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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年之约
    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我母亲绝望。邻居们带着粮食、鸡蛋来看望,帮着请郎中,我母亲总算没有倒下。我父亲陷入深度昏迷,郎中开了方子,说等人醒过来再熬药,如果明天还醒不过来,也就醒不过来了。

    魏大嫂杀了只老母鸡,傍晚时熬好鸡汤送来,我母亲抱着魏大嫂放声大哭。过了一会儿,魏大哥又送来小米粥。夫妻俩劝我母亲好一阵,我母亲才好了一些。

    夜深人静,我母亲看着昏迷中的丈夫,不知道他是否能醒来。即使他活过来了,今后还有夫妻俩的活路吗?他平时滴酒不沾,为什么单单在看押犯人时喝醉?在这种时候躲还怕来不及,他为什么那么痛快地替别人值这样的班?联想起那些轻易得来的白面和大块猪肉,我母亲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只有一种答案能回答她的问题:他是八路军的人,他是故意这么干的!

    我母亲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如果他活过来,身体好了,他就一定接着当八路军。挨饿受冻不用说,他每天出了家门就不一定还能活着回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日本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早晚还得出事。

    确信自己的判断正确后,我母亲无可奈何,也只有听天由命了。由于太过劳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天还没亮,我母亲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我父亲在大口吐血。我母亲吓坏了,急忙拿盆接,同时喊魏大嫂。魏大哥去请来郎中,郎中对吐血束手无策,只是开药方,让先把昨天的药热了后喝下去,再吃他开的药。

    在吐血的间隙喂药,药和血一起吐出来,一盆一盆的血水不停地往外倒,直到中午情况才稍有好转,魏大嫂回家做饭。我父亲喝了点鸡汤,脸上有了些血色,但没有说话的力气。

    你真的是八路军?我母亲问。

    我父亲用眼神回答了问题。我母亲叹了口气,拿毛巾擦丈夫嘴角的血。就在这时,我舅舅驾着马车来了。我母亲很吃惊:你怎么来了?

    是魏大哥让人去报的信。他把一袋高粱米放在地上,看了我父亲一眼,对我母亲说:他还没死?他不行了,过不了今夜他就成死鬼了。他害了你,你不欠他的。我是来接你的,过几天我给你找个好人家,现在就跟我回家。

    我不去你的家。他是死是活不关你的事。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不用操心。你走吧,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我舅舅怒道:这时候了,你还是这么犟!我看你还能撑多长时候!等你后悔的时候告我一声,然后扬长而去。

    这袋高粱米约有四五十斤。

    郎中换了好几个,虽然病情略有好转,吐的血少了,但仍不能止住。如果止不住血,熬不了多久。

    我母亲没有了想法——一切等他走了再说。

    这天上午,魏大嫂过来说,院门外来了个跳大神的,他说他看到这里出了血光之灾,他能解灾,救人性命。他要做功德,钱好说。

    这人4多岁,虽然扛着半仙旗,但他举止文雅,面带笑容,没有和恶鬼搏斗的杀气,像是来做客的。进屋后,他看一眼病人,要了半碗凉水,从袋子里拿出一张黄色草纸,用朱砂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把纸烧成灰后放进碗里,搅了几下,端起碗。

    我母亲将信将疑,上前去接碗,不料半仙神色庄重地说,大嫂,我要接仙人,这里有些不便,我会照料这位大哥。我母亲于是出屋,在院里烧水,准备冲鸡蛋花招待半仙,魏大嫂过来陪伴。

    水开了。这时半仙出来,说,大嫂,大哥已得到真人救助,会好的,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母亲和魏大嫂进屋,看到的是放在桌上的钱原封未动,还多了一个大油纸包,里面是一大块新鲜驴肉,约有五六斤重。

    两人面面相觑。魏大嫂说,妹妹,你见过这样跳大神的么?

    我父亲当天就不再吐血,竟然一天天好了起来。

    我舅舅又赶着马车来了。他没想到他的妹夫还活着,而且能行动了。他放下一袋高粱米,悻悻地走了。

    我父亲告诉我母亲说,那个半仙是组织上派来的,党组织要他在伤好后尽快去长春。

    那天出事后,宪兵队命令立即把放走嫌疑犯的警察送到宪兵队审讯,如果送去肯定要了命。警察局里的党组织想尽办法,总算改成在警察局审讯,拖到了接近中午时分。宪兵队派了两个汉奸来监刑。开除,打5棍,重打,边打边审。汉奸收了钱,又急着吃肉喝酒,结果打了4多棍。行刑的是有经验的警察,没有往死里打,我父亲侥幸活了下来。

    我父亲每天出去打零工,打算挣到盘缠后就走。

    7月初的一天早上,我父亲去人力市场找活干,看见两个兄弟。他们惊讶地问你怎么不干警察了?得到回答后,他俩相视一笑,低声说恐怕打得不冤,你准是干那个的。

    这时,一个穿着阔气的有钱人急慌慌赶来,说要找个能管上梁的带头木匠,工钱往高了算,没的说。我父亲接他的话,他很怀疑地打量我父亲,说你行吗,你今年多大了?那两个兄弟说他就是我们带头的,已经好几年了。

    归队后不久,言老前辈就让徒弟代替自己主管技术,直到我父亲结婚。

    房子落成后,盘缠够了。我父亲想再干几天,给我母亲留下点钱,这天一大早就去拉洋车。他把一个有钱人拉到家,那人说他今天要在家里请客,我父亲就再为他送鸡鸭鱼肉和蔬菜,直到下午才送完。这天收入不错,我父亲心里高兴,经过一条偏僻的小路去车行还车。半路上,前方突然响起枪声。

    两个年轻人各自手握一只二十响驳壳枪迎面跑来,其中一人大声问,兄弟!小鬼子在后边,前边该往南还是往北?

    这时鬼子们还没拐过来,但枪声越来越近。

    我父亲说:自己人!往北跑,拐过去就是高粱地!

    我是辽源梁大勇,他是哈尔滨章长生,兄弟高姓大名?我父亲报了姓名。他说:好兄弟,咱们胜利后见!

    他们刚消失,鬼子和汉奸就出现了。我父亲加快脚步迎上去。一个汉奸喊道,看见前边两个拿枪的没有?

    刚刚往南拐了!我父亲大声说,声音特别坚定,这时路上没有别的行人。

    南边是一片红房子,日本人的宿舍区。

    我父亲拉起车就跑,还了车跑回家,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我母亲就知道又出事了。

    我得走了,我刚骗了鬼子,他们今天会找我。我父亲说。

    我母亲迅速打好一个包袱。我父亲满怀歉意,想说什么却不好开口。我母亲说,你这一走,不知咱们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我等你三年。我只能等你三年,三年后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活着。你要是三年后还活着,你就不用回来找我,我肯定等不了这么长时间,我只能保证我不会做下贱的事。

    我会回来。我父亲边说边背起工具包,再背上包袱,急急地走了。

    日本鬼子查到这里时,我父亲正坐在火车的三等车厢里接受验票。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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