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世纪5年代的第一个春节,我父母给我姥爷和姥姥拜年。
我姥爷和我姥姥以及我舅舅一家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仿佛唐家大院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上次来到几天,已经过去6年。6年是一段长时间,环境变了,人也变了。我姥爷、姥姥、舅舅、舅母变老了,我父亲、母亲变得年轻富有朝气。刚见面时气氛有些紧张,尤其是我舅舅,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妹夫的报复。
我姥爷和姥姥的表情是悔恨。我母亲看得出来,他们为当年不肯供小女儿上学很后悔。
我父亲的表现很快使气氛好了起来。火锅没有了,包饺子炒菜烫酒,一家人感受到久违的亲情。
我舅舅喝了酒,说出心中的不满,认为他的财产都是自己挣的,这样做对他不公平。
我父亲说,富人剥削穷人,穷人被你们害得活不下去了,当然要造反。
我母亲说,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我们姐妹四个打小就挖野菜喂猪,那些年卖了多少头猪?卖了多少钱?你那个时候种不好地,咱爸还没有卖出去他画的图画,咱家的钱是你一个人挣的吗?为什么都给了你?你那个理是歪理,共产党讲的理才是大道理。
那是咱家的事,要分也是自家人分,凭什么分给外人?
我母亲笑了:谁是你的自家人?我们姐妹四个和你是一家人吗?要不是共产党抢了你的,你会分给我们?我认为共产党最公平,我就听共产党的!
我三姨夫和我三姨再也不能公然给我姥爷姥姥拜年。1948年春天,有个乡亲骗我三姨夫,劝他花2块大洋买个国民党的上校团长的招牌,蒋中正亲笔签发委任状,发给军服军衔,每月薪水1块大洋,还能挣外快。我三姨夫一时糊涂,借钱送上去,委任状和军服军衔很快就送来了,但薪水没送来,说必须招1人组成一个团去跟共产党打仗才给发薪水。土改开始后,有人揭发,工作队的领导将委任状和军服军衔送到上级有关部门验证,这些东西竟然都是真的
1952年底,国家计划委员会(简称计委)成立。东北人民政府抽调一部分人去计委,我父亲来到北京。
其时我大姐不满一岁,我母亲带她住进我姥爷家,第二年夏天来北京,住在太仆寺街一带。
计委大院的选址确定在西城区三里河一区,我父亲参与了设计和施工。1953年建成,计委的员工都住进来,后来国家经济委员会和国家统计局等部委的员工也住进来,计委大院实际上是各部委的大院。
计委大院的房子都是三层的砖楼,红色楼和青色楼相间。一个单元称为“门”,一门六户人家。有的楼是独立的;有的楼呈“凹”形,这样的楼有东西向的户型。虽说是大院却没有围墙,楼与楼之间都是互通的。大院外观大气,居住方便,充分显示出新社会生气勃勃的新气象。
住房基本上是按需分配。这时的北京是一个新的移民城市,人口大幅增加,外来的大多为青年人,因房子少而两家合住一个单元的现象很普遍。
我家住二层楼,南北朝向。共有两居室,分给两家,我父母和我大姐住南边的大间,北边的小间住着一对新婚夫妇。两人都是大学生,郎才女貌,夫妻感情甚好,收入颇高,很令人羡慕,然而他们的命运却不是他们和同事们预想的那样。
夏天的一个傍晚,男大学生在三里河南街的邮筒下发现一个布包,里面发出婴儿的哭声,原来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男婴,一张纸上的文字说明是因家穷无力抚养,盼好心人把他养大,男婴的姓氏和出生日期。
他急忙抱着婴儿到月坛派出所。民警做了登记,要他保证婴儿安全,向单位报告。他抱着孩子回家,妻子急忙买奶粉。第二天他向领导报告,领导向上级请示后,要求他暂时负责养护孩子,等有关部门接收。由于尚无有关规定,他承担全部费用,单位不能给他经济上的补贴。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孩子必须健康成长,夫妻俩承担法律责任。
夫妻俩受苦受累,担惊受怕,经常向我母亲求助。过了大半年,民政部门来人带走了孩子,他们的感情很受伤害。
1957年,大学生夫妇出了问题,离开了计委。
这时,我二姐和我已出生,单位把小屋分给了我父亲。
住房是公租房,所有的家具也都是租公家的,家具都是木质的。一件家具月租金几分钱,很便宜。
我三叔跟我父亲来到北京,也在计委,做木工,和我家住同一个院里。
新时代给很多人提供了机会。不少乡亲来找我父亲帮他们在北京找工作,都有了住房和户口,成为北京人。那时,北京进行大规模建设,需要很多人。只要你租一间房子,有收入,就能落户。我父亲给乡亲们提供信息,帮他们介绍工作,成全了他们。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53年底,我母亲突然患病,险些丢了性命。
冬天来临,我母亲老病复发,咳嗽很厉害,吃药的效果不好,医生只好不断加大药量和品种。我母亲高烧昏迷,醒来后出现皮肤病,痛痒难当,坏死的皮肤面积迅速扩大到全身。我母亲向医生说了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医生认为是旧病复发,这次更严重,而神医已经谢世,西医似乎无能为力。
很多专家从各个医院来会诊。他们听说过这种病,据说外国有患这种病的人,治疗效果不得而知,国内没有先例。这就是说,无药可治,病人已处于濒死状态,基本上失去了生的希望。
医院负责人与我父母谈话。院方的建议是采用一切手段治疗,尚有几分希望,但病人每时每刻都可能死亡。这就是说,病人主动当试验者,院方全部免费。如果病人和家属不接受这个建议,就只能按常规治疗,恐怕一个月也拖不过去。
我母亲很冷静。她平静地说,如果没有共产党,我早就死了。不论死活,我感谢你们,感谢共产党和毛主席。
我母亲被送进单人病房。
数个月后,我母亲从坏死的硬壳中脱身出来,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