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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怎么有匹马?”
“里边怎么还有个道士?”
“嘿!还带了一只猫!”
“路过在此歇息的吧?”
“先生,你怎么在这?”有个人凑到宋游身边问道。宋游也连忙起身,将身下的蒲团推回神像前,免得影响到人家了,随即一边打量这些人,一边行礼回道:“在下从此路过,见有个庙子,于是进来避一避风歇息一会儿,可是耽搁或是打扰到了诸位?”
“倒也没有。”那个人也是很和气的:“只是咱们马上要在这里祭奉蛙神,吵闹得很,先生你要想休息,往那边再走二里地,就是周雷公的庙,也不小,一般那里倒是都挺清净的,你可以去那里歇息。”
“周雷公的庙?”
“是,那和伱们是一家。”
“原来如此。”宋游觉得有,又不免摇头。随即他也没有立马走,而是又虚心请教了一句:“听说这位蛙神也很灵验,不知又是哪方神灵呢?”
“这是我们当地的神。”这人倒是热心,给他介绍道,
“蛙神能保佑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多子多福,你要是想,也可以留下来,和我们咱们一起祭祀蛙神,保管你走了一天的脚啊腿啊腰啊的,立马就不酸痛了,还比神仙都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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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神奇?”
“不信你试,不过要心诚才行。”
“那在下恐怕不太行。”宋游笑了笑,往外边走去。这时,人群中一个被晒得黢黑的中年人左看右看,看那匹枣红马,又看这只三花猫,再看这道人,似是终于勾起了回忆,想起这位道人便是自己去年载过的那位颇有些奇异的道人,不由眼睛一亮,出声道:“是你!先生!”宋游也登时停下脚步,笑吟吟的行了一礼:“见过船家,一年没见,船家倒是有些脱了相了,差点没认出来。”
“先生怎么又来了?”
“风景太好了。”
“你不是云游天下吗?”
“没有走远。”宋游老老实实的回答,并不说谎,随即又客套道:“倒是没有想到还能遇到船家,真是有缘。”
“有缘有缘……”
“船家今日不出船吗?”
“不出船。”
“是因为今日要来祭祀蛙神吗?”
“我都快一个月没出过船了。”
“为何?换了生计?”
“出船有什么意思?不自在!”船家摆了摆手,并不愿细说,随即又看了看他,
“先生可真是高人啊,一年没见,几乎没有变样!”
“船家倒是瘦了不少。”
“我们这些穷苦人家,怎能不瘦?挺着个大肚子可是官人富人们才有的本事。”
“有理……”宋游瞥着这位船家消瘦虚弱、面黄眼黑的样子,也并不说什么,只客气道:“我听人说,年纪大了,瘦一些可能还要好些。”
“真的假的?”
“但也不能太瘦。”
“哈哈也是。”
“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先生去吧,我们要开始了。”
“告辞。”宋游向他回了礼,便出了庙子。方才见他们好像故人相逢,谈论之时也没人打扰,大家都在等着他们,等他们聊完了,宋游走了,祭祀便开始了。
这个过程并不严肃,多有随意。先是轮流上香,磕头祷告。上香者诚心诚意,其余人却并没有严肃安静,而是小声闲聊着,看得出这个祭祀是很随意的,还没有正式明显的规章。
宋游站在门口,安静看也安静听。听他们中有人说昨晚遇见怪事,有个人从云顶山上下来,问他们今年是哪一年,今天是几月几日,像是疯子一样,立马便又有人站出来说自己也遇到那人向他打听去年石足县知县失踪一事,听完像是失了神,喃喃自语神仙什么的。
又听说去年一年,云顶山头野兽齐聚,已经很久没人打算去登顶云顶山了,大多数打算登顶的人,慕名来到这里,也被大家劝返,不知道云顶山头那些野兽为何聚在一起,又何时才会散去。
一人起身,便立马有人接替上香。有人说到一半,轮到自己,便立马跪到神像前,虔诚祈祷,一站起来,又重加入闲聊。
到一半的时候,神像就有了神采。燃出的烟气也全都往神像飘去,没入泥像之中,像是里边有个无底洞。
上完香后,香还没烧完。趁着这段时间,有个领头的,开始向大家宣讲一些关于蛙神、关于地府和轮回的事情,大抵是信了蛙神,下辈子便能投个好胎,有些人犯了罪原本进了地府该受罪的,信了蛙神,便不必了。
算是巩固信仰的一些小手段。等到宣讲完了,所有人点的香也都燃尽,奇妙的事便发生了——那泥像上竟然凭空渗出点点油脂,在天光之下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看起来像极了刚吹起来的泡泡的表面,而这些人见状立马疯狂,涌上前去,舔食这些油脂一样的东西。
只舔一口,便眯起眼睛。再舔一口,便露出享受之色。多舔几口,已神情飘然,偏偏倒倒的退回来,靠着墙坐下或者横七竖八的躺下,看神情已飘飘欲仙。
有的似是还有了幻觉,要么独自言语,要么呵呵直笑,要么伸手去抓空中的东西。
宋游见状,只摇了摇头。
“走吧。”转身往远处走去。身后马铃声响。三花猫也迈着小碎步,感觉每一步都是蹦跶起来的,扭头看他:“那个蛤蟆也犯错了吗?”
