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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中日友谊比赛
    日本人以为劳工是要为木匠的死而罢工,马猴子一死事情就过去了,但是大马等三个劳工代表却找上门来。他们是大马、自来熟、小哑巴。

    自从马猴子死后,自来熟在人们的心目中完全改变。他给大家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课——假如你的同事或者经常和你打交道的某个人表面上傻呵呵的,你千万要尊重他。

    原来让自来熟当谈判代表是起缓冲作用,现在他是带头人之一。

    小哑巴是外号。他一年里说的话大概不超过十句,这自然让人不喜欢。他2多岁,身材矮小,瘦得可怜,大家都以为他活不长,然而他却从来不得病。问他叫什么,是哪里人,他摇摇头,大家就叫他小哑巴。

    他的地位最低,睡在工棚里离马桶和门最近的地方。冬天夜里常有人拉肚子,臭气熏人。那人刚一离开,他就一跃而起,拎起马桶冲出去,零下3度的气温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有时,他一夜出去几次。没过多久,大家觉得不应该欺负自家兄弟,商量往里挤一挤,夜里不倒马桶,就像别的工棚一样。但他坚决地摇头,再摇头,好像受了委屈。有人说想不到这小子不爱说话,爱闻味儿,一脚踢不出一个屁来。

    不久前的一天,一个监工用鞭子抽一个河北劳工,一群河北老乡把小日本抓起来高高举起,准备喊号子摔死他。大马和几个兄弟苦苦相劝,正在僵持,小哑巴冲上前,边喊边动手:不能这么干!快把他放下!

    大家吓一跳,稍一松动,小日本趁机逃走。在这过程中,他的同伙一个个呆若木鸡,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被点了穴。

    大马又惊又喜,说,这真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地上的哑巴说了话,你给大伙儿说说你的想法。

    他说,现在不能和小日本来硬的。你们想想,现在木匠干的是什么活?做的全是装炮弹的箱子,咱们都是在给日本军队干活,就连掌柜的也被军队管着。咱们的活越来越重,是军队逼着干的,掌柜的也不敢答应咱们的条件。那天要不是大马哥带头,咱们就全被机关枪突突了。咱二三百号人死了又怎样?第二天这里就补齐了数。我是这么想的,你们看行不?他接着说了他的想法。

    这可不是哑巴说话,这叫贵人语迟,自来熟说

    大掌柜很高兴,说你们大大地好,武力地不要的。他特别夸小哑巴——我们姑且保留这个有特点的外号——做得很好。

    经过一番“讨论“,双方达成一致——劳工可以因身体原因提前离开工场,按做工的足月发给工钱,但要扣饭钱。

    小哑巴上升为领导成员,仍然睡在原来的位置,这时候工棚里不用设便桶。

    三个日本掌柜明确认识到他们正处于严重的危机之中。内有中国劳工的激烈反抗,外有军方的压迫,且不说这两种力量都有能力让他们掉脑袋,如果双方发生冲突,日军杀了劳工,工场停工几天,他们就很可能以“贻误军机”的罪名被军方直接处死,财产被没收,无需经过法庭审判。他们已经知道以后会发生日本军队占领中国全境的大事,却没想到自己事发之前就先被卷了进去。

    必须管好中国劳工,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当晚,三个掌柜商量大事,请工程师喝酒——他是真正的中国通,一定要听他的意见。

    鲁婶打扫工程师的卧室,工程师说今晚不必做他的饭,傍晚时就去大掌柜那里。

    鲁婶扫出一些纸灰,这是工程师的家信。

    晚饭时,两人边吃边聊。

    鲁婶越来越恨老日本。自从助手来了以后,助手的房间也要她打扫。助手要自己做,老日本不允许,要他专心工作。鲁婶仍然没有工钱。这些天,老日本又添新毛病,晚上要喝日本酒,还要烫热,喝了就流泪,这全是因为马猴子。

    他至少老了五岁。鲁婶说,前两天他儿子来信要钱,他很生气。那天晚上我去他那里收拾,他喝多了,对我说你没有孩子不生气,我有两个儿子都让我生气。他嘟嘟囔囔,我听得出来,就是为钱!

