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风掌的是兵权,是皇帝宫廷的三千羽林军,唯有这一枝不动摇,这宫里内外才没人敢真的动她。就连皇上,若将来有一天想对她怎样,也要思虑一番。
由此便更能明白大人为何去了辽东,却一定要将息风留下,留给她。岿然不动,坐镇西苑。
安排好了,她刚想跟月月亲一亲,就见有黄门太监来报,说长乐宫的娘娘有请。
煮雪上前捉住她的手肘:“一定不是好事。”
兰芽淡然一笑:“好事坏事都不打紧,我去看看。”
进了长乐宫,兰芽环视周遭华丽装饰,便挑了挑眉。
果然是太子的亲娘,纵然没有位分呢,这宫里也是富丽堂皇得比一般得妃子还耀眼。
见了吉祥,兰芽淡然施礼。
吉祥没赐座,就让兰芽那么站着。
她抬眼瞟兰芽:“如今咱们的身份不同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体面,也得顾着太子的体面。如今咱们是主仆有别,叫你平身站着,而不用跪着回话,也算本宫一点心意。”
兰芽一笑:“谢娘娘恩典。”
没有位分的女史,一口一个“本宫”,她也一口一个“娘娘”地叫着,心下觉得十分有趣。
“不知娘娘今晚召奴侪进宫,有何吩咐?”
吉祥抿了口茶:“是太子殿下,今儿又挂念月月了。太子尚且年幼,想不到那么许多,本宫却不成。一提到月月,本宫就会想到兰太监你的女儿。她叫什么?她跟月月可真是相像,叫本宫从今往后只要一看见月月,就一定会忍不住地想到她呢。”
兰芽深深吸一口气:“娘娘想怎么样?”
吉祥咯咯一乐:“许久未曾见过兰太监这般紧张的模样了。也是啊,以兰太监今日地位,这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叫兰太监吓成这副模样?”
“娘娘请明言,不必兜圈子!”兰芽怒喝。
吉祥挑眉,点了点头:“好,你说明言就明言。本宫觉着太子殿下天生聪慧,虽然年纪还小,却已堪天命,可承继大宝了。”
兰芽心下便一个翻涌:吉祥竟然与她挑明了!
吉祥说罢搁下茶杯:“兰太监,你既然刚刚走马上任乾清宫的总管太监,那么皇上的寝宫就都在你的手掌心里。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自然比别人便利百倍。若此,就由你去办吧。”
兰芽耳畔迭起雷声,隆隆不绝。
“吉祥,你要我帮你弑君?!”
吉祥天真无邪地盯着她笑:“就是啊。怎么,难道你就不想杀了皇上么?别忘了皇上可是司夜染的仇敌,也是下旨杀了你岳家满门的敌人。无论为了你的大人,还是为了你岳家满门,你也该杀了皇上啊!”
“别这么一副委屈的样子盯着本宫。本宫可没难为你,本宫要你去做的事,原本就是你该做的,本宫的想法与你本该不谋而合,不是么?”
“若我不肯呢?”
兰芽深深吸气,倒也平静下来,抬眸深深盯着她。
吉祥咯咯一笑:“怎么会不肯呢?兰公子,你是何等聪慧的人啊,你若拒绝将付出什么代价,你自己心下实则比本宫还要清楚。”
兰芽悠然一笑。
吉祥盯着兰芽,笑意更浓。
“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你以为我做不到。说得也没错,你女儿在辽东呢,辽东又有你的大人护着,你觉得以我一个宫廷妇人的身手奈何不得你的女儿……可惜京师却还有你的月月啊!月月纵然不是你的女儿,却是你的亲侄女,是你岳家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从这一点上来说,她甚至比你的女儿还要独一无二。就算鞭长莫及,奈何不得你的女儿,我却可以将你的侄女儿手到擒来!”
兰芽这才面色一变,咬牙低低道:“你敢!”
吉祥扬起头来:“想试试么?”
兰芽失望地摇头:“我真想让太子殿下看看他娘亲此时的这副嘴脸。”
吉祥又是一笑:“你当我怕我孩儿看见么?这是天家,养成的是权衡天下的天子,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普通孩子。他若看见,我便要他看,我正也好让他知道,如何将来坐稳这个龙椅,如何学会权衡天下之术!”
“再说,以你兰公子今天的地位又怎么会天真到以为只有我一个天子亲娘是这副嘴脸?你可以想想当今的皇太后、当年的周贵妃,身为当今圣上的母亲,她当年何尝不是这样一副嘴脸?为了争宠,生生将正宫皇后钱皇后欺负到那样的境地,死了死了还在钱太后和先帝之间砌上一堵墙,让他们夫妻永生永世难以聚首!”
兰芽轻轻闭上眼睛。
吉祥盯着兰芽,柔声道:“兰公子,从前我是个被你的大人抛弃的小宫女,在这宫里宛若飘萍无依无靠;而你有你的大人,有你的灵济宫,有你的西厂当后盾,所以与你之间,永远是我处于弱者和被动的地位。可是从太子立位之后,便一切都不同了啊。如今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只能听命于我。兰公子,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不甘又有什么用呢,谁让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你也此时更是居于我之下。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收起你这份不甘,磨平了你这份反骨,乖乖顺顺地去办好本宫交给你的差事。”
兰芽不再说话。
吉祥扬了扬手:“本宫也累了,你退下吧。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兰芽走出吉祥的寝殿,心下已是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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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该死!
