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耀在急诊科呆了一下午,期间急诊的大夫来过一次,测了一下二叔的血压和尿蛋白,说是指标稳定,后天就可以转到住院部了,杨三耀心下稍安。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盖天棋来给杨三耀送饭。
杨三耀注意到她手上有一道还没结痂的伤口,问道:“咋弄的?”
盖天棋皱眉:“别提了,刚下楼的时候遇上个胖子,一错身的功夫就给我手上开了个口子,我还没说什么呢,他跑的比兔子都快。
不说这个了,还没吃饭吧?医院的饭菜清汤寡水的,我还给你带了点我自己腌的鸡肉块,黑胡椒味的,不是很辣。”
杨三耀也没客气,接过后“呼噜呼噜”的吃了起来。
盖天棋瞥了一眼1号病床,又对杨三耀说:“下午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人去1号那转悠吧?”
杨三耀把嘴里的饭一咽,摇了摇头:“急诊的大夫算奇怪的人嘛?我看他一下午去那转悠了好几趟。”
盖天棋一笑:“看来让你在这镇一镇还是有效果的,以后晚上常来医院转转,我们值夜班的护士也能轻松些。”
杨三耀听盖天棋说到“镇一镇”,突然就来了兴致,问道:“镇啥?你们这里还闹妖精?”
盖天棋摇头,凑近了小声跟杨三耀说:“是勾魂的阴差,大概是中午到的,不过你在这里坐着,它们都不敢进来。”
就在这时,1号病床上的伤员突然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之后竟然一把扯下氧气面罩坐了起来。
“老姑老姑”
伤员喃喃自语,他光着上身,肚子上缠着绷带,脸上、手臂上的擦伤不计其数,只穿了一条秋裤就要下床。
陪床的中年妇女显然是吓蒙了,直到伤员光脚站在了地上才绕过来拦住了他。
“老甄!老甄你醒了?你要上哪去啊?”
中年妇女抓着伤员的手臂,说话的语气却不见关切,杨三耀甚至听出了一丝不耐烦。
“松开,松开,老姑来了,就在外面,就在外面”
那伤员神情木讷,嘴角流涎,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窗口看。
杨三耀扭头看向窗口,时近傍晚,窗外已经擦黑儿了,加上玻璃反射的灯光,更是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急诊的医护人员分作了两拨,一波处理伤员这边的状况,另一波去疏散围观的人群。
“大家散开,大家散开,没什么好看的昂,我们来处理!”
“滚开!!”
伤员突然一声暴喝,接着抄起身旁的输液吊杆抡向身前的护士。
急诊的一名大夫电光火石之间将那护士护在了身后,自己则躲闪不及,被吊杆砸中了头,额角瞬间淌下血来。
这伤员的身体毕竟已经油尽灯枯了,只抡了这么一下,就拄着吊杆呼哧呼哧的喘起了粗气。
几名护士趁机夺下了伤员手里的家伙,七手八脚的把他按回了床上。
伤员在床上奋力挣扎,神色悲愤,嘴里不停的骂娘,好像周围的人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下流东西!”
盖天棋莫名其妙的冲着窗口的方向骂了一句,接着对杨三耀说:“那盒腌鸡块没吃完吧?给我拿一块。”
杨三耀不舍地从餐盒里挑出一块递给了盖天棋。
实话说,这丫头的手艺着实不赖,这盒鸡块吃的杨三耀口舌生津,甚至咬了好几下舌头。
盖天棋将鸡块藏在了手心里,侧身从围观的人群里挤了进去,杨三耀也围上去看热闹。
只见被打破头的那名大夫用一叠纱布捂着脑袋,正跟盖天棋说着悄悄话。
两人交流了几句后,盖天棋走到了被四个护士按住了手脚的伤员床边,手掌在伤员的脸上一扫而过,接着伸出双指托住了伤员的下巴,整个过程快的像是抽帧。
伤员明显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之后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睛睡去了。
四个按手脚的护士终于得到了解脱,一边擦汗一边跟盖天棋道谢,好像对她这一手早就习以为常了。
陪床的伤员家属这时才凑了过来,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关心伤员的伤势,而是想要撇清可能要负的责任。
“王大夫,你这伤可不怨我们昂,老甄这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住了,你是搞医学的,你比我们懂。”
那名被打破头的大夫强笑着回话:“哎伤者情绪不稳定是常有的事,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儿子快回来了?”
