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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感悟人生
    感悟人生

    乡亲们惊奇地发现,唐二画匠一夜之间成名,一夜之间变成了富人,他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没弄明白他画什么画出了名,赚了大钱,又是怎么打败了他大哥。他们羡慕他,佩服他。当然,也有人嫉恨。

    外祖父专职作画,把挣来的钱全交给儿子。我舅舅虽然只有十六岁,却表现出相当高的经营管理水平。一年间,唐家小院变成了大院,有了客房、长工屋,有了牛棚马圈,猪圈扩大了数倍。他让租户们种地,自己经常驾着马车去看地,买地。因为被迫卖地的穷人多,地价很低,完全是所谓买方市场。这一年唐家买了多少地,只有他一人知道。父母无需知道,四个妹妹无权知道——她们不是老唐家人。

    他在这一年娶了媳妇,这是他唯一做不了主的事。3年前定的亲,当时门当户对,现在变成门不当户不对。他要退亲,女方当然不能不同意,但是外祖父不同意,说人不能忘本,人要忘了本就不是人了。

    他伤心地哭了。外祖父说,你也不要委屈自己,你有本事就出去自己挣一个家,你想娶谁都行,你娶小老婆算你有本事。他立即收起眼泪,表示永远做听爸的话的儿子。

    外祖父想夜以继日作画,但做不到,经常有客户登门,有时互不相识的客户同时驾到,他要花很多时间陪客人吃饭。他请沈阳城里的铜匠做了一个大紫铜火锅,所有好吃的都在里边,各取所需,又节省了做饭的人手和时间。大火锅深受客人喜爱,说怪不得你的画好,什么事都想得周到。

    外祖父的戒条里原本还有不喝酒,这时不得不破戒。他很自律,一生没有醉过。客人大醉,他就去工作。

    自从第一次拿起画笔,他就有了负罪感。他认为赌博是不正经的,好人不应该画这东西。但是他没有别的谋生办法。他想在过年前停业,但是骑虎难下,客户的急需和诚恳让他停不下来——他的画仍在为他们大赚。

    老天会给我报应的,恶有恶报,报应来了我就不干了,他这么想。

    报应很快就来了。

    秋天的一个深夜,家里没有客人,他正在画室里画着,忽然听到院门发出很大的响声,紧接着院子里想起杂乱的脚步声,很多人进来了。外祖父吃一惊:这是来了胡子。他急忙端起马灯,开了屋门迎上前去。

    十几个人在外祖父面前站住,双方互相打量对方。

    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长得挺英俊,微微笑着。要不是一身黑衣裤和斜挂在身上的手枪,谁也不会想到他是胡子头。其余的人都带着头套,两人端着火枪,其他人手握杀猪刀或砍刀。他们都是农人装束,衣服裤子都有补丁。有个人背着一个麻袋,里面装着半麻袋东西。

    小伙子向外祖父微微鞠了一躬,说,唐二叔,我们弟兄混不下去了,向你老借几个钱。你老发大财,我们沾个光。

    外祖母和舅舅的屋里的灯都亮了。

    外祖父见他客气,心里平静了些,大声说,你们都起来,来人了。这话是说给儿子听的。话音未落,四个胡子朝我舅舅的屋里走去。

    两个屋门开了,小伙子和他的人跟着外祖父进屋。外祖母和女儿们坐在炕上,紧紧靠在一起。

    小伙子微笑,向外祖母点头,说唐二婶,我们这几个没出息的向你老借几个钱,你老不用怕。声音很温和。

    那个背麻袋的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是二三十只被拧断脖子的死鸡。小伙子说,我们一天水米没粘牙,没借着钱,跑了好几家才抓了这几只鸡,劳你老的驾给我们做了,我们吃了就走,天不亮就走。

    这时,我舅舅和舅母进来,后边跟着那四个胡子。我舅舅捧着一个大油纸包,里面是钞票,小伙子满意地笑了。

    外祖父不动声色,心里笑了,对儿子非常满意。

    外祖母带着女儿们下炕,把鸡拿到厨房收拾。我舅舅手疾眼快,迅速把几只大鸡塞进一个灶坑里。

    炖鸡和高粱米饭的香味飘散在空中,唤醒了很多乡亲,他们很快找到香味的源头:老唐家这是怎么了?

    做饭时,小伙子和他唐二叔唠嗑。他拍拍手枪,说这是日本的王八盒子,是弄死了一个逛窑子的鬼子官儿得来的。得意过后又沮丧,说前些天绑了1个人,规定3天期限,结果他们家里的三天后都戴着孝拿着草席哭着来接死人,好吃好喝供他们三天,放了他们我还得赶紧换地方。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你心好,唐二叔说。

    他忽然发觉话说漏了,他唐二叔正在悄悄观察两个人,那两个人就是他的内线。其实唐二叔已经确定,那两个人是本村的,一个是吴麻子,一个是财顺。

    小伙子转了话题,说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什么都没有,你看我们穿的都快露腚了,天又凉了,我再向你老借点衣服和被子。

    端上来的鸡骨头都没剩。小伙子礼貌地向二叔二婶告辞,他的手下忙着往麻袋里装衣被——所有棉被、褥子和男人的衣裤包括里面的裤衩。女人的就免了。由于合作愉快,没有借唐二叔和他儿子身上正穿着的。

    我大姨忽然壮起胆说话了:你们行行好,把那床小被子给我们留下吧。我小妹爱生病,天又这么凉。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小伙子看我大姨,我大姨低下头,心脏差点跳出来。

    小伙子点点头,说,唐二叔你老心好,命好,儿女也好。老天保佑你,你侄儿以后不麻烦你了。

    他们匆匆走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白天得下地,当胡子只是副业。

    小伙子低估了唐二叔的实力。我舅舅及时把一大包银元塞进炕洞里,胡子进屋后首先拿马灯照炕洞。银元就在洞口,胡子竟没看见,可能是被我舅舅从箱子里掏出一大包钞票转移了注意力。吴麻子和财顺可能也觉着钱够多了,又怕暴露自己,没能尽职。

    果然是老天保佑。

    没有了被褥,索性不睡,全家人把6只肥鸡炖了,煮高粱米饭,饱餐一顿,天渐渐亮了。

    外祖父打开画室,取出全部画笔,挖了个坑埋了,画纸搬到厨房,金盆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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