“是啊。”
“和三花娘娘以前一样吗?”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三花娘娘是做自己的事情,是凡人自己给三花娘娘立了像,又给三花娘娘上香,最后还把神像搬到了那个大庙里来的。三花娘娘和信众们是你情我愿的等价交换,靠勤劳的双爪换取香火。三花娘娘没有犯错,错的是天宫。”宋游边走边说,声音平缓,
“但是庙里那只蛤蟆不一样,这个庙子本来不是他的,他占了这座空庙,这倒也还好,不过现在用这种邪法来骗取信仰,吸聚香火,却实在是害人。”
“占别人庙子?这最可恶了!”
“……”猫和人的关注果然不同。宋游笑了笑,也不纠正,只是补充道:“用害人的方法来骗取信仰、吸聚香火也很可恶。”
“我有个办法收拾他!”
“什么办法?”
“我们找来很多毛居子、苍耳子,放在他身上。”
“……倒是个好办法。”宋游抿了抿嘴,过了几秒才说,
“不过蟾蜍身上没有毛,毛居子和苍耳子是粘不上去的。”
“是哦!”三花猫好似这才想起。随即不由说了一句——
“好丑!”
“什么好丑?”
“没有毛,好丑!”
“人没毛,也丑吗?”
“……”三花猫抬头默默看了眼宋游,又默默低下了头,没再说话了。宋游便紧紧抿住了嘴。
这份沉默,震耳欲聋。过了几秒,又见三花猫抬起爪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裤脚,抬头与他对视。
“……”这份安慰,也让人不太好受。默默走出几步,回头一看,那蛙神庙仍旧在那里,不见有人出来,倒陆续有人进去。
宋游不免觉得有些奇妙。奇妙在于那位船家。自己只是爬了一座山,用了三天时间,一切就在三天前,可在别人看来,却已经是昨年的事了,这一年以来,生活大变。
奇妙在于那位蛙神。上次来的时候,那蛙神虽然没有保佑人健康长寿、多子多福的本领,却也能替人驱邪,虽说终究是贪慕了人间香火,却也没做别的事情,天宫和别的道士可能会管他,宋游却不愿意管,没想到这次再来,他已经算是邪神了。
想想还挺唏嘘。又让人不禁感慨,追名逐利呀,从来都不是人才会做的事情,妖精鬼怪,乃至神灵都免除不了。
不过那蛤蟆也该是个愚蠢的妖精。香火对于山妖精怪来说有致命的诱惑,香火又是神灵的命,占据空庙是无知精怪的本能,吸聚香火也是所有神灵都在做的事,可是用这种手段便不是天宫和朝廷能容忍得了的了,也可以说是为神道和人道所不容。
就算自己不来,除非长生县的县官昏庸腐败无能,当地又无神灵通禀,否则过段时间,不是天宫就是朝廷,总之都会有人来收拾他。
只是这或许是天宫的职责,是朝廷的职责,是道士的职责,却不是伏龙观的职责。
若是此地没有人管也就罢了,宋游也许会出手,可既然两里之外就是雷公庙,这种妖邪本来也该是归他管的,宋游却是打算先去问一问,看这里面究竟是另有玄机,还是这位盛名在外的雷公在吃干饭。
刚过小村,过了一棵树,前面便有了一间小庙,比那蛙神庙还要小些。
宋游走了过去。门口依然有副门联:好大胆敢来见我;快回头切莫害人!
进去一看,里面中间坐着一尊神像,身材挺拔魁梧,一脸正气,怒目圆睁,穿的却是一身皂衣,正是周雷公。
身旁还有几尊小神像,是当地的土地公之类的小神还有村民们随便供的其他神灵。
“道士……”
“嗯?”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宋游低头一看,三花猫有些不安。这庙子明明没有那蛙神庙大,也没有蛙神庙修得好,可她却明显感到心虚,不断悄悄瞄向坐在主位的神像,声音都变小了。
雷公不愧是雷公啊。便请雷公出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