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只得吐了吐舌:“算啦。爹也就是嘴硬,哪回不是偷偷跟娘求告?”
“你这孩子,”岳如期一张老脸都红了,瞟了儿子一眼。
岳兰亭就当没听见,自顾逗着眉烟说话。
管事的来报,说又有人牙带人来了。
兰芽坐在爹怀里,揪着爹的胡子:“算了别看了,一个好看的都没有。”
“谁说的,”岳如期望着女儿微笑:“说不定这一批里就有不错的。”
兰芽回头瞪他:“爹到底要买什么人?府里头仿佛也不缺人手啊。”
岳如期又跟儿子对个眼神儿,岳兰亭只能含笑摇了摇头。
后宅,岳夫人与冉竹也在说此事。
岳夫人道:“本来她刚跪完,我真不该又纵着她换上男装跑到前堂去。”
冉竹陪着笑:“是娘总归还是疼爱小妹。况且这个人终究是要买了给小妹使的,难免要日日放在身边的,依小妹的性子,不是自己亲自看准了的是怎么都不肯用的。”
岳夫人又叹了口气:“咱们要买这个人,总归也是可怜眉烟那孩子。我都能想到兰芽在外头疯跑的情形,家丁也没短了回来讲述她是怎么满大街跑,叫人家眉烟跑断了肠子追的。”
“她终究一年年长大了,总叫个丫头追着她跑,一来不成体统,二来丫头的体力也都跟不上了,三来丫头也保护不了她,一旦出了什么事儿,递不上手。我与老爷商议着,不如买个十岁左右大的小子来,一来体力够,二来能护着她,三来这个年纪还正好不解人事,跟着也还算方便。”
冉竹便笑:“娘虽嘴里说着不准小妹往外跑,可是这不还是要顾着小妹的周全。娘的一片慈心,小妹心下也都是明白的。所以每回罚跪,她都乖乖去了,一次都没敷衍过。”
“哼,”岳夫人无奈地苦笑:“我真是两个孩儿生反了。这个女儿啊,明明该是个儿子的。”
管事的又带了一拨人进来。
兰芽反正也穿了男装,便正儿八经也不躲着了,就站在爹身边儿看着。
带人来的人牙都是府里相熟的,府里买人卖人都时常经手,于是也不见外,进来瞧见了兰芽便笑:“怪不得大人说要买个眉眼周正的,前头还看过了那么多都不满意,那还不是都因为有二位公子比着嘛。尤其是这位小公子啊,跟小公子一比,咱们这带来的孩子一个个的全都是灰头土脸。”
牙婆子这话是讨好的,可是也不是假话。只是这话听在队伍里那个尖帽白雪的少年耳朵里,便有些刺耳。
他本在人群里低垂着头,此刻忍不住忽地抬起了头。
目光说巧不巧,正对上看过来的兰芽。
兰芽便一声尖叫,忽地蹦了起来,也忘了女孩儿家的矜持,直接就冲进人群里。
深吸一口气,她忍不住走到少年眼前,收起了所有的嬉笑。
她盯着他:“你,叫什么?”
那少年皱眉,不想回答。
兰芽这么大的反应,便叫岳如期和岳兰亭也都瞧见了这个少年。见多识广的两个人也都重重一怔。
这个少年的相貌,太过惊艳。
而那孩子一双淡色的瞳仁,更叫岳如期忍不住皱眉。
兰芽遭到冷遇,却也不介意,回头朝岳如期道:“爹,我就要他!”
岳如期却面色微变,忽地摇头:“回来。”
爹虽然没明说,可是兰芽却也听出爹的意思来了,她便急了,“爹,为什么不行?既然人是给我买的,为什么不叫我自己挑?”
她说着仿佛怕这个人跑了似的,伸手一把捉住他的手。
触手冰寒,仿佛月下寒山出产的冰玉,冻得兰芽一缩手。
可是却还是不肯松开。
“爹,我就要他。”
牙婆子一看情势不对,也急忙赔笑:“……小公子,不是奴家不识眼色,而是这个果然不行。这个孩子有一点特别,来的时候咱们都答应了,只是做书童,不能当普通跑腿的小子的。”
兰芽心里又是一喜,便娇俏地冲他笑:“你认字?都念过什么书?”
