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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持家
    从1949年到1955年初的几年里,我母亲一直争取让我父亲交出工资,由自己掌管,目的是过简朴的生活,多积蓄一些钱,为以后的日子作长久打算。如果这时不节约,以后一定会过苦日子。而且,双方都有老人,四个老人不是病就是穷,以后都得管。

    我父亲每次都不耐烦地打断我母亲的话,拒绝交出重要的财权,说你一个女人懂什么,我都考虑好了!

    大男子主义是那个时代的通病。有一次,我父亲去部长家讨论修房子,部长夫人发表意见,部长勃然大怒:臭女人懂他妈的什么!男人说话用你插嘴?给我滚远点儿!夫人不生气,笑着对我父亲说,你明天到单位把他的话说给大家听听,让大家都知道他的修养有多高,他还是大学生呢。

    我父亲对部长说,大姐的意见应该考虑。部长说:抽烟抽烟。我听你的,谁听她的。

    我父亲早就考虑好的是要两个孩子。四口人,他的收入够用就行。第一个是女儿,第二个一定是儿子,以后就是好日子,有什么好愁的?

    我二姐出生前,我父亲叫来我姑姑。医生和护士到家里接生,我父亲焦急等待。终于,婴儿发出哭声,护士抱着孩子出来给爸爸看,高兴地说是个女儿。爸爸大吃一惊,继而恼怒,没有看,掉头就走,上班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以后,女儿伸出两只小手要爸爸抱,爸爸总算笑了。

    我二姐出生时,我父亲已牢记数种高效催奶的良方,后来用在我身上。当护士把我抱出来后,他老人家笑着下厨房,热好老母鸡汤,不放盐,看着我母亲吃完鸡肉喝完汤,千叮万嘱我姑姑不能让我母亲吃盐,否则会断奶,然后才去上班。

    第二碗无盐鸡汤无论如何咽不下去,我母亲让我姑姑少放一点盐,我姑姑不敢。我母亲说医生说了可以吃盐,他又不在,你怕什么。

    第二天中午,我父亲端来一碗看上去很香的猪蹄,我母亲看着就想吐。在我父亲期待的目光下,我母亲细嚼慢咽,我父亲走后我姑姑再加工。

    母乳很充足,我长得很胖。我父亲更自信,说听我的没错。

    我父亲知道我母亲又有了孩子后,我父亲认为已经超生,坚决要打掉我母亲腹中的胎儿,我母亲绝不同意,我弟弟终于出生。我父亲这时认识到当初的预见不够准确全面,恒大抽得确实有些多。

    1956年,国家经济委员会(简称国家经委成立。经委的基建任务很重,我父亲被调进经委。人事局的领导建议我父亲把职业改为干部,我父亲仍然坚持当工人。

    我母亲强烈要求我父亲当干部,努力工作,争取提升。但是我父亲认为自己没什么上升空间,“不要强”,我母亲很无奈。

    1959年,困难的日子即将来临。

    一家六口人,人均生活费每月134元,日子固然不好过,但这在当时的北京属于一般水平,是过得去的。

    国家机关规定职工家庭的最低人均生活费是每月8元,不足部分予以补足,国企的学徒工月薪8元。

    在计委大院,科长、主任科员、科员、秘书(与科员相当和工人占大多数,月薪大多在6元以下,科长的月薪是7多元,家庭人均生活费大约在1元至15元之间。

    谁家有了临时困难,可以向单位申请补助,经职工大会讨论决定。接受补助的人平时不能吃饺子炖肉,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有一个星期天,一个小孩高兴地告诉小伙伴他家今天吃饺子,他爸爸受到批评,从此失去了申请补助的权利。

    国家机关很少有人均生活费低于8元的。

    常言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家的日子过得特别难。

    五一节,国庆节,春节,给两家的老人各寄1元钱。节日过后不久,我姥姥病了,寄1元,我奶奶病了,寄1元。我奶奶一两年来一次,每次住一两个月,回老家的火车票3元多,我父亲给买。

    每次的寄1元差不多都是向单位借的。单位规定每个职工每月可因特殊情况借1元,从下个月的工资里扣除。

    当时我三叔家离我家很近,我奶奶不去他家。我三婶非常善良,她的山西话我奶奶听不懂,特别看不上她,她很无奈。

    常言还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其时这话不正确。实际上是穷在闹市也有远亲和近亲,因为他们的家更穷。

    经常来我家的有两个与我父亲同辈的亲戚。他俩都比我父亲岁数小,都是我父亲介绍进京的。他俩没有固定工作,妻子没有工作,孩子多,生活很困难。他俩常在星期天带部分家人来我家吃午饭,而且是轮流来,从未同时出现。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69年。

    我父亲发挥出独特的能力,在厨房墙角做了一个灶,灶上放一口大锅,烧刨花、树枝,节省了不少钱。神奇的是,灶和楼房的通风道相连,既无烟,也无失火的危险。后来我问父亲:如果每家都安装一个这么大的灶行不行?父亲说行,通风道足够大。

    父亲有这么大学问,我很自豪。

    那时楼房里的住户都用蜂窝煤做饭。

    2世纪5年代的北京,很多家庭主妇没有工作。我母亲感到仅靠勤俭持家还不够,就在夏天叫我姑姑来帮着照顾孩子,做家务,自己和几个邻居一起去卖冰棍。

    那时,月坛南街上的西宫电影院所在位置是北京工人俱乐部,旁边是一家冷饮厂,附近的家庭主妇帮冷饮厂卖冰棍。

    冷饮厂提供一辆白色的木制小手推车,车里有圆柱形保温瓶,里面装着5分钱一根的奶油冰棍。因为贵,买的人少,车里只有两个保温瓶,大部分空间装满了纸盒,纸盒里分别装的是红果冰棍、红小豆冰棍、绿豆沙冰棍和白冰棍,都是三分钱一根。车上有木盖,木盖上用很厚的白棉被覆盖。

    6月是北京绝对温度最高的月份,干燥少雨,行人特别渴,看见小白车就不能不停下来。手头宽裕的人买一根奶油冰棍和一根3分钱的冰棍,大部分人只买一根3分钱的。听到叫卖声,待在家里的人会出来买,本来想省钱的邻居就会跟着出来买。

    7月的北京高温多雨,下雨前的闷热令人窒息,这时也是冰棍畅销的时候。

    但是同行业的竞争很激烈,因为所有小车都在大院里运行。如果你的小白车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你前面的小白车刚离开这里而且是恰好刚消失在你的视野里,你大声喊着,等着,再加上手慢,又忘了小车的密封状况不好,你会忽然发现纸盒里的冰棍在解冻,拿不起来了,你就只能沮丧地推着小车回冷饮厂。冷饮厂承担损失,你失去了这份工作。

    我母亲的业绩最佳,工作时间最长。

    196年,困难时期来临,北京市民开始接受饥饿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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