    他也和我说过。他是为了让我不要像他两个儿子那样,向他要工钱,少年说。

    马猴子把他害惨了。我看见马猴子那熊样,差点笑出来,赶紧走了。鲁婶笑得很开心。

    第二天下午收工时,工程师要和助手讨论一个问题。

    助手有些紧张,是不是马猴子的事?

    出乎意料,工程师和他谈的是中国功夫。

    你知道不知道,中国有这样一种人:他们的外表和别人没两样,实际上有很深的功夫,一人能打败很多人,自己却没有损伤?

    知道,听说过。他不想和老日本聊这个话题,因为不知道他的用意。

    这里的人有和你说过功夫的吗?

    没有。

    实际上有,这人就是小哑巴。少年来这里不久,他主动找少年聊天:你是从定县郝白土来的?接着就问你家的人练不练功夫?你练不练?少年说我不练,太辛苦。我二伯伯教人功夫,他的徒弟都能跳上房,接着讲了表叔。

    你表叔厉害。他往井里打那一拳,你学给我看看。

    少年的表演完全外行,但他看得非常认真,还跟着打一拳,像个孩子。

    我和你一样,喜欢有功夫的人,自己练不动。咱俩的话别对人说。

    这事当然不能对老日本说,谁知道他和掌柜想干什么?

    工程师说,三个掌柜想举办一场公平的友谊比赛,日本人对中国苦力。他们认为日本人必胜,我认为不一定。这里的几百个中国人,只要有一个有功夫的,就可能会有严重的死伤,但是他们不相信。

    助手很气愤,说,这不公平!他们吃的什么?我们的人吃的什么?他们吃饱了就练摔跤,我们的人天天累得半死!就算谁有天大的功夫,他还打得动吗?当然是日本人赢了!

    他想起那个警卫队长,壮实得像个狗熊。还有监工头,他连手下人都打,像个疯狗。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不一定……

    工程师没能劝阻三个掌柜,比赛时间定在6月的最后三天。

    一天中午,小哑巴来向少年辞行,说在这里肯定活不长,他这两天就去找三掌柜辞工。回家后,如果有机会,他去找表叔学打手锤那一招。

    我就说是你让我去找他的,他就会教我。

    你吃不了那个苦。我表叔从小练了十多年,你行么?我正想问你,你说咱们的人里有没有会功夫的?掌柜的要搞什么功夫比赛,就在这几天。

    肯定有,可是有功夫的人不一定露面,这是他们的规矩。好,那我就等看完热闹再走。

    赛场就是监工平时练摔跤的练习场。主席台上摆着长桌和四把椅子,桌上有点心、糖果、酒、水果、香烟、汽水。

    主席台下摆着很多奖品:监工工作服、雨衣、雨伞、雨靴、皮鞋、毛巾、帽子、肥皂、香烟、糖果、点心

    三掌柜担任裁判,翻译担任主持。

    天擦黑,赛场四周的大灯亮了,三个掌柜和工程师依次入场,坐下,比赛开始。

    翻译从未想到自己能有今天的风光,几乎迈着舞步飘到赛场中央,宣布中国功夫和日本功夫比赛开始,先请三掌柜训话。

    三掌柜笑容满面,说今天的比赛是表现中国和日本友好的比赛。中国和日本从来就是一家人,都是天皇陛下的臣民,一起来实现大东亚共荣圈的目标,这才是友谊比赛的目的。为表示对中国人友好,特别规定:日本人只有获胜才有奖品,中国人不论胜负都有奖品,品种和数量根据每个人的表现由裁判决定。

    但是,功夫较量难免受伤甚至死亡,伤的自家治,死的自家埋。比赛时间三天,一对一较量,打法不限制,但不许用武器。倒地不起的为负,双方都受伤了不能再打,算平局。

    他说完了,翻译宣布比赛开始。话音未落,一个监工进了赛场。

    日本监工和警卫平时都练摔跤和格斗,这是对他们的要求,自然占有优势,因此劳工中没有人来应战。

    翻译跳着脚喊叫:你们他娘的一个有种的都没有?他找到大马,指着他叫道:你不是带头闹事的那个吗?现在吓尿了?

