了冲突,都识趣的回了自己的床位。
良久的沉默过后,杨三耀先开了口。
“粮哥,抱歉,是我着急了。”
杨三耀只是一时没压住火气,冷静下来就能想明白,奚落归奚落,自己没有跟李粮叫板的资本。
李粮半晌无语,之后也就坡下驴:“行了,我这两天也是没休息好,烦得不行,豁出去了,今晚就下阴司,探不出来那丫头的下落我就死她前边!”
杨三耀有点懵,心说啥叫今晚下阴司?真作死去了?
“我去外面买点东西,你在这坐住了,十点去楼梯间找我。”
李粮说完,也不等杨三耀回话,转身走出了病房,杨三耀摆弄着李粮留下来的沙摆,心说但愿盖天棋命不该绝吧,哎
一晃就到了晚上十点,病房熄灯,杨三耀按照约定直奔楼梯间,却没有看到李粮,楼梯间里只有两个烟民在吞云吐雾。
“哎!上面!”
杨三耀一仰头,只见李粮在四楼半的楼梯平台上,拿着一盏油灯在冲他招手。
两个烟民也一脸好奇的望向李粮,李粮却一脸凶相的冲二人骂道:“看什么看!找死呢?!”
俩烟民掐灭了烟头就要上去揍他,杨三耀拦下二人:“兄弟,精神科出来的病人。”
二人一愣,一脸嫌弃的退出了楼梯间,杨三耀来到四楼半,才看到李粮已经把这里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又是哭丧棒,又是烧纸灰,墙上贴着符咒,地上还铺上了一层黄土。
“这是要干啥?”
“干啥?天不回话我就去问地,我下去查查盖天棋的寿元、流年啥的,先弄明白她是死是活,再按图索骥,应该就能找到她现在到底在哪。”
“要我做什么?”
“看灯,拉线。”
李粮把手上的油灯放到了地上,还在旁边摆了一个油壶。
“这油灯不能灭,你给勤添着点油,还有这绳子,十二点之后我要是还没醒过来,你就用力拉,别拉断了就行。”
李粮递给杨三耀一根上面挂满了小铃铛的红绒绳,绒绳的另一头拴在了李粮的手腕上。
李粮再没说话,他盘坐在地,双手交叠,右手拇指按在左手拇指上,嘴里悠悠的说了一句:“九幽考对无闲日,昼夜常闻受苦声”
后面就转为了默念,不多时,李粮全身战栗,像是冷的受不了了,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杨三耀心说这好好的楼梯间让李粮弄得跟灵堂似的,要让保洁阿姨抓住不得挨顿拖布把子?
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李粮还是没动静,杨三耀站的累了,也盘腿坐在了地上。
四楼半的这个位置正好处在感应灯的感应盲区里,所以早在四十分钟之前,杨三耀的身边除了那盏油灯之外就再没别的光亮了。
杨三耀又不敢乱动,李粮的那根绒绳不是很长,他“睡着”之前也没交代清楚这绒绳到底能不能撒手。
正当杨三耀昏昏欲睡之际,耳畔传来了“滋啦滋啦”的响声,声音不大,像是收音机里的白噪音。
杨三耀以为是油灯又要烧干了,刚要拿油壶去添油,却发现右手边地上的油壶不见了。
再一抬头,一个黑漆漆的人形赫然立在右边墙壁的夹角处,油壶就在它那黑手里握着,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闪烁着银光。
杨三耀再三确认了那不是自己也不是李粮的影子,确确实实就是除两人之外的“第三者”。
“要不打个招呼?”
杨三耀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突然觉得有些兴奋,这不就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嘛?
上次以为能大开眼界,结果遇上个瘸腿舔狗,这次不能再是假的了吧?
看那黑的,像是在墙上挖了个洞,还会拿油壶,兴许还有些灵智。
“哎,你好?”
杨三耀的语气像是在逗傻子玩,不料那人形竟渐渐地有了色彩,逐渐填充成了一个人像。
杨三耀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又是你?”
这人像就是上次杨三耀在急诊外面看到的小伙子,光影依旧诡异,这么暗的光线条件下,他却亮的扎眼。
饶是如此,见过两次,杨三耀也就不稀奇了。
“你倒不怕?”
“你们那还有新鲜的吗?长两个脑袋八条腿,呜嗷乱叫的那种?”
小伙子被杨三耀逗笑了:“哈哈哈我就说李二爷在现世连个朋友都没有,下阴司谁给他护法?是你的话,倒是人尽其才,怎么样?我上次说的事考虑出结果了?”
“你先别扯那个,你突然从这冒出来,怕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小伙子一笑:“你这人,脑子不错,我是上来毁李二爷的肉身的,你要是不插手,从此你就是阴司的朋友。”
小伙子向怀里一掏,掏出了三根黄澄澄的金条。
杨三耀一摆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说完,杨三耀将李粮护在了身后。
小伙子又笑:“有意思,你这种人,不贪财,不好色,成不了好帮手,必然是个大麻烦,收下吧,阴司的财宝取之不尽,这点小意思,就当是见面礼了。”
杨三耀一晃神,发现自己还是盘坐在地上,腿都有些坐麻了。
李粮依旧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那一动不动,不过现场的光线似乎比刚才暗了不少。
杨三耀看了一眼油灯,惊见灯芯上的火只有黄豆大小了,灯碗里那点灯油眼瞅着就要烧干。
“油壶!”
杨三耀起身四下寻找,灯光昏暗,杨三耀起身后的阴影又把光线挡了个结实,地面一时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大夫,就是这,说是神经病,我们就不进去了。”
四楼传来了人声,紧接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医生推开了楼梯间的门,四楼的感应灯亮起,杨三耀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睛。
“干什么的?!”
年轻医生一边上楼一边喊。
“你在这干什么呢?!”
那医生到了四楼半,看着一地的狼藉,满脸怒气的问杨三耀。
杨三耀一时语塞,医生俯身看了看地上的李粮,顿时怒气更盛:“你们一伙的?!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吗?!搞封建迷信活动,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嘶”
就在这时,那盏油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