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女工们纷纷往集合地点走去。烟厂实行军事化管理,女工们上工前收工后都要排队点名,不得擅自行动。姐妹俩到了集合地点,看到李总管。李总管表扬了新员工,又说过几天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去你二姐家说一下,你爸爸已经急坏了。想到小姑娘的奇特遭遇,她忽然笑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谁让他这么糊涂,咱们让他着几天急。
是几天呢?
你着急了?你想几天呢?小姑娘低下头。
三天行不行?
行,谢谢李总管。
新员工认为自己在人生道路上走出了正确的一步。
列位看官!先哲有云:人生虽漫长,但紧要处仅有一两次。信夫!
到了请假这天,突然来了很多日本兵,封锁了烟厂,只准进不准出,闹了三天日本兵才走。听说是查八路军,没查到。
在日本占领区,人们把共产党称为八路军。辽沈战役中,解放军包围沈阳,人们奔走相告:八路军打进来了,国民党要垮台了!
唐二叔得知老闺女在太阳烟厂做工,是在八天以后。其时他老人家已经认定再也不会得到消息,决定满十天就上吊,唐二婶和儿子日夜惊心,以泪洗面。
宿舍区离厂区不远,也是高墙电网,持枪带狗的警卫。女工队伍进了大门,大门随即关闭,直到次日早上才打开。
晚上的几小时是自由活动时间,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她们心情放松,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另一种工作——做活儿。
做活儿就是做针线活。一切身上穿的戴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迎接新生儿的小衣小鞋到准备给老人送终的寿衣,都靠自己的双手。
针线活中,做得最多的是打补丁和做鞋。一个人一生中只有几次穿新衣,而从小到老都穿打补丁的衣服。外衣的补丁如果没有同颜色的布,就尽量用颜色相近的布;里面的可以用不同颜色的布;内裤要补,袜子也要补。
鞋是用旧布和破布拼在一起后经过多道工序做成的,需要男人帮忙纳鞋底。鞋破了也要补,补鞋常常需要夫妻合作。
白天的工作没有成就感,晚上的做活儿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也是女工们最主要的交流方式。相互学习、切磋,争论声和笑声时时响起,不受约束,这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候。
第一天晚上,大家都来找新来的唐小妹唠嗑。那几个大姐都来道谢,气氛很热烈。她们都说日本人最尖最坏,把定额定得高高的,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卡死。小妹你为什么来这里?听了小妹的讲述,她们一起声讨糊涂的唐二叔,说他偏心宝贝儿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你往火坑里扔?我们家里都穷,但谁家都比那老柳家强得多,你爸爸咋就这么狠心?你就在这里,不回去,等我们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时间紧,任务重,唠了一会儿就散了,各就各位做活儿。
小苗第一次给自己做鞋,纳鞋底。唐小妹借了个锥子,同时做起来。边干边唠,小妹的那个完成了,姐姐的刚完成一半。两相比较,一个针脚密实,匀称,一个松松垮垮,看得人都笑了,夸小妹做得好。小苗红了脸,将错就错,扔下鞋底就躺下,很快就心安理得地睡着了。小妹捡起那个鞋底,拆线,重来。
第二天晚上,一双鞋底在宿舍里传看了一遍,被公认为是教科书式的操作,大姐们虚心来求教。一个小姐姐拿出一双鲜红的婴儿鞋,请小妹指教。两只小鞋单看无可挑剔,但放在一起一大一小。有趣的是她先拿出一只,大家都赞叹,再亮出另一只,大家就大笑,说你逗死人了,但笑过后又都承认自己不如她。
唐小妹说,把大的改小就行,不难。说着,她就把大的拆了。
两只漂亮的小鞋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姐姐们都来拜师。
有一个姐姐特别有心,天天来看小妹做活儿。一天,她问小妹你会裁新衣服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拿来一卷新布和一件上衣、一条裤子,还有画粉,说要给自己的男人做一身新衣服,求小妹给裁一下。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大家都来观看。有个好心的大姐提醒说,丑话要说在前边,裁坏了算谁的?
那个姐姐红了脸,生气地说,不用你操闲心。我找的人家,坏了当然算我的!
你又找了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有人很关心地问。那姐姐笑骂一句,大家一起笑起来
唐小妹说,坏不了。我去年就会裁衣服了。有现成的衣服比着,铰不坏。万一铰坏了我就去找我爸爸,让我爸赔给你!
大家都笑了。虽然如此,大家都很紧张。这是裁缝做的活,而裁缝可是个令人尊敬的职业,裁衣服要花不少钱。
新来的小妹受到大姐姐们的热烈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