可是没走出几步,迎面却撞上两个人。
一个是东宫太监长善,一个则是太子。
小小的孩子,身穿尊贵的杏黄长袍,却规规矩矩立在夜色里,一声不发。
兰芽见了心下也是微微一跳,急忙上前见礼。
她和吉祥在殿内竟然都不知道太子到了,外头人竟然也没个通传的。由此可见一定是太子进来的时候嘱咐过不许通传,而是就这么静悄悄地立在了门外。
而以太子站立的这个距离,借着夜色拢音,怕也是能听到大半的。
太子虽然年幼,却因生于危难而极为老成,极善隐忍。所以今晚太子此举,超乎年纪,却并不让兰芽惊讶。
兰芽上前见礼,太子却抢上两步拦住,一把握住兰芽手腕。
“伴伴噤声……时辰晚了,娘亲怕是已经睡下。身为儿子要讲孝道,不敢惊扰娘亲睡梦,所以伴伴也遂了本宫心愿,就不要声张了吧。”
兰芽心下微微一颤:太子竟然称呼自己为“伴伴”。
“伴伴”这个词儿严格来说,君上们对于年纪大、资历高的内官皆可称呼。君上们自然不方便也称呼太监们为“公公”,可是有些君上要表达自己对于奴才们的敬意,所以折中取了“伴伴”这么个称呼。可是事实上发展到此时,一般也都是皇帝、太子、亲王们身边最最看重的那个总管级的大太监才会被人公然这样称呼。
从前的张敏当仁不让,兰芽倒没想到以自己二十岁的年纪竟然也被东宫太子呼为“伴伴”。
太子一边说,一边捉着兰芽的手朝外去。
出了长乐宫,兰芽这才缓缓说:“太子殿下不宜那般称呼奴侪。”
将她给喊得老了,这倒在其次;更要紧的是,一旦太子这么叫了,一定程度上就等于太子认定了她将是他身边将来的那个掌权的大太监……引人侧目不说,她自己又如何肯延宕那么多年的时光去?
太子宁静一笑:“伴伴不必推辞。本宫是如何能有今天,本宫心下全都明白。伴伴之恩,本宫无以为报,现下本宫还小,还不敢轻易许诺给伴伴什么。只是却要将这份心意见告,让伴伴明白本宫的郑重。”
兰芽心下只能幽幽叹气。
当真永远不能将眼前这位太子看成一个孩子,他少年老成到即便是她都每每只感心惊。
无奈,她只能默认下来,垂眸望着他笑:“从殿下谈吐,可见殿下这些日子来读书又精进了许多。”
长善便跟着说:“可不是,太子殿下用功得叫奴侪都觉得担心。时常好不容易放下了书本,打个瞌睡,一旦醒了便又立即披衣而起,继续攻读。”
太子含笑:“每日都要完成先生留下的功课,不敢荒废时辰罢了。”
兰芽心下也只能悄然叹息……太子现在的师傅,正是秦直碧呢。
走进宫墙夹道,前后都没有了人。
兰芽便低低道:“这么晚了,太子殿下明知娘娘怕是已经睡下了,却还亲自到长乐宫来……怕是要召见奴侪,有话要与奴侪说吧?”
太子便抬眼望了长善一眼。
长善识趣,躬身道:“殿下和兰大人聊,奴侪去望望。”
长善走得远了,太子抬眸望过来。
“本宫视伴伴为亲人,所以有话便也直说:方才娘亲与伴伴说的话,本宫都听见了。娘亲让伴伴受委屈了,在此本宫替娘亲向伴伴赔个不是。”
太子说罢,当真要认认真真朝兰芽躬身施礼。
兰芽吓了一大跳,慌忙侧开身去,兼之伸手托住太子手肘:“殿下万勿如此,折煞奴侪!”
冬风吹来,太子终究还是个孩子,眼中已是隐约含泪。
“拜求伴伴不要记恨我娘,今日我娘亏欠伴伴的,本宫发誓,将来继承大宝之后,一定加倍补偿给伴伴。”
此时的兰芽,这颗心扛得起天下,扛得起生死,却独独——扛不住一个孩子的眼泪。
身为一个母亲,与孩子们远隔千山万水,三年离别。于是当面对这样一个为了保护母亲而放下太子身份,只委曲祈求的孩子,她狠不下心来拒绝。
她便深深吸气:“殿下,也容许奴侪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奴侪护着殿下母子至今,也只是因为殿下,不是因为娘娘。”
太子点头:“本宫都明白。所以本宫心下对伴伴就更是感念深重。”
兰芽点头:“殿下,原本当真不希望今晚的事被殿下知道,毕竟殿下尚在年幼……只是既然殿下都听见了,奴侪便也不由得要问殿下一句:殿下当真也跟娘娘一样,为了大宝,而想让皇上……?”
“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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