那少年还是冷冷的,仿佛就连她这么问,都是一种亵渎。
“你又读过什么书?”他竟高高挑起长眉,反问了回来。
兰芽便将自己读过的书名儿全都背出来。
她虽然是个女儿家,可是爹从来不只将她当做女儿家来看,但凡爹书房架子上的书都任凭她选看,而且爹每回出使,甚至从异地带回新鲜的杂书来给她看。于是别说在女孩儿里头,就是同样年纪的男孩子,也未必有几个能及得上她的。
她将长长的一串书名背完,说得都口干舌燥了,却也顾不得去喝水,只顾着翘着眼角瞟他,等着看他宾服的眼色。
孰料他虽说是扬了扬眉,之后却也只是淡淡地又放下了,微微点了点头:“原来只是这些。”
毛?
原来,只是,这些?!
兰芽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语气里的轻蔑?!
“那你都读过什么,你也给我背出来听听。小爷倒要看看,你能比我多几页去?”
少年垂眸望着她,淡色的眸子里闪过微波。
不过他随即猛然抬头,目光对上了岳如期的目光。
原来悄然无声地,岳如期已经打量了他许久。
他心下连连皱眉,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跟个小丫头卯上了,险些坏了大事。
这便忍着,哼了一声:“不知道,总归记不住什么名儿。反正你说的这些名儿,我都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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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盯着他,想得意大笑几声,可是也说不清怎么地,就是没笑出来。
心下总是觉得他分明是当真轻蔑她的,所以他一定是看过许多书的,可是怎么忽然就改了调子,变成伏低认输了呢?
岳如期见状咳嗽一声,向管事的使了个眼色。管事的会意,便上前扯住牙婆子:“先带你的人下去吧。来日府里再要人,便再知会你。”
牙婆子情知这是都被拒绝了,虽说有些悻悻的,不过也赶紧福了福身:“好,那奴家就先带着孩子们告退了。大人、公子若有何吩咐,随时叫孙爷里知会就是。”
兰芽一听就急了,攥紧了少年的手腕:“爹,孩儿说了,就要这个!”
岳如期不便说话,便看了岳兰亭一眼。
岳兰亭走上前来,伸手按住兰芽肩膀:“爹自有计较,咱们先下去吧。”
牙婆子便带了人走了,兰芽急着想要追,却被兄长死死攥住了手。
兰芽回头望岳如期:“爹,孩儿好不容易寻见了个合眼缘的,爹怎么不答应?”
岳如期只是淡淡的:“府里买人,买的还是小子,自然轮不到你来挑。还不回去换了衣裳,好好陪你娘说话去?”
兰芽听了也一怔:“不是给孩儿买人?”
自己想罢也觉气馁。可不,没人跟她说过是给她买人,是她自己推测的罢了。如果当真只是府里前院买小子,那倒是当真轮不到她操心了。
她知道在这前院正厅里不能跟爹无礼,便只得躬身施礼:“孩儿告退。”
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等稍后爹回了内宅,再好好跟爹缠磨。
兰芽跟眉烟走了,岳如期方看了儿子一眼:“去查查那孩子的底细。”
岳兰亭点头,“爹放心,孩儿亲自去办。”
岳兰亭担忧道:“只是孩儿担心,凭小妹的性子,她看中的人,怕是怎么都不想放的。”
岳如期点头:“所以更要查清那孩子的底细。那孩子生就异相,气度不凡,为父担心这恐怕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岳兰亭也点头:“而且看样子读过不少的书,甚至比兰芽读过的还多。这便蹊跷了。试问凭我岳家门第,小妹读过的书已是惊人,而他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哪里能见过那么多书?”
岳如期捋髯沉吟:“别的倒无所谓,为父只是担心……”
话到此处,便顿住了。
可是岳兰亭自然也听得明白。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皇上懒得上朝,而厂卫当道,普天之下缇骑四出,监视官民,动辄获罪。
岳兰亭便也自然明白爹担心的是东厂。
岳兰亭却也沉吟:“只是……那孩子不过十岁,按说不可能有年纪这么小的。爹贵为当朝大学士、主管皇上经筵,东厂就算派人也一定派个极为老辣的,怎么可能只派出个十岁的孩子来。”
岳如期便也点了点头:“为父也作此想。想来,应该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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