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阿生,你小子跑哪去了?”
徒弟听到师傅在叫自己,连忙转头进了那户人家的窝棚。
“把东西点一点,尽快给主家打个梳妆柜!”
师父这么吩咐,但是外面蹲着的那个汉子突然插话说。
“我家不打柜子了,你们快回去了。”
二师徒丈二摸不着头脑。这个时时刻刻脸上带着笑的中年女人,突然脸一垮,几步就跨出了家门,叉着腰,对着自己的男人说道。
“这个是已经定下来了,你还做什么气?你怎么阻止咱们女儿?迟早都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难不成你还想把她留在家里和咱们一样,连饭都吃不上?”
那个汉子扭过头去,就是不看那个中年女人,两只手拢在胸前,就是蹲在地上不吭声。
“当家的,咱们的钱也收了,日子也定了,你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这个汉子好像也突然生气了一样,猛地站起身来。想开口大骂一番,却又找不到说词一样,然后到了最后,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话。
“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卖闺女换粮食!听不得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丢人现眼的!”
这个中年女人听到这话,好像也不会笑了。好像这汉子说的话打开了这中年女人的什么开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骂。
“我嘞个天爷嘞!我是那种起了黑心的后娘不成?我家闺女可是我怀了十个月!生生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当我不想让我闺女好吗?可咱们家就是这个情况!闺女不嫁人,咱们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当家的扭过头,不听中年女人的叫骂,就像自己得了耳疾似的,依旧蹲在自家的家门口,然后嘟嘟囔囔的又说了一句。
“咱们家这件事叫外人知道了,他们在说我卖女儿。”
这个中年女人听罢,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好家伙,恨不得挽起袖子和这些嚼舌根的邻里邻居们,大战3回合,立马那种不可描述的语言破口而出,脸皮薄点的人估计都得被骂得掩面而去,可是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心理素质还是极高的,最起码脸皮修炼的比谁都厚。
大家也不出来讨这个麻烦,就凭这个中年女人叉腰,站在巷道上破口大骂。
“我嘞个娘嘞!又是谁惹着你了?怎么突然之间又骂起人来了?”
中年女人回头一看,眼看着一个穿着灰红色对襟短褂,乌黑的长发编成了一个麻花辫,整个人俏丽明媚的姑娘,正抱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娃,看着自己。
“小草回来了?这不,我从外面请了个木匠师傅,想给你打个梳妆柜,你爹死活不同意!”
听到这话,小草的笑脸立马就隐了下去。
“你何必花这冤枉钱呢?我就是人家买回家去传宗接代的女人,又不是正经8的三媒六聘的正头娘子。别花这个冤枉钱了,就像爹说的,让那师傅回去了,咱们不打这东西了!”
中年女人睁着那双圆鼓鼓的眼,一只手猛地拍着大腿根。
“小草,怎么不算嫁人呢?你瞧瞧那家人,可是给了足足五两银子呀!人家可说了,如果你生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还能再给十两,恐怕在哪家都遇不上这么好的待遇吧?”
小草没有自己的娘这么乐观,自己手中的孩子也是轻飘飘的。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在那户人家活的下来!毕竟他家早就娶了小翠姐!然后小翠姐前些年跳河死了!按道理来说,早就有一儿半女了!那户人家这么有钱,还至于在这个地方再找个女人传宗接代吗?”
中年女人那蒲扇般的大掌,啪的一下拍着自己女儿的后背,差点自己的女儿,连带自己的小儿子咕噜咕噜滚在地上。
“那说明那个小驴蹄子没福气!你瞧瞧她那个平日里骚里骚气的鬼样子,送子观音娘娘能把金童送到她肚子里去吗?”
紧接着,这个中年女人用着欣慰的口吻,看着自己的女儿。
“小草,你可就不一样了,你瞧瞧你就随了你娘,我这么有福气!你的娘可是生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的好女人!可不像那些个没福气享福的贱女人一样!”
小草怀里的弟弟在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突然大声嚷嚷着说,
“娘娘,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中年女人连忙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儿子,然后抱在怀里,不停的哄着他,只剩下两师徒尴尬的站在原地……
徒弟小声的问师傅说。
“师傅,我看这单要黄!瞧瞧他们都还没商量清楚!”
师傅同样小声的回答着徒弟。
“人家家务事,你个小子,别掺和!咱们只是负责把东西弄出来就行!”
小草也气得身子一抖一抖的,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小布包,猛地甩在了地上,
“就这么点破东西,还至于打一个梳妆柜吗?那户人家这么点东西丢给咱们,咱们还得感恩戴德的,谢谢他们?”
中年女人慌忙从地上捡起那个小布包,心疼的哎哟哎哟,直叫唤。
“你这个丫头做气做气,拿这宝贝家伙丢在地上做什么?到时候弄坏了你可怎么办?”
中年妇女从小布包里掏出一对小巧玲珑的耳坠子,这是一个平安锁样式的耳坠子,大概指甲盖那么大,这对耳坠子是银子打造的,但是大概打造的年代有些个久远了,耳坠只通体有些发黑。然后还在小布包里摸出了五两银子。
中年妇女珍惜的左看右看,观察着手里的东西,既然没什么损坏,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东西可是人家给你的聘礼,你这丫头可别不识好心!再说了,就咱们这种人家这十多年能看得到这样的东西吗?”
然后中年妇女扭头跟师傅继续说。
“师傅让你看笑话了哦!我这丫头快嫁人了!这性子有些不好!这梳妆柜当要打还是要打的!”
然后不着痕迹的狠狠的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你这个丫头尖酸懒滑,没看到家里来客人了吗?赶快去挑两桶水回来,连这点小事都让我这个当妈的说!连点眼力见都没有!”
