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几天后,新房完工。几天来,伍胖子虽然心疼,但新房子令他一百个满意。夜里睡不着,思来想去,自己实在是不吃亏。想起言老大的毒药方,不由得有些后怕。他能用毒药治好要命的病,当然更能用毒药不显山不露水地要人命,幸好他是个仁义的人。回想当初自己的得意和言老大的低声下气,又不由得心生畏惧。结算工钱时,他很痛快,也很客气。
当天晚上,小伍请大家喝酒。言老大举起酒碗,向小伍辞行,说兄弟我们明天就走呀。这一阵子……
小伍打断他的话,说我的大哥你这是说啥呢,说啥也不能就这么走,一定要再住些日子!
坐在哥哥旁边的大强说,大伯你可不能走呀。你要走了我万一再长出一个砍头疮来,我不是还得死吗。我爹还没学会配药,弄不好毒药再把他毒死了可咋办呀!
大家大笑起来。有人喷饭,有人夸他想得周全。言老大笑着说,傻小子,这东西没有长第二次的。你爹以后能用这办法给人家的小子治这个病。
言老大说,兄弟,在你这里尽吃好的,谁想走呢?可不走不行啊,咱都是忙人,家里的人等着我们开道的信儿呢。我们那边过不下去呀。
这是最重要的。小伍知道不能再留人,不由得眼圈儿红了。
明年这时候我们再来,言老大说。
第二天早上,小伍把连夜赶做的干粮放上大车,执意要送他们一程。争执一番后,言老大让大家上车。。
小伍的本意是送他们到沈阳。言老大坚决不同意,说我们要给家里的人探道,一定得走着到沈阳,你就送我们到晌午,咱们明年再见。
走了一阵,前面的路变窄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旁边出现了一个同方向的长长的牛车运输队,向前望去看不到头。这时牛车队停下来,前面的路堵住了。
令人惊奇的是很多的牛车上面没有主人。拉车的是清一色的大公牛,车上满载货物,牛车一辆接一辆,井然有序,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强大力量控制着它们,让它们失去了牛脾气,不由得让人联想起诸葛亮的木牛流马。
言老大很快就看明白了——这些牛车都有主人,每个赶车人赶的都不是一辆车,而是几辆车。最少的是四辆,以上是六辆,最多的竟然是一个人赶八辆牛车!
这个大车队原来是由很多小车队组成的。每个小车队的主人坐在自己的车队最后一辆车上,遥控前面的车。
言老大当机立断,让大家下车,要小伍立即掉头回家,趁着现在还能掉头。小伍只好从命,相约明年再见。
想不到,命运使他们没能再见面。
道路严重堵塞。一长队牛车、零星的马车和行人挤在一条窄路上,无法移动。谁都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出事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
言老大让大家不要动,不要被挤散。天还早,不急。
等了好一阵,牛车队终于动了起来,路通了。
问题出在牛车队。牛车队接连出了两个大问题,险些出人命。
牛车运输队来自海拉尔,目的地是沈阳。车上载的是皮货等草原上的物产,换回各种吃穿用的物资。海拉尔交通极不便利,因而产生了特种运输队。
商人备好货物,招聘车把式,说好几辆车和工钱以及责任,立下字据。车把式招够了,定下时间地点,排队出发。
牛和车都是车把式租的。由于工钱少,只有至少赶四辆车才能挣到养家的收入。
最好的车把式能控制八辆车。他们的收入令人羡慕,功夫更令人佩服。
这些车把式与一般意义上的车把式完全不同。
他们都是武学高手。赶四辆车的有资格收徒弟,赶六辆车的是国家级一流高手,赶八辆车的则是超一流。在长长的车队里,赶八辆车的屈指可数。
八辆打头,八辆居中,八辆殿后,这是规矩。如果途中有牛闹事,主人一时不能控制,八辆级出手即可解决问题。所有的牛都怕超一流高手,而且它们都很清楚队伍中谁是超一流高手。