“嗨,要我说呀,回什么回?有啥好看的?我家儿子就是太仁义!”
王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围观的人发觉没戏可看了,就都回了各自的床位。
盖天棋回到杨三耀这里,看杨三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小声说道:“知道急诊不好干了吧,让人打破头还得赔笑脸。”
“这也太不是东西了,一点体面都不讲了?心里那么想,嘴上也不能那么说呀。”
杨三耀皱着眉头,又望向1号病床的伤员家属,发现她正在那剥橘子吃,脸上除了疲惫,看不出半点悲伤。
“你不了解情况,别瞎评论,那是个单身母亲,一个人把孩子养大的,她那老公在孩子六岁的时候就一声不吭的跑了,这出了车祸还能管他就不错,你还想让她怎么样?”
“那也不能伤了人逃避责任啊”
杨三耀开始狡辩,盖天棋一脸苦笑:
“老王自己就是治外伤的好手,没问题的,你不能总拿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吧?”
杨三耀赶忙岔开话题:“对了,你那鸡块里面有麻药?咋给那人塞了一块,那人就不动了?”
盖天棋又笑:
“那鸡块本来是我拿来给你点命火用的,能升阳气,你肩上的命火不是让我拍灭了么?
我寻思虽然你跟没事人似的,命火老灭着总也不是个事。”
说着,盖天棋伸手在杨三耀的肩头上探了探:
“好像燃起来一点了,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真是个怪人。”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阵阵的哭嚎声。
杨三耀有些纳闷,这不合规矩,按照镇上的习俗,亲人在医院去世,家属不能在医院哭,说是会耽误逝者上路的时间。
再看盖天棋,她面沉似水地望向门口,并从护士帽里扯出了一绺头发搭在眼前。
“嗯这么大的阵仗,不至于吧??”
盖天棋抿着嘴唇,表情犹疑不定,之后转头对杨三耀说:
“那个,你叫什么来着?哦对,三耀,我以后就叫你三哥吧,帮我个忙,你在这里守好,我出去看看,晚上我给你送夜宵,到了那个时候,那男人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杨三耀看盖天棋这郑重其事的样子,有些不解的问道:
“不是姑娘,你认识那个人?我说句不好听的昂,他要真是阳寿到了,就随他去吧,天下没有不死的人,你我都一样”
盖天棋沉默了片刻,接着莞尔一笑:
“你这人倒有点生死不惊的灵气,没办法,今天上午我跟着你二叔进来的时候,那人醒过来一次,拉着我说要见儿子最后一面,我当时说的‘我尽力’,季布一诺,千金不易嘛。”
“我跟你去吧,我身体好,抗个揍啥的。”
盖天棋面露戏谑:“得了吧,你还抗揍?你再给打趴下几个,我也帮不了你了,在这踏实坐着,晚上我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盖天棋正了正护士帽,大步走出了急诊,杨三耀百无聊赖,盯着二叔的输液器发呆。
时间到了晚上8点,急诊里陪床的人都昏昏欲睡。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穿红色运动服的胖子。
那胖子进门后在门厅驻足,先是斜着眼睛四处乱瞟,活像一个偷东西的贼,之后竟朝着杨三耀这边走了过来。
杨三耀注意到这胖子脚步虚浮,四肢也有些不太协调,像是刚学会的走路。
胖子走到了杨三耀身前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站定,冲杨三耀喊了声“哎!”
杨三耀心说这货可没什么礼貌,但还是起身应道:“嗯,有事?”
胖子脸上的惊惧一闪而过,之后换上了一张严肃的面孔:“有人要见你,跟我出去一下!”
杨三耀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什么年月了,还有人摆这个谱?
随即回话:“有意思,谁想见我让他自己进来,我这陪床呢,没空出去闲聊!”
胖子听后面露愠色,盯着杨三耀,压着嗓子说:“穷酸货,别给脸不要脸”
胖子话音未落,杨三耀眨眼间就冲到了胖子身前并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口。
这是杨三耀的一贯作风,对这种出言不逊的,先揍一顿再说。
“别别!撒手!”
胖子被揪住领口后大惊失色,却不敢去碰杨三耀,只是双手在半空乱挥,脚下不停的后退。
“咔!咔!咔哒!”
胖子身上传出连声的脆响,紧接着飘来了一股气味,这气味让杨三耀一阵愕然。
这不就是昨天挨打的那三个汉子身上的香火气吗?寻仇的?杨三耀好像猜出了这胖子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