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半个月，唐二叔发现自己又错了——老闺女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看来太阳烟厂的饭碗真让她給端稳了。趁着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往别处跑，得快点儿接她回来。他让儿子再去一趟，好好说，这次一定要让她听话，就是晚些天回来也行，比如说就在这个月底。

    儿子很犯难，不敢直说，又不能不说:爸，这事真不好办。我小妹说一句话就走，那看门的护着她，也不准我多说一句。我去也是白去，说不定这次连面都见不到。我还觉着，日本人也向着她，要不然就让她跟我回来了。他心惊胆战，等候训斥。

    唐二叔发现自己又犯了一次错误，害得儿子白跑。他说，我知道了。这事不能急。你等着，我让你叫他们来，让他们跟你一起去。

    儿子如遇大赦，趁机说：爸，我这几天抓紧做豆腐坊。

    好，你做吧。

    我，我还需要一条结实的绳子，那……

    你给我闭嘴！你以后不许再提！我早就想好了，我这辈子活不到老，早晚得用上它！

    只有天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好在后来的事证明，他的这个想法终于还是错的。终其一生，他老人家没用到这条绳子。

    7月初，白天的微热退去，晚风送凉，唐二叔让他的儿子、三个女婿和他一起围坐在火锅旁——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待遇。

    猪肉、山珍、海鲜、豆腐、粉条、时蔬，好酒，标准的东北火锅。唐二叔捻须，微笑，胸有成竹，尽显长者风度。

    不着急，慢慢喝。都喝好了，然后把事办好。

    7月初。这天上午，李姨对唐小妹说，你中午把饭拿到我这里来，有好吃的。

    李姨拿出点心，两人边吃边聊。李姨说，你年龄小，来的时间不算长，起的作用可不小。不只我喜欢你，我的上司也很看重你，我是代表他来和你谈话。他说，他希望你留在烟厂做下去，满一年后就给你发薪水，以后还有提升的机会。

    唐小妹很高兴，说我愿意，我会好好做。

    李姨点上烟，深吸一口，脸上忽然现出愁容。唐小妹问李姨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么？

    就是为你的事。你爸爸不会让你在这里做下去，他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家，你不回去恐怕不行。

    为什么？我说了，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因为你爸爸是有钱人，他不能丢人。你看你身边的人，谁家比得上你家？你长年在这里做工，乡下人会笑话死他。

    我为什么生在有钱人家！还不如生在穷人家！姨你放心，我就是不走！

    要是真能这样就好了，李姨说。

    快到午饭时间，那辆熟悉的马车又出现在烟厂门前。和前两次不同，车上有四个年轻男人。马车停下，四个人跳下车，两个日本门卫立刻端起枪，和狼狗一起大叫起来。那个中国警卫大声说，你们三个就在那站着，不要动！你，过来说话！

    唐二叔的儿子身上多了一个布袋，是那种常用来装钱的布袋。中国警卫一眼就看出了袋子的分量，日本门卫也看出来了。狼狗知道有了好事，不叫了，快乐地摇着尾巴。

    两人进了警卫室。

    唐小妹出了厂门，警卫笑呵呵地说，你的姐夫都来了。都是一家人，好说话。

    警卫室里。哥哥说，咱爸今天让我来把他的话捎给你，你姐夫他们是咱爸叫来给我作证的。

    先对你说，我陪爸去了老柳家，那件事不用提了。他要走，咱爸不让。

    爸说惹不起你，以后你不再是他老闺女，你成了他的小祖宗了。爸再也不敢给你找人家了，以后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都行，爸都同意。

    爸说你要是想在烟厂再待些日子也行，立秋以前得回家，不能过了立秋。你要是愿意，最晚到立秋那天，我来接你。他问妹夫们：我学的舌准不准？

    准，准。

    那是你的家，我不想回你那个家。我就在这里过我的日子，你回去告诉爸。

    你要是这样，咱爸在立秋那天上吊，就在咱家马圈里。你跑的第二天，爸让我买的绳子，天天放在枕头边上，你们都看见了！

    是，是，都看见了，小妹你回家吧，咱老爸的命现在攥在你手掌心里啊！姐夫们说。

    哥哥哭了，小妹也哭了。她想起李姨的话。

    沉默了一阵，小妹说，你回去对爸说，我立冬那天回去。

    无可奈何，只好再拖延三个月。

    哥哥吓一跳，看妹夫们。

    咱回去对爸说，不行再来，大妹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