车队前部,一个赶四辆车的新手遇到麻烦——头车的牛忽然不高兴起来,打算脱离队伍,开一条新路,它就这样做了。主人及时扔出小石子,准确击中牛头,可能力量不够大,没打疼它,反而把它激怒了。它不肯归队,下定决心单干。主人一跃而起,凌空飞步,挡在它前面,它竟一头顶上去,发动牛人大战。主人一拳打在它脖子上,它才认出主人,不好意思地低头服输。
新手犯了大错。他的高来高去的表演吓到另三头牛,它们不约而同地打算逃命。
这时路上车多人多,情况危急。说时迟那时快,从后边上来的一个人控制住第二头牛,一声轻喝,三头牛立即平静下来。
是紧跟在他后面的八辆高手——一个7多岁的矮小老人。
前面的车队停下来,要等犯错的牛平静以后才能继续赶路,这就造成了堵塞。
车队后部有两个车把式是叔侄。叔叔4多岁,八辆;侄子2多岁,四辆。侄子在前,叔叔在后。
出发前侄子就窝了一肚子火。他认为自己是老手,武艺出众,应该是六辆,但叔叔不允许,他就只好四辆。他从小父母双亡,是叔叔把他拉扯大的。叔叔没有结婚。
越等心越烦。他忍无可忍,说我去前边看看,不等叔叔同意,他已挤进人群。凭着功夫,他很轻易地从人群中向前拱去,不免心中得意。
他的手里拿着鞭子。
只消再等片刻就行了,但这时还不能让牛走。。
他看到了那个八辆老人。老人坐在车上打盹。一股无名火从他心里冒出来:这老不死的凭什么是八辆!
老兔崽子,你堵了你爷爷的道!你怎么还不死?见了爷爷你还装死,还不快滚下来给你爷爷磕头!
老人微睁双眼:小兔崽子,你骂谁?你敢骂我?他有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老棺材瓤子,我现在就送你进棺材!话音未落,兜头就是一鞭。
这是精心设计的一鞭:鞭梢兜住后脑勺,经过头顶、前额、鼻梁正中、嘴唇和下巴,抽出一道血口子,鲜血不停地淌,证明老东西实在是不行,不配八辆。
力道应该是恰到好处,但鞭梢被老人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
这样也好,爷爷我就来一个钓鱼吧,这样更好看。他用力一拉,打算把老东西拉向空中,让他像一条鱼一样摔在地上。
老人纹丝不动,他却被迫向前迈出一大步。他立即下蹲,企图稳住,却身不由己地一步步跑向老人,扑进老人的怀抱。
他手里还紧握着鞭子,宁肯丢掉性命也不能丢了鞭子。
老人的左手攥住他握着鞭子的右手腕,两腿环绕他的腰部,两脚的脚后跟紧紧顶着他的后腰的不知哪个穴位上,像铁箍一样箍住了他,右手左右开弓打他耳光。他左闪右闪,闪不开;上躲下躲,躲不了;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挡,挡不住。打的力量不大,但声音很清脆,很有节奏,一个接一个,颇具欣赏性。围观的人们大声喊:好打!
老人轻轻一脚,踢在他的左胸上,说:去吧!他飞出一丈多远,仰面朝天摔在地上。他想立刻爬起来,但动弹不得,他以为自己再也起不来了。
叔叔扶他起来,解开他的上衣,他的左乳头下一寸的地方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红点。
叔叔向老人作揖:请教老人家,为了什么教训晚辈?
是你家的孩子?
是,我是他叔。
他怎么说的,怎么做的,让他自己跟你学,我不说。
叔叔看侄子,侄子捂着胸,说不出话。几个热心的观众讲了事情的原委,十分逼真地复述了侄子骂老人的话,人们都笑起来。
该打!大家一致这样认为。侄子低着头,很惭愧。
叔叔向老人作揖:对不起老前辈。请老人家原谅,晚辈没有管教好他,以后不敢再无礼了。
好说。我替你教训了他一下,没伤他。
谢老前辈,晚辈告辞。叔叔又一次向老人行礼。老人微微欠身,拱拱手。
叔叔把侄子拉到路边,迅速揉他的胸。顷刻之间,红点变成大红圈,他吐出一口黑血,又吐了好几口鲜血。
叔叔说,他没下黑手,算你命大。
他大声咳嗽了半个多月,唾沫里有血丝,后来就好了。
他姓金,名锁林。很多年以后,他和在下成了好朋友。
他说,咱们这样的朋友,有一种说法儿,叫忘年交。在下很佩服他的学问和自我批评的精神。
那时是197年,河南西华县,国家计委五七干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