    大马一跃而起,一把推开他:去你娘的!几步走上赛场。

    两个对手扭在一起,纠缠一阵,大马发一声喊,监工被摔了出去。但他很快爬起来,在第二回合中获胜。大马脚踝受伤,无力再战。

    翻译兴高采烈,大叫道:第一场,大日本太君胜!

    一个警卫上来了。一个劳工应战,很快就被踢倒,骨折。

    6场比赛,日本人全胜,劳工全都受伤。

    劳工没有去领奖。

    第二天晚上,中国劳工无人应战。三个掌柜商量一番,翻译跳了出来:大掌柜发善心,今天太君一对二,你们占大便宜了,快凑对儿上来!

    我的来!一声大叫,狗熊队长跳进场。他早已按捺不住。

    三掌柜对翻译说了几句话,翻译很快就在劳工中强拉出两个瘦弱无力的人,推他们进场。他们不肯打,往回走。

    狗熊从后边飞起一脚,猛踢在一个人的后心,那人扑倒在地。

    狗熊抓住另一人,高高举起,原地转圈,越转越快,顺势用全力抛出,重重摔在地上。

    翻译大声叫好,过去查看两人,大叫:都没气儿了,真他娘的没用!

    监工头跳上来,但狗熊不肯下场,两个狗东西争起来。

    太君不用争,我给你们找四个来。这回我仔细挑挑,挑四个好点儿的,打起来更好看。

    他强拉出来四个人,却被一个人挡在面前,是小哑巴。

    翻译大吃一惊:你,你要干什么?

    小哑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你站远点儿,小心伤着你。

    什么什么?你是要打吗?

    我一对他们俩。

    全场静得令人窒息。翻译张大嘴,说不出话。

    狗熊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他身不由己,踉跄着出了场。

    狗熊向小哑巴扑去。一个人立即飞起一人多高,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人们认为是小哑巴,发出一阵惊呼,但很快看见小哑巴站在原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监工头愣了一阵。他确定地上的是狗熊后,一声嚎叫,扑向小哑巴。一个人又立即飞起来,劳工们齐声喊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一群监工和警卫像狗一样叫着扑进场,一个紧接一个飞起一人多高,摔在地上动不了,但能嚎叫。小哑巴还是那样站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不过换了地方,原来的地方躺了一地日本人。

    剩下的警卫和监工哇哇叫着,拿着刺刀往场里冲。劳工们发出吼叫,一齐上场。

    砰!砰!砰!三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三掌柜大声叫喊。日本人停下来,退后,劳工们也停下了。

    大掌柜起身,走进赛场,面带笑容,宣布中国苦力获胜,全部奖品奖给小哑巴。小哑巴不要,大掌柜命令手下把奖品送进小哑巴住的工棚——这是中国苦力的最高奖赏。

    小哑巴把奖品摆放在他的铺位和门之间,说,谁也不要动这些东西,谁拿了谁就没命。

    你怎么办?那些东西不会放过你。大家都为他担心。

    这是比赛,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说完,鼾声响起来。

    半夜,工棚被探照灯光笼罩住了,夜空变得犹如白昼。小哑巴仍然打鼾。

    后半夜,外面突然响起日本人和狗的叫声,一大群日本兵和狼狗冲进屋里,还有翻译。

    小哑巴的铺位是空的。问劳工,都说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是怎样离开的。

    奇怪的是翻译第二天早上开始全身疼,一口接一口吐血。日本军医给他做x光检查,一切正常,吐血原因不明,也无法止血,后来昏过去了。再后来,他忽然坐起来,说:是他,就是他,然后就死了。

    过了些日子,劳工中流传小哑巴的功夫是铁布衫,逃跑的功夫是夜行术和障眼法。

    小日本龟孙子挨的那一下是内家功夫,下了重手,他的下水都被震碎了。是从里边碎的,机器不管用。

    那些被打伤的太君一个也没回来。工程师说,被那个年轻人打伤的共有15个人,他们都被送回日本。狗熊和监工头死在船上,有6个刚到日本就死了。他们的尸体都被解剖,为了研究中国功夫。

    有什么结果吗?助手问。

    我不知道。工程师说,我终于亲眼看到了中国功夫,比我想的厉害多了。他对他的同胞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他对自己的预判能力非常满意,远超过那块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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