中年女人教训完自己的女儿,小草慌忙地把自己的弟弟放下,从门边拿出来两个木桶,和一条扁担,急急忙忙的就从家里离开。
“婶子,这时间还早,再说我们也不渴。”
徒弟憨厚的笑了笑,对着中年女人说。
“不早了,不早了,等我那个死丫头回来,估计都得生火造饭了。”
徒弟有些疑惑,他们刚到流水巷那会儿,不是看见一口水井吗?那口井离这也不远啊,至于要这么多长时间去挑水吗?
“我看那口井离这里不远,用得着这么多时间去挑水?”
中年女人讳莫如深,好像有些忌讳说这种事情,然后脸色变了变,看了看对面,那都快长出野草的屋子。小声的对两师徒说道。
“那口井啊,可喝不得!最多那地方洗洗涮涮还差不多!要是让那水进到肚子里,咱们住在这儿的人都有些个忌讳!”
“忌讳?”
两师徒愣了愣,中年女人紧接着说。
“那口井可死过人,要不是总觉得那几天的井水有股怪味,然后咱们这儿的一些个青壮大小伙子就去查看,然后从井里捞出来那个鬼东西!那天把人给捞出来的时候泡的连人形都没有了!大家都觉得恶心坏了!知道内情的都不敢饮用那口井里的水。”
师傅有些无所谓的摆摆手。
“那至于吗?这年头,打口井都要要不少钱,这么一口好好的井说放弃就放弃,你们舍得?”
这中年女人也有些苦恼
“咱们能舍得吗?那个女人捞出来的时候,您不知道是有多寒碜!这全身上下绿哇哇的!这身上时不时的还流淌出深黄色的脓水!那叫一个恶心啊!而且全身的皮肤泡的特别的软!就跟那新鲜出炉白面做的馒头一样!就那一天,咱们这儿有不少的小女娃,小男娃回去都惊着了!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只是哭!我们有一部分人怀疑是这个女人的阴灵不散,但是我们住在这的人你也知道,都没什么钱!后来住在咱们巷子的全部的人东家凑一点,西家凑一点!好不容易凑齐了钱财,请隔壁巷子一个跳大神的婆子来做了几场法事才好受多了!”
两师徒听到这个传闻,也有些咋舌,
“那个婶子为什么想不开,想跳井啊?”
中年女人好像被打开话匣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和两个师徒说了起来。
“那家人也算不得这里的老住户才搬来没几年那会儿,女人是一个贤惠的,就是不爱说话!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这男人可就有些更厉害了!吃,喝,嫖,赌,抽,他起码就占了一半!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烟鬼!听说以前他家还是一个富裕的人家!就这么被他男人败了,家里的家产!那男人整天整天的窝在家里,啥事儿都不干,就凭他媳妇儿养他!咱们这的人也不知道这媳妇儿为啥不跑!就这么任劳任怨的伺候那种狗东西!喝了酒就打媳妇儿,不高兴了还是打媳妇,平时有意无意还是欺负他媳妇儿为乐!哦,忘了,他家还有一个闺女,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尤其是他那闺女,额头上有一颗红痣,就像观音菩萨坐前的玉女一样。他那个女儿也孝顺!有时候还会帮帮他的娘!只不过两个裹了小脚的女人都打不过一个,浑身都是病的大烟鬼男人!也真是活见鬼了都!”
中年女人一口气说了这一大段话,然后换了一口气,又继续说。
“后来的日子就不行了,就看见他那个小脚媳妇有些个神神叨叨的我,整天那个样子,就有些个迷迷糊糊的!我嘞个天,有一次我从她家门口走过!他还教育自己的那个闺女,说要当一个千金小姐,大家闺秀!我呸,都住在这种地方来了,还能爬得起来吗?咱们可不知道他那个小脚媳妇是怎么想的!有时候我还看到他鬼鬼祟祟的在屋子里,不知道搞些什么东西!反正有段时间咱们都很害怕他那户人家!”
“那这个大婶子为什么要跳井呢?”
中年女人不屑的说。
“还为了什么自己造的孽呗!他那个闺女前些年跳江死了!然后给咱们这里的一户人家借了板车,把他闺女的尸体拉回来,然后两口子就是一顿吵,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又见这个婆娘拉着她闺女,不知道去了哪儿!然后半夜……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个婆娘是什么时候跳的井,就没见他人了,要不是那个井水的味儿不对,否则怎么会知道这个女人跳了井呢?”
两师徒听到这个故事,都有些个唏嘘。
“可能那个大婶子在这个世上没了念想了吧?就冲他那个当家的男人,这么对大婶子,换作是其他女人,估计早就跑了!自己的女儿也死了,估计她也没有想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欲望了,可能!”
中年女人说到精彩处,一拍大腿根。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那个婆娘是怎么想的,像这样的男人瘦的这身上究竟有二两骨头,有没有都还不一定?那男人打你,你不会去打那个男人吗?还这么任劳任怨,当牛做马的去给这男人当媳妇儿,这究竟是怎么想的?再者说打不过他还不会跑吗?这日子过不下去,跑的大媳妇儿,小媳妇儿又不是少,这个婆娘就是一个死脑筋!他那个闺女同样也是个死脑筋!”
然后中年女人嘿嘿笑了起来。
“但是我也得感谢这两母女,要不然他们都死了,哪有我闺女来捡这个现成的便宜呢?”
两个师徒又搞不懂了,人家都死了,你从哪捡什么便宜啊?
中年女人好像想把她的得意之处通通宣泄出来。自顾自的高声谈论着。
“从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没福气享福,这不当娘的跳井死了,当女儿的跳江死了,连富贵都不会想,何该命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